五更末。
李婴夙的卧房里寒气萦绕,烛台燃得见了底,烛心“噼啪”一声响,最后一缕光线消没,只余下一室漆黑。月光从窗纸上透射进来,仿佛一层轻纱,增添了数分旖旎。陆凝的发丝上结着冰晶,她不敢松懈,仍是源源不断地散着内力。将近天亮时,李婴夙才稍稍有了动静。他那双斜飞入鬓的眉拧了拧,继而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身子,像是被水里的温度激得打了个寒战。他半睁着眼,本能地咒骂了一句。
然后他发麻的双腿一蹬,触到了什么光滑的东西,先是一吓,旋即定下神,又伸着脚去碰。刚碰到那滑溜溜、触感细腻的玩意儿,冷不防对面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想死吗?”
李婴夙:“哎呀,我的娘!有鬼!”
陆凝:“你说谁是鬼?”
李婴夙条件反射似的坐直了身子,借着微光看向对面。这一看,他的呼吸登时停滞。他不像陆凝,夜里视物不清,方才他没仔细观察周遭,而眼下他已经清楚明白地觑见那轻飘飘的纱帘后,还坐了一人在水桶里。她如瀑的青丝浮于水面上,脖颈和双肩未有遮掩,如雪的肌肤正一点点蔓延开一种诱人的粉色。他攥紧双拳,后背紧靠在冰凉的桶壁上,气息瞬间紊乱。那略显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一室死寂,彰显出他竭尽全力的克制。
陆凝别过头,只露给他一张侧脸,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你好些了吗?”
李婴夙没答话。
陆凝又看了看他。
半晌,李婴夙用充满浓烈情欲的嗓音沙哑道:“凝凝。”
陆凝一听,心知不妙,赶紧转移了话题:“你在路上晕倒了。”
“嗯。”李婴夙想要挪开目光,但却徒劳无功。
“你既知自己不能动武,又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鞭?”
“我舍不得看你受伤。”李婴夙认真道。
陆凝五指一蜷,向来清冷的眉眼竟有几分柔和:“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不行,我做不到。我喜欢你,没法看你身陷险境而不顾。你皱一下眉头我且心疼,更何况是伤着哪儿。”说到这儿,李婴夙突然向她靠近,“你受伤了吗?”
“没有!”陆凝高声阻止,“不准过来!”
“哦。”李婴夙又老实巴交地退了回去。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里的尴尬瞬间蔓延,他们错开了彼此的眼神,一者望着墙角,一者盯着水面。李婴夙喉咙发干,即使是泡在冰水中,身体也燥热难耐。陆凝为了打破僵局,启齿道:“你身上的蛊,可是与众生相里囚着的人有关?”
李婴夙一怔,脸色白了白,点头道:“嗯。”
陆凝看出他不愿提及此人,先前一说起众生相,他神情里的苦涩便难掩,想到这儿,陆凝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说起来,我一直对你的年纪存疑。听关越几人叫你大哥,我便有些不解,昨夜静远又称你为前辈……你到底是哪年生人?”
“呃……”李婴夙摸着鼻头望天。
“你若有难处,我就不问了。”
话是这么说,可李婴夙敏锐地察觉到陆凝的语气冷得像掉了冰窟,他赶紧道:“我怕你嫌弃我。”
“我为何要嫌弃你?”
嫌我年纪大啊,李婴夙抿着唇,有些惆怅。蓦地,他像想到了什么,眸子里的光一闪一闪的,盯着陆凝道:“我跟你坦白的话,能交换一个问题的答案吗?”
陆凝不喜欢被人要挟,于是冷冷道:“说来听听。”
“你看啊,你我相识也有近两月了,对不对?”李婴夙套近乎。
陆凝说:“对。”
“撇开咱俩定了亲不说,这段时间里,我陪你去过众生相,也给你当过下人使唤,我对你是不是还算挺好的?”
朋友,众生相里,那是你死皮赖脸要跟着我的好吗?陆凝沉默了一阵,吸气道:“嗯。”
李婴夙眉开眼笑:“而且今日我还替你挡了一招戒鞭。”
“嗯。”
“所以……”
讨人情来了,说不上为什么,陆凝心里有点发闷。李婴夙做这些事,原来全当作了筹码。陆凝敛低眼皮,静候李婴夙要提一个什么条件。求财也行,求势也好,她满足他便算了结。以往因着她公主的身份,旁人也没少央求于她,可这一次,她无端端有些烦躁。
“你别叫我家主了。”
陆凝一呆,出神地看着李婴夙那双桃花眼。
李婴夙笑笑:“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显得特别生分。”
陆凝:“……”
“我叫你凝凝,你也该把我叫得亲热些。”
陆凝没想到他竟是要求这个,一阵无语后,心底的烦躁迅速退去,甚至有些想笑。她竭力绷着脸,李婴夙也摸不准她有没有生气,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好吗?”
“你要我叫你什么?”
“婴夙?”李婴夙试探道。
“我拒绝。”
“呃……那……夙?”
“不要。”陆凝扭头。
“夫君?”
“你是不是想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一个,只要是你想出来的,我都欣然接受。”
陆凝当真想了想,然后面不改色地喊了三个字:“李狗子。”
李婴夙“哗”地从水中冒起,陆凝赶紧侧过身,李婴夙看看自己的形象,又愤愤不平地坐下来:“怎么说我也是当世豪杰,一家之主,你这么叫我,我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是你说的,但凡我想出来的,你都接受。”
“可是……问题是……我……”我了半天,李狗子哑口无言。自己打肿的脸,怎么也要一力承受。他失忆性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正想顾左右而言他,陆凝没给他这个机会:“你的条件我满足了,该你坦白了。”
李狗子欲哭无泪,在算计人这一点上,他是比不过陆凝了,这辈子都比不过。有了这种觉悟,他只能认命:“你听过不老族吗?”
陆凝沉默,在记忆里搜寻了许久,隐隐约约有了些线索:“书上记载,世间有四宗难解之谜,不老泉水,医杀深谷,影者形貌,造梦一术。”
“凝凝果然见多识广。”李婴夙发自内心地赞叹。
陆凝挑眉:“你居然说对了成语。”
李婴夙:这不是重点啊!
陆凝勾勾唇,随即正色道:“四谜之中,传闻不老泉水乃是起源于南疆。听说当年盛极一时的南武林里有一个部族,傍泉水而居,族人出生后,会在泉中泡足两日两夜,得族长赐福,可延年益寿。这个部族的族人寿命普遍在两百岁左右,可谓稀世罕见。”
“其实那只是谣传罢了,根本没什么不老泉水。这个部族的人之所以长寿,是他们擅长炼蛊,自族人降生,便会种一只命蛊在其体内,起到延长性命的作用。”
“你便出自这个部族?”
“是。”
李婴夙眸色骤然变得极其悠远,他明明是看着陆凝的方向,却又好似穿过久远的时光和遥不可及的距离,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他收敛了惯常的轻佻,话间透出一股子苍凉和萧瑟:“我一百零二岁了。”
陆凝一惊。
他悠悠道:“我是一个弃婴,出生没多久,就被不老族的族长夫人捡回了部族。我叫她戚姨,她对我很好。算起来,我是吃不老族的百家饭长大的。戚姨看我悟性不差,又无依无靠,就让我陪在少主的身边做个伴。那时候的南疆,形势复杂,各类门派像是雨后窝窝头……”
“雨后春笋。”陆凝无情纠正。
李婴夙噎了噎:“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南疆和中原不同,虽然地域辽阔,可毒虫猛兽众多,很多地方土地贫瘠,根本无法住人。为了争夺生存地盘,大家常年都在厮杀。我长到十六岁以后,几乎没有哪一天不在杀人中度过。江湖就是这样,恩怨难休,人人杀人,我也料不准自己哪天会死在他人的武器下。我只能拼命练功,让自己变得更强。我想报答戚姨,好好护着不老族,好好护着少主,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李婴夙顿了顿,眸色黯淡,“可是,我没做到。数十年前,南疆发生了一次大变故,所有门派、部族都在那次变故中逐渐式微,最后消失。其中,包括了不老族。戚姨不在了,少主也……”他仰起头,没有说下去。
陆凝听得难受,低声道:“你身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不全是。”他应了一句,又看回陆凝,“我是不是很失败?想做好的事,没一件做到。”
“不是,你将洛家打理得很好。”
“那是中原这些门派太斯文了,没南疆的那些人难对付。”
“至少你也为不老族付出了许多。”
“我到底没保得它周全。”
陆凝无奈,她不怎么擅长宽慰别人,能对李婴夙说出这两句,已是人性发光的结果。真要换成公主殿下平日里的脾性,定是直接一句——是,你挺失败的,换成我,以一己之力打全场都不会输,保个不老族算什么,保下全北曌都不在话下。可陆凝愣是把这一肚子怼人的话咽了回去,一言不发。
李婴夙突然反应过来,激动地道:“你刚刚是在安慰我吗?”
陆凝别扭地看着水面。
“你在意我的感受?”
“没有。”
“可你的表情已经说明真相了!”
公主殿下尽全力板住脸,想装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李婴夙笑得春光满面:“以前,我确实是将不老族看作唯一活下去的意义,以后不是了。”
陆凝诧异地抬眼。
“我找到了自己想努力争取的人,我的下半生想为你而活。”
陆凝:“……”
这话有点歧义,下半生……陆凝的脸顷刻间红了个透彻。她不敢直视李婴夙的眼睛,只盯着自己漂浮的发梢,喃喃道:“你以前叫李承庚?”
“嗯。”说起这个,李婴夙又是一脸惨相。
陆凝沉思须臾,这名字自打她第一次在众生相里听见,就莫名觉得有些耳熟,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她又问:“你与陆鸿煊有什么过节?”
李婴夙不知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也不打算隐瞒:“陆鸿煊啊,那个臭小子,提起他那个死人骨头我就来气。”
陆凝:“……”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骂未来老丈人的李狗子还在咬牙切齿:“那个臭小子的太师,也就是你们鬼谷上一任的掌令公子珣喜欢四处游历。有一年,他来了南疆,误打误撞我就与他结识了。后来不老族遭人觊觎,南武林十八门派围攻不老族,我情急之下去了一趟梁国,本想找公子珣问问解决之法,可不想撞上了陆鸿煊。那陆鸿煊真是一个黑心肝儿的角色,对太师表面恭敬,实则暗加防范。我也不知道陆鸿煊怎么想的,我不过调戏了他两句,他就把我……”
陆凝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李婴夙干咳一声,立即改了口:“他就趁我睡着给我点了迷香,扒光了我的衣服,收缴了我的盘缠,把我扔去了二十里外的乱葬岗,险些被人活埋了。”
陆凝想想她爹那张高傲清绝的脸,再琢磨着他如此孩子气的报复方式,顿觉十分恶趣味。果然,人不中二枉少年。不过,好歹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陆凝暗自松了一口气。
至于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她也不大明白。
李婴夙还在自顾自地打嘴仗:“也就是那个臭小子死得早,要是让我现在遇到他……”
“你要如何?”
李婴夙一顿,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他瞅瞅陆凝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于是诚恳道:“我就扒了陆鸿煊的衣服,把陆鸿煊拴在马后,让陆鸿煊在城里裸奔五圈。”
陆凝双眼一眯:“真的?”
“真的!”
“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就是要这么做。”
“好。”陆凝点点头。
这一下,李婴夙的寒战打得更厉害了。
自己的底细都交代清楚了,李婴夙的身心都放松下来。这么一松懈,他便觉得有些乏力。这是动了内力的后遗症,他也见怪不怪,趴在木桶边上,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问:“凝凝,你为什么一到晚上就弱得跟养在圈里的鸡仔似的?”
对于这个比喻,陆凝想手撕活人。
陆凝忍了忍,没好气道:“我七岁时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便夜里五感不佳,大夫说,这叫夜盲症。”
“难怪。不过没关系,你别害怕,以后有我在,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当你的眼睛,当你的耳朵。下一次,我不会再失败了,我定会把你护得好好的,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我要让你长命百岁,与我白头偕老。”
陆凝心跳一滞。
李婴夙敛着眼:“你看,我又说对了两个成语,有没有奖励?”
“没有。”
李婴夙噘了噘嘴。
陆凝一张脸通红,见李婴夙一动不动地趴着,像是累极了一般,便僵硬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时辰还早,关越叮嘱了,还要再泡两炷香。”
“这个油头小子。”李婴夙笑骂。
陆凝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勉力睨向陆凝,“你唱一首曲儿哄哄我吧。”
陆凝当即沉了脸:你怕是嫌命长,敢让当今公主唱曲儿!
李婴夙见状,忙不迭地说:“那讲个故事也行。”
“不会。”陆凝非常硬气。
李婴夙作假哭状:“我为你受了伤,现在手痛头也痛,还泡在冰水里睡也睡不着。这种情况下,一般姑娘都会满足恩人大大小小的愿望,到了你这儿,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肯答应我,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呀?”
陆凝被他吵得脑仁疼,握紧拳头瞥他一眼,咬牙道:“从前!”
李婴夙一听这开头,登时兴致勃勃。
“有个人,话很多。没过多久,他就被仇家送了一个全家捅。”
李婴夙:“完了?”
陆凝面无表情:“完了。”
李婴夙又要开始假哭,陆凝拿他没办法,只好清了清嗓子,五音不全地唱起了小曲。那是她年幼时,女帝哄他们姐弟睡觉哼唱的曲子。
摇啊摇,摇啊摇,摇仔过大桥。
摇仔好命,摇仔长生,年年岁岁有人伴。
……
不可否认的是,有一类人声音动听,说话得体,可一旦唱起歌,那简直是毁天灭地。陆凝就是这种神奇的存在。谁都想不到样样精通的公主殿下,唱曲儿乃是浑不着调,宛如魔音灌耳,以至于刚睡醒想来探探情况的关越一走到门口就觉得血液倒流,赶紧掉头就跑。估摸着全天下也就只有李婴夙,听着陆凝的歌声既觉舒心又感到愉悦。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陆凝,没一会儿,就当真沉沉睡了过去。
陆凝熬到巳时一刻,眼见时辰已至,正要出水,李婴夙迷迷糊糊地呓语道:“戚姨……戚姨……我对不住你……”
陆凝一顿,又听他说:“阿昭,等着我……等着我,我会变强,我会保护你……”
陆凝的眉心微微蹙起。但凡世间人,皆逃不过十丈红尘,放不下心中执念。回看她这十几年的光阴,都在追逐一个可望而不可即之人。而李婴夙走不出去的,想必是那些沉重的往事了。
陆凝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也不晓得他嘴里念着的阿昭是谁,可有那么一瞬,他微微哽咽的声音竟让她感到心疼。一个人即使手中持剑,所向披靡,依旧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但这一次,她想保护他,就如同斑斑星光下,他挡在她面前,护了她一时的安稳。
陆凝收回神思,迈出木桶,穿好了衣裳。
李婴夙身陷梦魇,时不时稀里糊涂地说着梦话。他满头大汗醒来时,一轮日头已悬在了穹顶中央。房里有家丁候着,他也没有泡在水里,而是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他适应了强烈的光线,环望一圈,见陆凝早已没了踪影。他一个激灵翻坐起来,问边上的家丁:“陆姑娘呢?”
家丁看他醒了,忙不迭端来洗脸水:“陆姑娘正在大堂与二爷等人用膳,您梳洗一下再过去吧。”
李婴夙一颗心滚回了肚子里,他拍了拍胸口,伸出手任由家丁替他穿衣。月白的外衫刚穿了一只袖子,他眸光一闪,狡黠道:“等等。”
家丁不明所以地觑觑他。
李婴夙咧开嘴:“前两年我去参加宗老寿宴时穿的那件衣裳还在吗?”
家丁直觉不妙,点了点头。
李婴夙大手一挥:“给我换上。”
“是。”
于是,十二分之一炷香后,正把一盘猪肘子往陆凝跟前推的关越呆住了。
他的手顿了顿,弯腰站着,仿佛见鬼一般死死盯着大门口。张擎天和贾品道分别在他左右两侧,也是目光呆滞地觑着陆凝的背后,拿碗筷的手一动不动。一颗脑袋几乎埋进了饭桶里的罗素仰起头看了一眼,饭勺掉了。
陆凝默默觑了这四个被定格的大男人,咽了口口水,心惊肉跳地回头望去。这一望,她手里的筷子登时掉落。来人手疾眼快,一只手接住她的筷子,重新放回她的手上。饶是她平日里再泰然自若,这一刻也不淡定了。她睨着眼前人,有些结巴道:“李……李……李……”
李婴夙像一只花孔雀一样转一个圈:“怎么样,好看吗?”
陆凝说不出话来。
人是好看的,以往穿一身白衣也是好看的,虽然总是搔首弄姿,可整体来看,视觉效果相当惊艳。但今日,李婴夙约莫是中了邪,那造型用一句话形容就是“惊天地、泣鬼神”。衣衫红里带绿,绿里带粉,粉中又透了点骚气的枣色,看得人头晕目眩。不仅如此,仿佛是为了彰显主人极其恶俗的品位,腰带上还绣了三朵十分鲜艳的牡丹花,搭配一双金灿灿的长靴,他活像一个办丧事时镇场子的戏子。
陆凝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拖着椅子远离李婴夙。
关越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道:“大……大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尽管说出来,我们赴汤蹈火也会帮你。”
李婴夙看也不看他,一屁股坐在陆凝旁边,把脸捧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专注地盯着陆凝。
贾品道也说:“是啊,大哥,莫不是你伤重难治?打算趁着最后的时间放飞自我?”
李婴夙瞪眼:“呸呸呸,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我肯定活得比你长。”
“那大哥你这是……”
李婴夙不理会他们,满眼都是陆凝的影子:“凝凝,我好看吗?”
陆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的教养告诉她,不能当面抨击别人的穿着。可她的理智正在狂啸,快告诉他啊!他这么穿,走出去是要被浸猪笼的!丑得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婴夙祭出了“男神”微笑,道:“我这么穿,是不是显得年轻不少,和你特别相配?”
配个毛线,我想离你十万八千里远。有教养的公主在心里爆了粗口。她冷静地吃了一口饭,斟酌道:“还……还好。”
“我就知道你喜欢!”
喜欢个锤子,陆凝心想。
李婴夙满意地瞅瞅自己:“这是早两年去宗老寿宴时穿的,我本来不喜欢这种张扬的颜色,当时成心去硌硬宗老,可今日一看,却觉得这颜色也不错,对不对?”
“嗯。”陆凝不敢看他,他这身衣裳的颜色搭配实在太刺激了。
李婴夙拿过一副碗筷,给陆凝夹了些青菜,话却是对关越道:“老二,回头你去布庄照着这个款式给我多做几件。”
关越:“……”
其余人:“……”
陆凝想了想,低声道:“不……不用了吧?”
“凝凝,你不用心疼银子,做几件衣服的钱咱们还是不缺的,是吧,老二?”
关越直翻白眼。
张擎天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当即口不择言:“咱们怎么不缺钱了,咱们缺得可厉害了,这个月接济了天霁谷那群人,就剩不了多少闲钱了!”
“老张!”关越厉声喝止。
张擎天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面色讪讪。李婴夙阴狠地睨他一眼,又笑着给陆凝夹了一小块没刺的鱼肉:“凝凝,吃鱼。”
陆凝放下了筷子:“天霁谷?”
“嗯,也是一桩旧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给凝凝细说。”李婴夙打了一个太极把话题跳过。
陆凝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问,索性点了点头,不吭声了,只是再次不动声色地把凳子挪得更远了些。
吃完饭,李婴夙照旧拖着陆凝在府上散步消食。关越几人没事做,也跟在两人身后充当尾巴。洛府家大业大,宅子也建得甚是豪气,比起京都里王公贵族的府邸丝毫不显逊色。整个宅子分为前院和后院。后院里,又有偏院和南北两苑。南苑是洛家大小姐洛淼的住处,北苑则是藏书阁和铸造室。李婴夙一边走,一边唠唠叨叨地介绍,陆凝只是左耳进右耳出,顾着思考别的问题。
一行人走到花园的池塘边上,陆凝道:“昨夜关公子提及近来的武林不太平,是怎么回事?”
李婴夙一听,回头觑向关越:“发生何事了?”
“是这样的,”关越走近两步:“此事要从个把月前说起。仙途关那一带本是苍岳派的地界,而就近的川州,则属星辰派管辖。两方地界上的小门派起初因初级弟子斗殴,发生了小摩擦。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江湖门派,总有数不尽的大小纷争。苍岳派和星辰派的掌门都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发了话,让两个小派别斗得太狠。岂知,就在数日前,这两个小派竟拉拢了其余交好的门派,扩大了态势。等两个掌门回过神,这事儿竟一发不可收拾了。两边地界的小派都觉着顶头的太没用,慢慢地,矛头指向了苍岳派和星辰派。这些小门小派的单个势力虽不足为惧,可一旦聚集起来,却不容小觑。眼下仙途关和川州已经成了一锅大乱斗,日日血光不断。”
陆凝默默听着,李婴夙皱着眉沉吟了一声。
关越继续道:“其实,不止仙途关和川州出事。我最近收到消息,秦家的生意激增,底下的杀手接了不少单子,各门各派都接连有人毙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
李婴夙怕陆凝听不懂,小声解释:“秦家做的都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经营妓坊和钱庄,同时也接暗杀的活。他们的杀手明面上都是各门各派的正经人士,有生意时夜行衣一穿,谁也认不出来。这样一来,别人也抓不到秦家的把柄。我是非常不屑他们干的这些肮脏事的,所以一见秦家人就火大,你也知道,我平常是一个很文雅的人。”
文雅……陆凝的嘴角抽了抽:“你是想说,你一见秦家二公子就开骂,其实是有理由的?”
“凝凝真懂我。”李婴夙冲她抛了一个媚眼。
陆凝正被辣得眼睛直眨,旁边的罗素就道:“大哥,你怎么胡说呢?你没理由的时候不也经常骂人吗?”
李婴夙:“……”
陆凝绷着脸。
李婴夙僵硬地转头看着拆台的兄弟。
张擎天添油加醋道:“没错啊,大哥那张嘴,根本不分场合的,谁要是惹他不顺眼,他开口就是……”
四个大男人异口同声一句脏话,学足了李婴夙的表情语气。
李婴夙一阵晕眩。
众人还像献宝一样模仿:“还有还有,接你爹的坟头!”
李婴夙摆手:“不,凝凝,你相信我。”
陆凝不说话。
贾品道来了一招撒手锏:“侵你祖爷爷的后花园!”
李婴夙心如死灰。
陆凝点点头:“嗯,很文雅的一个人。”
“我改,为了你,我可以改的。”李婴夙眼巴巴地乞求。
张擎天不识时务道:“大哥,你怕什么?人还没过门呢,你就怂成这样,真娶回来你还不得天天跪着伺候?”
“跪着伺候我也愿意!”
陆凝耳根一红,眉头不禁轻轻拢了起来。旁边几人捂嘴偷笑,都等着看好戏。李婴夙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陆凝不爱听的话,正悔得肠子发青。陆凝秉着一贯的冷淡调子说:“秦家所做之事,的确下作。”
几个人一愣。
陆凝望天:“该骂的。”
李婴夙眨了眨眼,边上四人呆若木鸡。
片刻后,李婴夙兴奋地怪叫一声,拉住陆凝的手,像一个小孩子一般甩啊甩:“你不生我的气?”
陆凝摇摇头。
李婴夙正要趁机抱上去,陆凝一把按住他的肩,正色道:“不过,你这习惯改改也好。”
李婴夙:?
“稍后,我会让嬷嬷送几本书给你,你且抄完了再来见我吧。”
李婴夙:“……”
其余几人一怔,继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