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此刻的心态有点崩。
她坐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内,屁股底下是上等红木做成的太师椅,头顶上悬着一块“义”字牌匾。桌上的龙井飘着若有似无的雾气,右侧一名身穿白衣看起来气质儒雅的男人却在搔首弄姿。厅堂两边,还各站着两个大男人,皆是面带喜色。距她三步之遥,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声如洪钟:“我已经看过皇历了,下月初十是一个好日子,距现在还有二十来天。府上人丁多,若是加紧置办,应该来得及。”
陆凝:“……”
“至于帖子,快马加鞭送去各门派顶多十日,来不来全凭他们的诚意。我会在阜城里贴出告示,愿意观礼的散人亦可自行前来。”
陆凝:“……”
“之前府中尚有几匹金缕丝布料,稍后我会让陆姑娘挑选喜欢的花色。”
陆凝:“……”
“至于聘礼……”
陆凝听不下去了,慢条斯理地伸出葱白的手指端起茶碗,用杯盖撇开嫩绿的茶叶,轻轻呷了一口茶,她面无表情地道:“容我打断,此次我参与贵府的敬谢会,只是为交换条件而来。”
说话的中年男人顿了一下,右侧的白衣男人也停下了捋头发的手。几人面面相觑,似乎颇为意外。陆凝非常满意这话的效果,正要道出来意,中年男人打岔道?:“姑娘将是家主夫人,有任何条件,我们做兄弟的自当尽力满足。所以,您是要多少聘礼呢?”
“聘……呸,我才不要聘礼呢!”陆凝忍着想掀桌的冲动,继续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我不要聘礼。”
“那便太好了!”先前还略紧张的众人一听她这话,当即松了一口气,中年男人甚为赞赏道,“我初见姑娘便知姑娘非俗气之人,果然连婚事都相当有江湖儿女的风采,与我大哥正是相配!”
配什么配!陆凝腹诽着。
中年男人还在絮絮叨叨,纠结着送请帖的问题,而陆凝已经神游天外。
峥元十四年,北曌女帝长孙婧与皇夫陆渐离恩爱有加,琴瑟和鸣,诞下了龙凤双子。长女单名一个凝字,意为凝水成冰,坚也;次子长孙小楼,其名之含义……呃,并没有什么含义,主要是因为当时女帝是在宫中的揽星楼诞下的这对龙凤胎,是以他爹陆渐离大手一挥,随随便便就定了一个名字——小楼。
这可是北曌内定的储君啊!这么随便真的好吗?
小楼皇子的心,每天的“出血量”都超级大。
从起名一事就可以看出,皇夫此人,将爱女捧在手心上,怎么宠怎么来;而他待自家的儿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怎么打压怎么来,练武被打断三根肋骨,那是稀松平常之事。并且,还有辅助性的攻击,就是语言上的,譬如:看看你这猪脑子,连你长姐的头发丝儿都比你会思考!
小楼皇子欲哭无泪。
再譬如:你持剑与一个绣娘无异,你长姐持剑却是凤舞九天!
小楼皇子连哭都没有力气了,成日祈求爹爹再爱他一次。
总而言之,就是在亲爹这样看似苛刻,实则护犊心切又用错了方式的教育理念下,小楼皇子黑化了,小楼皇子决定离宫出走!在峥元三十二年立春这日,也就是两个月前,可怜的小楼皇子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次日大早,他爹得知消息,气得连晨吻都没给他母亲。趁着女帝尚未上朝,更年期综合征大爆发的皇夫发话了:“竖子如烂泥,扶不上墙。凝儿性情坚韧,更堪国之重任,不若废储重立!”
女帝说:“唉,你消消气,饿不饿?朕去给你下碗面。”
刚好来请安顺带听了墙脚的长公主陆凝顿时被吓得头发丝儿都立起来了,她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转头就走。当天,公主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也要离宫出走,并抓回那个离宫出走的兔崽子,好让他回来继承皇位。
所以,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富二代为了不继承家业从而步入江湖发光发热的故事。
陆凝出宫后没多久,恰巧遇上了江湖声名鼎盛的四大家之一洛家的敬谢会。这敬谢会是洛家第二任家主定下的传统,旨在感谢江湖人士对洛家的支持,但凡通过十二剑奴试剑之人,便可进入洛府的藏书阁查阅武功典籍。要知道,洛府藏书阁闻名天下,遍藏奇书,包括掉落悬崖必捡秘籍、山洞高精尖武功速成秘籍,以及茅房必阅读物……
江湖人士趋之若鹜,个个怀抱着一个不小心就在藏书阁里寻到一本适合自己的秘籍,从此练出两块大胸肌,走上人生巅峰,争抢武林盟主之位的美好愿望。
陆凝当然是不屑抢什么武林盟主之位的,她自带的光环就比武林盟主闪多了。她的心思很简单,眼下人手不够用,她先打败十二剑奴,再利用进入藏书阁的机会,换取洛家替她找寻那不争气的胞弟长孙小楼。即便条件交换不成,她也不亏。长公主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战成名,短短半炷香的时间,打得洛家数名剑奴倒地不起,令观战的众人瞠目结舌。她在擂台上缓了一口气,等到洛家家丁一溜小跑来迎她入洛府,她便跟着来了。
孰料,陆凝羊入虎口。此时此刻,长公主陆凝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么多手无缚鸡之力、刮阵风都能东倒西歪的小姐们要争着抢着爬上擂台了。
因为,她身旁这个名叫李婴夙并且持续卖弄风骚的男人,居然利用敬谢会试剑招亲!招亲的告示还写得特别小,根本看不见!这完全是骗婚!
念及此,陆凝的鄙视都快冲出眼眶化为利刃了。可她是公主,面子工程不能崩。她人生的前二十年把什么都学得好,尤其是这高冷的公主架子,更是端得四平八稳。她打断啰唆的中年男人,淡然道:“抱歉,我不是为了嫁给洛家家主才来参加试剑的。”
大厅里倏然一静。李婴夙默默地看了陆凝一会儿,眸中满是不解。他微皱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己,旋即释然,眉眼舒展开,调整了坐姿,换了一个高雅的姿势,再次面朝她,一只手撑着下颚,双眼凝聚出炽热的光芒,深情款款地注视她。
没有女人能逃出他的“死亡凝视”,从来没有!只要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被他这么一看,必然心潮澎湃。他非常有自信,毕竟“行走的迷药”可不是白喊的!
陆凝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糟糕,她突然想吐。她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感觉,别开了视线。
李婴夙一怔,赶紧从袖口里掏出一块铜镜,左照照、右瞅瞅,确定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后,他看向陆凝的眸色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兴致。
两人正无声交锋,厅堂里其余几个大男人纷纷沉默,中年男子率先开口:“陆姑娘不必觉得害羞,但凡来参加敬谢会的女子,十有八九都是冲着睡我大哥,不是,是和我大哥成亲来的。”
这话的杀伤力可太大了,陆凝差点没忍住当场呕出来。平复了少时,她又端起茶碗,慢悠悠地饮了一小口:“我是不知道你们一群半只脚都快入土的人为何要对着一个骚气的人喊大哥。”
众人一蒙。
不妙,她一不小心把内心的吐槽说出来了。公主殿下及时收声,面不改色地干咳了一声,泰然自若道:“我只是对几位的身份和关系略感好奇。”
“是在下的疏忽,”中年男子礼数到位,“我一直忙着张罗婚礼之事,还未向陆姑娘仔细介绍。在下关越,身后这几位,分别是贾品道……”一个拿着拂尘、长着三角眼的道士。
“张擎天……”一个肌肉发达、横眉竖目的壮汉。
“罗素……”一个矮小滚圆、正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饭团时不时啃上一口的胖子。
“南年。”
“这定是哪位的公子。”看着名叫南年的孩子,陆凝信心满满地说道。
众人:“……”
关越语气艰难?:“他……也是我们的兄弟,只是年纪稍小罢了。”
稍小?这根本就是诱拐未成年人上贼船吧!还有没有王法了?陆凝这么想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一干人被她之前的吐槽扎得心窝子生疼,抱团讨论大哥能不能扛得住这女人的唇枪舌剑。关越年纪稍长,处事也冷静许多,他示意几人放低话音,又琢磨着既然贴出了招亲告示,无论如何都不能坏了规矩。
“陆姑娘也认识上座的这位了,这便是我们的大哥,洛家的代家主,李婴夙。我大哥重情重义,若陆姑娘嫁与他,他必不会亏待你。”
“我再重复一次,我并不是为了嫁给洛家家主才参加试剑的。”陆凝稍稍抬眼,眸光扫视关越。
关越突然后背一凉,对上陆凝的眼睛时,竟不自觉绷紧了身子。怎么说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虽说至今仍单身,但接触的女子也有那么一些,从没有一个能如眼前这人一般让他感到压力大。他拧了拧眉头,看向李婴夙。李婴夙还是笑眯眯的,跷着二郎腿,坐姿没个正经,正一脸深情地盯着陆凝。可李婴夙那笑意未达眼底,里面带着三分打探、七分疏离。
他不下指示,关越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后面几人与关越的沉稳不同,脑回路和画风都特别清奇,就这么当着陆凝的面嚼起了舌根。
“娘啊,还真有女人能对大哥那张脸不屑一顾啊,佩服佩服。”
“啧,谁都知道大哥能在众多门派里游刃有余,多半是靠着给人家的夫人、小姐抛媚眼儿,难得遇上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奇女子。哈哈,你看大哥的笑,都快僵掉了。”
“小点儿声,你是帮谁的?”
“我这不是难得看大哥吃瘪吗?”
众人瞪向说话的罗素。
被挤到一边儿的南年此时也开口了:“你们说,这女人不图和大哥成亲,难不成是图和大哥一夜风流?”
陆凝:“……”
李婴夙:“……”
其余四人:“……”
这是一个人贩子组合吗?看看都把孩子荼毒成什么样了!陆凝的脸色黑了几分。
李婴夙也知晓不能再让这群家伙坏了他的名声,瞥了众人一眼,信心十足地祭出了自己的第二个大杀招——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神音”,仙女为之倾倒,妇人为之疯狂,百试不爽。
“陆姑娘若不是为了嫁给我,那为何要参加试剑?须知,告示上已经写明了招亲之事。”
李婴夙想着往常那些女人一听他开口就捂着心脏昏过去的模样,越发自信了——此女听到我说的这句话后,一定会情海汹涌!
陆凝觑了觑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总有人碰瓷。
很好,两人的思路完美地形成了平行线。
“抱歉,我未曾看清敬谢会告示的内容。”
李婴夙还是笑,不置一词。大家都以为他是嫌陆凝的理由太没诚意,实际上,他是在思考这女人果然定力惊人,真够厉害!
“告示已贴出三载有余了,不夸张地说,阜城上至七八十的老妪,下至五六岁的幼女,都知洛家试剑招亲。”
“我初入江湖,不懂规矩。”
“哦?是吗?初入江湖……”李婴夙低笑一声,显然不相信这种说辞,“陆姑娘方才说是要条件交换,李某想听一听,陆姑娘要交换什么?”
“我用进入藏书阁的机会,换洛府助我寻得一人。若可行,我感谢家主仗义相助,日后必有回报;若不行,我则另寻法子。”
“哦,寻人,”李婴夙煞有介事地点头,“这自是可行的,只要你成了洛家的夫人,这洛府上下,任你差遣。”
看样子,她是无法和智障顺利沟通了。
被套上了智障光环的李婴夙还不知晓真相,笑得欢畅。
陆凝不打算再多说什么,翩然站起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候在外边的嬷嬷迎上来,搀住了她的手。
关越虚拦一下,语带薄怒道:“陆姑娘是否太轻视洛府了?今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败了府上的十二剑奴,这桩婚事若不成,我洛府的颜面岂不是没处放?”
陆凝停下脚步,像在思考这事的后果。
关越以为威胁奏效,再接再厉:“洛府是江湖世家,若陆姑娘将来还想行走武林,怕是要仔细想想,夫人与敌人,哪一个身份更利己。”
“如此说来,公子是认为我驳了洛府的颜面?”
关越不语,只用眼神表示肯定。
陆凝挥开他的手,悠悠道?:“驳就驳了吧,你能拿我怎么样?”
关越:“……”
关越正要动怒,李婴夙开口道:“若陆姑娘不愿嫁入洛府,我入赘也未尝不可呀,我这气度,我这形貌,陆姑娘当真不考虑?”
陆凝沉默片刻,随即眼珠一转,瞅了瞅身边的嬷嬷。嬷嬷下意识地抖了抖,见自家主子已然回过了身,操着她那标准的坑爹式语气道:“承蒙家主看重,陆凝也不是忸怩之辈,只要家主替我寻到了我要寻的人,我的人,便是你的。”
她突然这么好说话?李婴夙挑挑眉,一拍桌子:“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坑婚,哦不,联姻的事就这么三言两句定下了。陆凝打的是什么算盘,李婴夙一干人还不明了,只当自己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陆凝本就话少,与这些人也不投机,定下这事后,便与嬷嬷一同离开了。李婴夙等人将她送至府门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别。
早前目睹了擂台一事的姑娘们此时都守在洛府门前,一见李婴夙出来,扯着嗓子就喊:“家主!你不能成亲啊!”
“李公子,别抛弃我们!”
李婴夙抬起头,轻飘飘地抛了一记媚眼,那些姑娘立即倒吸一口气,雀跃得如同林子里的麻雀,甚至开始争执李婴夙那媚眼是朝谁抛的。
关越见怪不怪,没什么好气地扫视了一眼周边,见那素色的车辇转了个弯消失不见,甫小声道:“这女子,不好对付。”
李婴夙还在朝那些莺莺燕燕挥手,挥一下便晕一个。
关越抓住他的袖口,将他往府里拽?:“大哥,我在与你说话!”
“听见了,听见了。”李婴夙回头抛了一个飞吻。
这动作太刺激,姑娘们顿时倒地一片。
关越深吸一口气,压着以下犯上的冲动,隐忍道:“招亲的告示贴了三年,她是第一个打败十二剑奴的人,这事不日就会传遍整个江湖。”
“我知道。”赶在家丁关门前,李婴夙还冲门外的追捧者们笑了笑,这笑多情而甜蜜,更胜春日暖阳,姑娘们顷刻喜极而泣。
关越望天翻了一个白眼,恨不得把自家大哥那张脸拿一个面具罩起来,也好过他四处留情。关越摇了摇头,待大门彻底闭合,才道:“你这个亲要是成不了,旁人必会笑话洛府,让宗老们知道了,定会以此要挟你娶大小姐,你若真的不在意,我就不多说了。”
语毕,关越举步要走。
李婴夙一把擒住他的手腕:“谁说我不在意,若我真想娶洛淼,就不会折腾出招亲的事。”
“那你还……”
“不是有转机吗?她答应了。”
关越想了想陆凝应下亲事时那眼中狡黠的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李婴夙笑了一声,没有反驳。
关越睨着他:“大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婴夙摸摸下巴,“这人是哪里钻出来的?她能以竹枝代剑,半炷香内打败十二剑奴,说明她在剑术上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天底下擅武的女子本就不多,能有她这境界的,更是屈指可数。我先前观察剑奴的伤势,总觉得她这剑路似乎在哪儿见过。”
关越没说话,等着李婴夙仔细回忆。
李婴夙想了半晌,一拍大腿。
关越忙道:“你想起来了?”
李婴夙看着他,“嘿嘿”一笑:“没有。”
“那你拍大腿干什么?嫌自己皮糙肉厚吗?”关越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
“她突然出现在洛府地界,要说单单是为了让我们替她寻人,我是不信的。”
“嗯。”关越颔首表示认同。
李婴夙撩了一把头发?:“我对这个小女娃确实没有多大的兴趣,她愿不愿嫁给我,我也无所谓。别的不说,应付一个宗老,我还是相信你的能力的,你肯定不会让洛淼把我糟蹋了去。”
关越下意识点头:“对,应付一个宗老……等等,怎么又是我去应付宗老?那些糟老头子个个都坏得很,你自己怎么不去应付?”
李婴夙转移话题:“总而言之,这小女娃既然踩上了咱们洛家的地界,武功又这么高,咱们必须得重点关注。”
“好。”直男关越被李婴夙引开了思绪,“那我让南年去……”
“不用。”李婴夙摆手,“等我喝了滋补养颜十全汤,我亲自前去。对付女人,我从来就没输过。”
“不是,你刚还说对她没什么兴趣。”
“不知道我的汤炖好了没有?”李婴夙欢快地朝厨房走。
关越看着他的背影,一迭声地冷笑,自家大哥果然是一个大猪蹄子,见一个撩一个,呵呵。
诚然,李婴夙的想法是没错的。如他所料,公主远赴阜城,又怎可能是单单为了寻人。就在天子脚下,便有江湖的四大世家之一?——段家。段家素来与官场之人有来往,公主只需拎一个人出来引荐,让段家助她找寻长孙小楼,可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公主来阜城的原因,只有一个,不,绝不是为了瞻仰李婴夙那张妖艳、骚气的脸,她来阜城,只是因为此地离昆恶山的南面最近,离她心里的白月光最近。
马车驶出阜城西门后,过了护城河,便入了一片树林。林间鲜少有人走动,一条小径已是荒草丛生。另有两辆马车在途中与陆凝的车驾会合,再往前行了少时,便到了一座老宅门前。此处是陆凝悉心挑选的,环境清幽,草香浓郁,只需稍稍抬头,便能看见连绵的矮峰尽头矗立着一座威严庄重的佛塔。微风拂过时,似乎只要闭目倾听,就能听到那檐角风铃的脆响声。
陆凝十分满意,更遑论这老宅背面还有一条隐秘的小路能直达山顶,简直为陆凝省了不少事。
她满意了,嬷嬷却不怎么满意。嬷嬷惆怅地看着眼前的这处老宅,墙脚和瓦片上都已经生了许多绿油油的青苔,两扇大门亦有木屑脱落,轻轻一推,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来。门前的石阶塌陷了大半,放眼望去,尽是一派萧瑟之意,半点不符合公主高贵的身份。
嬷嬷咕哝道:“公主,离阜城不远便有一处行宫,您何必要委屈自己住在此处?”
怎么是委屈呢?能看到那座佛塔,陆凝开心得都快绷不住“高岭之花”的演技了!但她不能太嘚瑟,以防被人看穿。她一如既往地冷冷道:“我喜欢而已。”
她发了话,嬷嬷再不敢多说,只能遣人打扫房子、搬东西。
陆凝自顾自地在宅子里逛了一圈,越看越欢喜,选定了起居的卧房,嬷嬷便按她的喜好布置了起来。她无所事事,拿了两本佛经,在水阁里安放了一张躺椅,当起了一个称职的人形摆设。
她出宫之时,陆渐离便与她说过,江湖与朝堂向来互不干涉,她既入江湖,便不能多带人手,事事都得靠自己。所以,她此次出行,身边带的人并不多,统共只有一个嬷嬷和十几个下人。好在这些人都是常年伺候她的,做起事来相当利索,不过几个时辰,整个宅院就焕然一新,灰尘尽除,蛛网尽扫。院子里挂上了灯笼,一眼看过去,已有些城中富户的意思了。
收拾好一切,嬷嬷准备了晚膳。陆凝刚刚吃完,还没来得及走几圈消食,硌硬人的事便来了。
一个黑衣人自林间踏风而来,到陆凝跟前单膝跪下,恭敬道:“公主,皇夫有话。”
又是她爹!每天的传话少则一次,多则七八十次,相比她娘半个月才给她传一次话,她觉得她爹都快赶得上说书的了,当年冷傲、清高的太傅大人去哪儿了?
陆凝定了定神,问:“爹爹说什么了?”
“江湖险恶,除了爹爹,其余男人皆是大猪蹄子,凝儿万勿自贬身份。你如今尚且年少,正是陪在双亲身边之时。”
陆凝:“……”
年少?陆凝想起了她爹对于早恋的界定。那时,她刚过十八岁,有一日和她爹一同看戏,戏中人爱得缠绵悱恻,难舍难离。她起了逗弄她爹的心思,故意说道:“父亲,凝儿看戏文里的公主常常会被用以政治联姻,如今凝儿也长大成人了,父亲与母亲何时将凝儿嫁出去?”
陆渐离一听这话,脸都黑了半边,戏也不想听了,挥手就叫人撤走。然后,他摸着陆凝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你不必担忧这些,你是北曌的长公主,爹爹自不会牺牲你,让你去联姻,那是你弟弟该承担之事。”
突然中了一刀的小楼皇子欲哭无泪。
陆渐离又说:“早恋不利于女儿家的身心健康,成亲之事还太过遥远,我们以后再说吧。”
陆凝眨巴眨巴眼:“那女儿何时适合成亲?”
陆渐离想了想:“也就三十岁左右吧。”
陆凝:“……”
陆凝指着胞弟:“小楼呢?”
陆渐离非常嫌弃地说:“过些日子,他行了弱冠之礼,便给他择一位正妃,让他搬出宫去。”
陆凝:“……”
小楼皇子:“……”
这是压垮小楼皇子的其中一根稻草,也是让陆凝演技大爆发的一次警钟,她自此摸清了自家老爹的心思,越发小心翼翼地藏着心里的情愫。
陆凝想翻白眼而不能,只能面无表情地谴退黑衣人:“你去吧,本宫没什么事要禀明爹爹的。”
“是。”黑衣人站起,向水阁外走了几步。接着,他从怀里掏出小本子和笔,笔尖在嘴里润了润,一边记录一边朗声道:“公主入住阜城前任知府老宅,宅子甚是老旧,少数瓦片漏水,卑职已知会城中工匠,不日便会来修葺。”
陆凝心想:又来了,我的一举一动,这些暗卫都会记在本子上呈给陆渐离。陆凝本想任由他记,不料,这家伙仰头一望,又道?:“此地离昆恶山较近,有条小路直通山顶。”
陆凝终于绷不住,急道:“这后面的话就不用往宫里传了吧?”
黑衣人恍若未闻?:“据卑职目测,来回山顶用轻功半炷香足矣。”
这还得了?她爹的心思何其深重,单提一个“昆”字,他怕是都能通过地理位置推测出她是奔着禅宗来的。禅宗里有什么,他一细想,就不难发现她刻意瞒着他的心事了。她决不能让这暗卫把这话带到他那儿!
公主心意已定,黑衣人刚说了一句“卑职告退”,还没成功跳出水阁,公主殿下眼明手快,将一本夹杂着内劲的书扔了出去,“扑通”一声,暗卫成功倒地。
嬷嬷看起来也是一个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人,几步跑上前,观察片刻,喊道:“公主,晕了!”
陆凝恢复了镇定:“照之前的方式。”
“是。” 嬷嬷从怀里掏出来一瓶药,捏开暗卫的嘴,熟稔地一股脑倒了进去。这药产自宫中,名为“忘忧散”,本来是用来对付敌国探子的,陆凝出宫前,以防万一,捞了那么几十上百瓶带在身边,如今已用掉大半了。
怎么用掉的?参考以上桥段。
忘忧散的用途只有一个,破坏脑回路,影响记忆力。一般人只需一小勺的量,便会忘记近七日发生的林林总总。陆凝是一个豪爽的公主,通常是一瓶一瓶地赏给暗卫们吃,这也就导致吃了此药的暗卫们,智商会大幅度下降,基本记不起最近一年发生的事。喂暗卫们吃完药后,嬷嬷会随便找一个车夫,将人送回皇城附近。按经验来说,暗卫们为了保住饭碗,通常不会让人发现自己失忆了,他们会假装淡定,回宫复命。若是随身的本子上刚好记载有公主的动向,他们就会不管真假地递上去。
陆凝拿出藏在暗卫胸口的小本子,提笔挥墨,写了几行清秀的字:
公主追查皇子踪迹至阜城,于六十里外的行宫落脚。公主日日念起双亲,皇夫尤甚,以至于夜深人静时,公主常为思父之情泪洒锦被,看得人甚是揪心。今日公主作画一幅,乃是皇夫的丹青像,悬于墙上,日日瞻仰。
……
嬷嬷表情复杂。
陆凝不动声色地将小本子塞回了暗卫的胸口,起身道:“抬走。”
“是。”嬷嬷忙不迭地将人拖开。
折腾完这一通,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陆凝沏了一壶茶,明晃晃的烛火照得府上亮如白昼,她在水阁坐到戌时三刻才回房休息。忙了一天的下人们纷纷转去后院,嬷嬷检查完每盏灯的灯罩,确定夜风不会吹熄烛火后,打了个呵欠,去了西面的厢房。
万籁俱寂。
林中夜鸦宿在枝头,一轮弦月在云雾里若隐若现,清冷的银辉投下一地斑驳的树影,周遭静得没有半点声息。在老宅外不远处,身着白衣的人紧紧抱着树干坐在枝头上,姿势尤其滑稽。他盯着老宅里的动静,独独一双眸子冷得与那张俊逸温和的脸格格不入。
亥时,老宅的大门传来一声诡异的“吱呀”声,里面一个穿着黑色长衣的人闪身而出,她戴着硕大的兜帽,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她的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步伐极快极轻地转向了老宅背后。
坐在高处的白衣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扬唇笑了笑,自言自语:“小女娃,就你那身板,还想骗过我?呵呵。”
白衣人得意地笑完,脚下一滑,摔下了树。
禅宗之内,守寺的僧人正在轮换。正值倒春寒,夜风尤为刺骨,年幼的小僧熬了热羹汤,给守寺的师兄们送来。众僧有的在交谈,有的接过了羹汤,捧在手心里暖一暖。就是这片刻的空隙,一人摸着昏暗的角落,穿过了山门,直奔西北的禅房而去。
凉风一过,佛塔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宛如一阵又一阵礼佛的诵经声。在此起彼伏的“阿弥陀佛”里,陆凝站在一间禅房靠院墙的背面,仰头望了望,轻轻一跃,跳到了房顶上。她本就身姿轻盈,加之轻功过人,并没有引起房中人的注意。她小心地伏低身子,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趴下来,揭开了一片青瓦。
屋里,一个青衣僧者席地坐在一张矮书桌前,手执紫毫,专注抄经。跳动的烛火映得他的面容平和而安详,如同一汪沉静的湖水,激不起涟漪。
陆凝心口“扑通”一跳,屏住了呼吸。
就是这个熟悉的感觉,就是这种令人陶醉的气息,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禅宗主持——虚云。
陆凝一脸正经,半点也没有梁上君子的觉悟,冷静得就像正坐在戏台子底下认真看戏。
房里的虚云抄了一会儿经书,遂将紫毫放下,转去了屏风后。
来了!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主持要更衣了!
公主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模样终于起了一丝变化,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红,呼吸也停一阵急一阵的。她集中精力看着虚云,用了十二万分的仔细,生怕错过丁点风光。只见虚云一只手捻住细长的腰带,就那么一拉,僧袍松松垮垮地散开来。他做了一个脱衣的姿态,眼看僧袍要脱下了,她心潮澎湃但神色自然,按住了起伏的胸口。
主持将要春光乍泄,陆凝已经脑补出了无数需和谐的画面,可就在此时,她眼前一黑,有人将瓦片放了回去。
陆凝整个人一僵,一动也不敢动。她的心思千回百转,刹那间想好了几十种退路。首先,她得打晕坏她好事的人。她这么想着,掌上运起八成功力,正要击出,旁边的人厚颜无耻地撩起她的帽檐,凑了一张俊脸过来,笑嘻嘻地开口:“哦哟,这么巧呀,陆姑娘。”
陆凝:“……”
居然是李婴夙这个妖艳男!陆凝咬紧了后槽牙。
被李婴夙盯了梢,这是陆凝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她与李婴夙萍水相逢,知之不深,谁会将心思放在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身上?可李婴夙竟深夜跟踪她,他必是对她起了些念头。
公主殿下镇定自若,剖析局势时十分遵循逻辑。在她的逻辑里,一见钟情这种词是不存在的。所以,李婴夙不会是对她动了情,既然不是有情,那他便是对她有所戒备。
陆凝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一位世家家主心生戒备。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婴夙打扰了她看心上人更衣,还吵吵嚷嚷的,指不定要引来守寺僧。
陆凝一言不发,将兜帽重新罩好,扭头打算先出禅宗。
李婴夙却不依不饶,扯住她的手腕,半躺在别人的房顶上,风情万种地说:“我竟不知,现在的姑娘作风这么豪放,喜欢夜半三更偷窥他人更衣。啧,我就说陆姑娘为何在我面前定力这么好,原来你喜欢秃驴啊!怪我头发太茂密,不得陆姑娘青睐。”
陆凝:这人的嘴怎么这么贱,是从小表演吞剑长大的吗?
陆凝寒声道:“松手。”
李婴夙装聋:“我刚刚就那么瞥了一眼,这屋内似乎是禅宗的主持虚云?陆姑娘喜好这口?”
“松手!”陆凝沉声重复道,还甩了甩李婴夙的手,谁知这人还有点力道,竟是纹丝不动。此地不宜打斗,陆凝怕惊动了虚云,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僵局。
李婴夙活了许多年,脸皮厚度自是无人可及,优哉游哉地说:“白日里陆姑娘才答应了亲事,晚上就来看别的男人?怎么说你也是我未过门的夫人,你换位想想,你未来夫君半夜窥探别的女子沐浴,被你抓个正着,你该是什么心情?是不是绿云盖顶?”
——我只答应我的人是你的,什么时候答应与你成亲了?
陆凝当时那句“我的人”里面可是大有玄机,请自动代入她的随行嬷嬷,自然就明白了。
见陆凝不启齿,李婴夙看向禅房:“据我所知,虚云任禅宗主持也有些年头了。禅宗隐世这些年,虚云不曾在江湖里走动,陆姑娘怎会与他相识?”
陆凝懒得和流氓一般见识,绷着脸望天。
李婴夙自说自话:“难道陆姑娘是一个肤浅的人?只看容貌便会倾心?”
——你以为我是你?呵呵。
李婴夙很快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不对呀,单看容貌的话,我不比虚云强上百倍千倍?陆姑娘就算倾心于他,今日见了我,还不得移情别恋?”
陆凝感觉自己要吐了。
“那么,陆姑娘既不是看重外表的女子,那就必是与虚云有段故事了。哎呀,这会儿月黑风高,正适合听段子,陆姑娘需不需要一个听众?”
——不需要,滚开,你离我远点!
陆凝的脸上已经不可遏制地显出了怒意。
李婴夙假装看不懂,扯了扯她的手腕,咧嘴道:“我是一个很有气量的男人,不会计较自己的夫人有过这样那样的情事。你先说说,你和这虚云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真的是欠收拾!陆凝趁他不备,抬起脚踹在了他的腰上。因那一脚没有刻意收住力道,换言之,也就是陆凝那双扎了二十年马步,能一脚踩碎一堆板砖的腿使了全力。他本是吃定了她不敢搞出大动静才肆意挑衅,孰料,公主的脾气不是他想猜就能猜得中的。冷不防挨了这一脚,他“嗷”了一嗓子,顺着房顶滚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面上,顿时不怎么动弹了。
陆凝:“……”
他还真是一只实打实的“弱鸡”啊?
这边闹出了大响动,守寺僧循声望来,当即大喝:“是谁?竟敢夜闯禅宗!”说着,便向这边拥来。
陆凝早有对策,转身跃下房梁,正要走人,“弱鸡”抱住她的小腿,虚弱道:“带我走。”
陆凝眼角抽了抽,勉强前行了两步。李婴夙用了吃奶的劲儿,死死地挂在她腿上。
“我先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你哪里不好踹,踹我的腰,以后我要是娶不着媳妇,你得负责。”
“你!”
李婴夙抬头瞧瞧后方:“再不走的话,守寺僧可就寻来了,到时候被抓个正着,我就说我是被你掳来的,你相中了我的美色,欲对我行不轨之事。”
陆凝气得脸色发白,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无奈之下只好一把将人拎起,沿着院墙快步往东面行去。
眼下的境况还是有几分棘手的。
自禅宗隐世之后,虚云另择了三位年长的高僧任戒律房的长老。禅宗上下大小事宜,都得主持和这三位高僧商讨决议。这三位高僧,陆凝也是认识的,个个严肃古板,若是落在他们手里,估摸不出两日,这消息便能传进她双亲的耳中。
她想一想那后果,贼可怕。
此时禅宗内钟声大响,唯一的出路——山门前肯定有僧众把守了,这会儿出寺,等同于自投罗网。她想来想去,唯有一处最为隐秘。她看了看有意无意把头往她肩上靠的李婴夙,简直想一掌劈死他。可她好歹是公主,善待百姓是她的日常所修课业之一。
他也是百姓,她不能起分别心。
陆凝一边劝诫着自己,一边寻思着李婴夙的江湖地位,这家伙身为洛家代家主,应当也是一个正派人物。
好吧,这话显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不过,她也无暇多想。
她的心思九曲十八弯,李婴夙自然也没闲着。他跟着她跌跌撞撞地走着,时不时被她按在墙上摩擦两下,着实忍不住,疑惑出声:“你不能走直线吗?”
“闭嘴!”
“哎,不是……我去……我的脸!”李婴夙被陆凝一压,侧脸擦过粗糙的墙,一阵火辣辣地疼。他也来不及细想陆凝是不是在打击报复他,只赶快掏出了铜镜,一边跑一边照,生怕破了相。
陆凝向他飞了一记眼刀,默不作声地将人带到了高耸的佛塔前。她仰头一瞅,他的眸光登时凛冽下来。她看不见他的神情,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直接用他的头撞开了佛塔的门,而后一把把人推搡了进去。
李婴夙:太粗鲁了!
李婴夙在黑暗中捂住脑袋,连声喊着痛。陆凝见火光已朝这处映来,急忙回身关上了大门。
此塔总共有七层,从外看,像是一栋平平无奇的普通佛塔,可入内后,方知第一层根本没有上楼的阶梯,四面皆是墙,是一个明显的死胡同。禅宗以众生相闻名天下,其中囚着穷凶极恶之人,在机关布置上,也颇费功夫。譬如这座佛塔,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障眼法,除了禅宗主事者和极少的知情人,没有人能看出内置的机关在哪里。
李婴夙嘲讽地挑着眉,她居然敢伤害自己那艳绝天下的脸!他很肯定,陆凝这小女娃必然不知这儿就是禅宗著名的众生相,毕竟这女娃看起来就可年轻、可不懂事了!李婴夙抄起手哼哼,直翻白眼。他已经想好了,等她被众僧抓住,他就来一个英雄救美,先让她拜倒在自己的脚下,从此视自己为偶像,再好好报复今夜之仇。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然而下一刻,她在墙面上摸摸索索一阵后,空地中央蓦然打开了一条地下通道。
李婴夙心情复杂地看着这条狭窄而陡峭的通道,内中有石阶,通道两壁还有紫色的萤石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这不可能!李婴夙站在通道口,一改先前的轻佻神色,脸上笼着一层阴郁。他收在袖口里的双掌翻覆,蕴藏着丝丝杀意。
这女娃究竟是谁?来自何处?为何会对禅宗如此熟悉,甚至还能打开众生相的机关?李婴夙正在沉思,陆凝冷声对他道:“下去。”
他回过神,一面戒备着,一面示弱?:“我这把骨头可经不起折腾,这条路一看就不好走,是通向哪里的?”
陆凝默默看着他,眼神如凛冬寒风,看得人毛骨悚然。
李婴夙抱住手臂,听见塔外窸窸窣窣的步伐逼近,有意拖延时间,笑道:“这儿我看也挺隐秘的,那些秃驴不一定能猜到我们躲在这里,不如我们就……”
“走你!”陆凝一脚踹上李婴夙的屁股。
说时迟那时快,李婴夙的屁股非常利落地落在了第一个台阶上,然后因为台阶湿滑,一路颠簸着滑了下去。
他的“男神”形象尽毁,传出去妥妥会少一大票追捧者。
李婴夙活到这把年纪,毫不夸张地说,当今江湖半数往上的人都要称他一声前辈,就连禅宗的三位高僧也不敢在他面前以年老自居。就这样一个辈分高、后台硬的男人,平常还让众多女子捧在手心里,走在路上踩到一个香蕉皮都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搀扶他。而今日,就在一炷香内,他被陆凝踹了两脚,还被陆凝按在墙上擦了脸,这绝对是史无前例!
李婴夙的身体和心灵同时受到了重创,紧接着,心如死灰的他制订了一个终极方针——都给我让开,我要碰瓷了!
关闭了通道口,沿着石阶小心步下的陆凝忽然打了个寒战,心道:奇怪,难道今天的皇历上写了不宜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