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甫一出门,诺大的寝殿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皇后看到大长公主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晓她定又要开口开口跪劝自己,道:“蔚然,我意已决,你又何必劝我?”
大长公主虽知道她是个倔的,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哪怕不为自己着想,总要考虑考虑那几个小的吧,他们要是得知......”
皇后想到自己远在西北的儿子,忍不住低声痛哭起来,道:“我若早知有今日,又何必隐忍至今,让我儿..让我儿..有家回不得,有儿子又瞧不得,父子间平白生了怨怼,冷漠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大长公主瞧着她那副模样,又心疼又着急,没好气地说道:“从前竟不知你倒是个能忍的,阿宣时常带着双胞胎兄弟进宫,还有景初,前几日不是也回长安了,竟没一个人瞧出来?”
皇后想到自己这边这几个孩子,脸色瞬间柔和起来,而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之中,流露出来的,便是清溪所说的璀璨夺目的光。
“那两个孩子对我都不设防,说什么便信什么,多涂些脂粉便糊弄过去了。”皇后故作浑不在意地说道。
大长公主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皇后少时便是个娇气的性子,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总要一家人围着哄才肯罢了。
她们那时,并不知晓自己将要嫁与和人,会有什么样的一番天地。
但一群小姐妹总在人前人后有意无意地调侃皇后,道:“温如日后的郎君,定要日日把你捧在手心上分分钟不离开才是,连如厕沐浴都得随身携带,如若不然,怕是一转身的功夫,家中就要被温如的黄河水淹没了。”
那时的少女们都是天真明媚的年纪,不过因着彼此太过熟识,反倒放开了那些小女儿家的娇羞,只听唐温如道:“若他不能这般悉心疼爱于我,我便舍了他去,另嫁他人,我自逍遥快活,叫他夜夜难眠、日日不能寐,熬日子去吧。”
那时候的少女,朝气蓬勃,充满了活力,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可现如今,她是一子一女的母亲,是大周朝百姓的国母,于家于国,哪一项都是她身上沉甸甸的责任。
她哪一样都舍弃不了,唯一能舍弃的,不过是自己这条正在走向衰亡的命罢了。
大长公主并不想让她始终沉浸在那些惹人烦忧的事情之中,便转移话题,说起了两个小儿女的开心事儿。
皇后自是笑的乐不可支,道:“这小丫头是个机灵的,我如何也想不到,她这般居然是为了给景初存钱娶媳妇。”
她想到方才,小丫头轻轻松松递给他的荷包,心中不由涌现出一股暖意。
这个小丫头,也是将自己放在了心里。
“竟没有人将景初的身份告知于她?”皇后疑惑地问道。
大长公主笑着说道:“原是想着府上人多眼杂,保不齐哪里就出了纰漏,所以都是彼此间心照不宣罢了,并未具体言明。”
皇后不由点了点头,说道:“记得那时,还曾有人在背后编排过你,说巍然公主嚣张跋扈、胸无点墨,若是为人宗妇,日后定要祸害祖孙三代。”
“可我就是知道,你是个心思周全的,那些人不说是拈酸罢了。”皇后神情得意地补充道。
宫里出来的公主,怕是世家大族那些小手段都瞧不进眼里,她不过是心地良善,又不爱出风头罢了。
说起幼时之时,二人不由一同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那时候,是真好啊。
皇后想到前几日孙儿回宫之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看向大长公主的眼神不免多了一分祈求与希冀,道:“蔚然,我从未求过你,今日这事儿,我委实有些难以启齿。”
大长公主闻言一愣,道:“你我姐妹二人,一路风风雨雨,什么风浪没见过,你但说无妨。”
皇后踌躇着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大长公主的面色却是没忍住,微微变了变,对着她道:“你是知晓的,这事儿我也作不得主,我没办法应你。”
她犹豫了半晌,又开口说道:“哪怕我坐得主,我心里也是不愿的,你既在这个位置之上,如何不知这里面的日子有多难熬,叫我如何忍心?”
皇后自是知晓这番话是有些强人所难,可他唯一的孙子自由聪慧机敏,从不让她多操心半分,只求过她这么一件事,她如何能够拒绝。
想道自家孙儿,皇后讷讷地开口,道:“蔚然,你知道的,这个孩子他不一样。”
“我当年觉得陛下他也不一样。”
大长公主瞧见皇后脸上的悲戚,不由有些懊恼,怎的嘴就这么快,这不往人心窝子上戳吗?
她想了半天,心中终究还是不忍,神情也有所缓和下来,说:“罢了,若是有缘分,拦也是拦不住的,若是无缘,我今日就算答应了你又如何?”
皇后知道,大长公主这是松了口,她拉起她的手,道:“如此,我便安心了。”
安心什么,安心的去吗?
让那群小人得志?
大长公主心里想着,嘴上也没好气地开口:“把你这个想法给我收回去,日后若是成了,总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那我可不依。”
皇后知晓她这是关心自己,冲着她温和的笑了笑。
“祖母,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酥酥可要进来了。”
门外,小丫头的声音传来,二人连忙擦拭了一番脸上未干透的泪痕,换上了开心的笑容。
“进来吧。”
清溪的了允准,欢快地跑了进来,拿着从花园中采摘的两朵鲜花,为两位祖母簪在了发髻之上。
祖孙三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互相笑了起来。
大长公主自然知晓皇后最关切的是什么,便开始引起话题,对着清溪问道:“酥酥,你皇后祖母听说你在西北交了一个好朋友,好奇的很,不如你跟她说上一说,好叫她开心开心。”
皇后哪里不知这是大长公主有意为之,感念地冲她一笑,对着清溪说道:“是啊,祖母着实好奇的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小姑娘才能得了我们清河县主的眼啊。”
清溪听到皇后的调笑,小脸一红,双手抱着胳膊,气鼓鼓地转身,道:“祖母竟知道打趣人,酥酥不跟你玩了。”
小姑娘嘟着嘴巴,露给了二人一个背影,但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后撇着,似是在说:你们怎么还不来哄我啊。快来哄我啊。
皇后起身将小丫头抱了起来,而后将她轻轻揽在怀里,道:“是祖母的错,酥酥快些讲给祖母听听吧,祖母都有些等不及了。”
说起好友,清溪早就有些沉不住气,眼下皇后给递了台阶,她一路小跑着爬了下来,与皇后说起了西北的趣事。
“祖母说的不对,我在西北应该是有两位好友才对,一位是二娘,一位是长平。”
“我第一见二娘便很欢喜,总觉得像是与她在哪里见过一般,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二娘说话做事丝毫不扭捏,我二人的脾气也十分投缘。”
清溪打开了话匣子,一点一点说了起来。
皇后想多了解一些二娘的事情,便开口问道:“听说我们酥酥,还勇敢地救了二娘和一群小娘子?她们如今怎么样了?”
清溪听到皇后的夸赞,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略略扭捏地说道:“我那也是误打误撞,还多亏了周哥哥和二娘爹爹。如果只靠我自己的力量的话,非但不能将她们救出来,怕是我也凶多吉少了。”
小丫头想起当日的凶险,眸子红红的,好不可怜。
还未等皇后与大长公主出言宽慰,小姑娘的嘴角再次含上了笑容,道:“现如今好了,二娘和爹爹回家了,那群小娘子们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对了,这就得提到我的第二个好朋友长平,她爹爹是我外祖父手下的参将,瞧着很严肃,但一开口就像是场戏般,极有意思,就是她们一家收留了那群小娘子。”
清溪说了半天,有些口渴,皇后细心地为她端起了桌上的凉好的茶水,小丫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又开口说了起来。
“为了将那群小娘子们安置地更妥当些,我和长平还有二娘为她们在军中办了一场相亲会,军中的儿郎们个个都是好的,只不过有些一直戍边,反倒是给耽误了。”
“眼下有不少已经成婚了。若是那些儿郎争气,保不齐就有小娘子能得封诰命,道您这来谢恩呢。”清溪欢快地说道。
小丫头说完这些,由有些神神秘秘起来,轻声在皇后耳边说道:“不过,我有一阵子也不大喜欢二娘。”
皇后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我总觉得,周哥哥不喜欢二娘的爹爹,我不想让周哥哥伤心。”小姑娘委屈巴巴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