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被杀死的猫
柳樾2025-11-10 16:039,921

  华大附近,冬日刚过,春天还未回暖,银杏树没有发芽,光秃秃的一片看过去,显得萧瑟且肃杀,居民楼下毫无声息的样子,宁静祥和得过了分。

  未免人多显眼,只有邹家然带着她回来,薛子诺下了车,看着熟悉的老式楼房,明明只有两个多月没有回来,却是犹似经年。她快步往单元门走去,恨不能早一点见到陈淮,联系不上的状况让她很是担心。

  邹家然走在薛子诺的身后,正想叫她慢一点,却见她在单元门的不远处停住了。他不解的跟上去,看到眼前的一切,却是傻在了原地。他从没见过这番情景,破烂的纸张散落了一地,有些以恶心的模样贴在墙上,上面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图画和词汇,顺着楼梯上了陈淮所住的二楼,一路上不是红色的油漆痕迹,便是黑色的墨水淋了一地。而到了他们家,只见那大门上,用大红色的油漆写着“贱人”两个字,地上铺满了烂菜叶子和破碎的鸡蛋,以及一些黑色或棕色的诡异东西,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味道,以邹家然快三十年的人生经验,基本可以判断出来那些是屎。

  邹家然强忍着恶心,在那大门仅存的一点干净的地方敲着。

  “陈淮,开门。”

  敲了一会儿,却没有人应声,邹家然环顾了一下,低声喊道,“我……带她回来了,你开门。”

  几乎是话音刚落,门便打开了,邹家然吓了一跳,面前的陈淮完全和第一次在邹家见到的那个男子判若两人。只见他头发凌乱得跟鸡窝一样,眼镜也有点歪了,衣服更是胡乱穿着,整个人何止是憔悴,原本看起来就严肃的脸更是变得苛刻的吓人。

  他的眼神几乎就没有看向邹家然的方向,而是直接钉在薛子诺身上。邹家然把薛子诺推进屋子里,自己连忙也进去关上门,谨慎地把外面的世界隔绝起来。见这两个人四目相对,竟是双双的憔悴,邹家然不禁鼻头发酸,这两人在一起,才是真真儿的一对兄妹啊。

  “陈淮。”薛子诺叫道,声音低得像兔子一样。

  似乎是这句话打动了陈淮,他终于有所动作,只见他猛地抬手就要冲薛子诺脸上打过去,邹家然吓了一跳,完全来不及阻止,“诶——”

  出乎他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薛子诺不躲不闪,似乎就要承了这一下打,可是半天过去,陈淮的怒气也没有落下去。邹家然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的眼里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又气又急又心疼。

  原本以为可以送薛子诺回来“避难”,却没想到“老巢”早就被人剿了。看着阳台上,已然被石头砸漏的窗户,邹家然当机立断决定离开这儿。

  陈淮和薛子诺虽然书读得多,但从未遇过,甚至是见过这样的场面,自然是都听他的。简单收拾了一下,三人便要离开,可是邹家然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也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或是一直有人在蹲守着。

  邹家然知道这些记者们是不会罢休的,加上这屋子窗户都被粉丝砸破了,呼呼的冷风灌进来,夜里想必冷得很,男人身体好就算了,薛子诺怕是受不了。狠了狠心,他摸了件衣服套到薛子诺的头上,和陈淮两个人护着她,硬是挤了出来。

  薛子诺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入这般的境地,像是一只仓皇的老鼠那般逃走,在一些记者中挤来挤去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邹家然不断嘱咐着陈淮,“别露脸,别露脸。”她知道,他们是怕她露了脸,天知道那一刻,她是多么想扯开衣服大喊,她的脸怎么了?

  旁边的人在不停地问着她问题,一些话筒戳过来,差点戳进她的嘴里。她听不清那些人都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是在以90分贝的噪音在她的耳旁疯狂嘶吼着。

  就在她即将回到车上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人群里谁在大喊,薛子诺还没回过神来,只感到一泼水似的东西便飞了过来,陈淮下意识的帮她一挡,然后忙把她塞进车里。

  薛子诺转头便看到身边的陈淮,半边脸加上一侧的身上都是红色的油漆。曾经那么骄傲的陈博士啊,此时此刻是无比的难堪和落魄。薛子诺看到他脸上的红色,想象着割破自己的大动脉,喷出的大抵也是这个颜色。

  “是粉丝。”看情况不妙。邹家然忙发动起车来。

  薛子诺转头看向后面使劲拍着车身的人,大多都是年轻的孩子们,他们怒气冲冲的,似乎恨不得把她搅碎了。那些人中,薛子诺清楚地看见,有她的学生。

  “薛老师,你怎么也在这里?”

  言犹在耳,江为安比赛的那天,女孩子笑意盈盈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慢慢模糊。

  

  原本邹家然是想带他们回邹家,可是接了一个电话后,便改了主意,调转车头又回了江为安的房子里。叶歆和姚瑶还没有离开,见他们仓皇地逃回来,很是意外,而看到陈淮的模样更是吓了一跳。邹家然说自家门口也蹲守了狗仔,想来想去,还不如回江为安这个窝。

  屋子里像是过年般的热闹,薛子诺靠墙坐着发着呆,邹家然在一旁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的,叶歆和姚瑶正在研究陈淮脸上的红漆怎么都擦不掉,急的姚瑶上蹿下跳。

  不多时,几日未见的江为安终于出现了,带着像是几夜都未睡的疲惫,薛子诺看着他,是多么想扑到他怀里,像是从前一样,可是她像是被钉死在了那个地方,动也动不了。她知道,钉死她的是旁人的唾骂。她也知道,江为安看得懂她心里的话。

  还没等大家说些什么,陈淮突然跳起来扑了过去,给叶歆吓得不由叫了一声。看着狠狠压着江为安厮打的陈淮,薛子诺突然有些想笑,她从不知道陈淮是这样的英勇。正如同所想的,她咧起嘴角,却因为嘴唇的干裂而扯得生疼。

  江为安没有还手,他生生受下了,他突然想起不久前自己打对方的那一拳,所谓因果报应就是如此了吧。一顿人仰马翻之后,还是邹家然扯开的他们,这时他们才愕然发现,薛子诺早就默默回了房间里。

  邹家然和江为安待在书房里聊了半天才出来,迎上来的叶歆看着他的神情,心都凉了半截。

  书房里烟雾缭绕的,那味道熏得呛人,一根烟见了尽头,江为安便点上另一根,身旁的桌子上,手机不断地闪着光,来电的都是陌生的号码,他也不理。薛子诺一句话都没有跟自己讲,江为安知道她在等什么,她那么聪明,无非是在等自己做一个决定,决定是不是放弃她,保住自己。又重重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上了头,他忽然恍惚了,只觉此时此刻是那样的不真实。

  他一向那么骄傲啊,从未这样无力过。几个小时前,他终于见到了杨翎,在事件已经发酵了几天之后,他才堵到她。

  杨翎依旧那么美艳动人,在她的一栋大别墅里,她穿着粉红色的睡衣,气色也还不错,完全看不出外面的腥风血雨与她有关。

  倒了些红酒慢慢品了会儿,杨翎才好奇地问他,“觉得我很卑鄙吗?”

  “不,这不是我们一向的行事作风么。”江为安说了句实话,争权夺势,争名夺利,相互倾轧,都是规矩。网上那些照片一看就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想必在知道他和薛子诺真的谈恋爱之后,对方团队便有所准备了吧,江为安难得觉得自己单纯且傻。

  “托她的福,我有了几天假期。”杨翎似笑非笑地说道。

  江为安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明白杨翎只有不出面,才会坐实了弱者的位置。操控人心,没有谁比他们这些人更会的了,包括江为安自己在内,以此发家的自然都是其中翘楚。可即便是彼此都懂,江为安也不会直白的去揭穿这一点,他清楚自己此行的本意,无非是求杨翎放薛子诺一马。

  听闻他的来意,杨翎顿时笑得花枝乱颤的,笑着笑着,声音中多了几分凄凉,她是谁啊,她是人人崇拜的大明星,却也是自小仰望着江为安,期盼一份爱情的女孩子。

  她一向自信,不在乎江为安身边来去的那些女人,她容许他在年少时玩惯风月,她要的,只是他的余生是她。可是什么时候呢,江为安偏离了她设想的轨道。那天在会所,她亲眼看着江为安靠近薛子诺,他的手抚上她的腰间,逗着她,即便他旁边的那人毫无反应。那一刻,杨翎仿佛遭遇当头一棒,她太清楚不过了,那样的神情是江为安从未有过的,他从未那样看过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包括自己。

  杨翎第一次觉得江为安竟然那么“贱”,就如同在他面前的自己一样,这是让她最没有办法接受的。她太骄傲了,如同他们这个圈子的每一个人。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江为安会愿意为了薛子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你疯了吗?”听完江为安的话,她差点笑喷出来。

  “我没有。”

  江为安的眼神一如往日的坚定,杨翎笑不出来,她听得懂江为安话里的意思,要么让团队收手,要么便是敌人,不争个输赢不罢休。

  杨翎只觉着心凉,她握紧了手里的酒杯,恨不能捏碎它,“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美人含泪,更多了几分别样的妩媚。

  江为安没有看她,他的眼神被杨翎手上的戒指吸引过去了,“这枚戒指是宽子特意让人从南非带回来,托我交给你的,这么多年,他的心思我们都看出来了,想必你也一清二楚,所以即便知道你是为了拿下珠宝的代言,忽悠他去南非和人家合作的,他也二话不说地去了。”

  一双美目里有些尴尬,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她。”他最后总结了这么一句,杨翎听得明白,江为安是说他愿意牺牲自己去挽救薛子诺。

  杨翎第一次感到害怕,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真的要失去他了。她凑过来,放下身段,仰视着他,“为安,我也可以啊,我也可以为了你牺牲。你不是喜欢读书的女孩子吗?我可以再去上学,或者我们可以先把手上的工作放一放,一起去留学?”她用尽所有的魅力看着他。

  那目光太真诚,真诚到让江为安发笑。

  “是啊,你想去哪里念书,想拍谁的戏,想抬举谁,想整谁,想不要什么,想得到什么,都是多么容易的事啊。”他话里中有话,不知道说的是对方还是自己,“阿翎,我们拥有的已经太多,就别再夺走别人的东西了。”

  江为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劝得动杨翎,他太了解这个姑娘了,骄傲,执拗,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没人敢、也没人舍得让她不顺心。

  “江为安,我就问你,我哪点不如她?”她不死心地问道。

  江为安回头,认真地看向她,“杨翎,在大家的眼里,你样样都比她好。”在大家的眼里,可是在他的眼里,他不爱她。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究不会在一起的。”他离开前,杨翎说的最后一句话,如同诅咒一样。

  一包烟很快就下去了,往周围摸了一下,竟然连一包新的都没有,江为安烦闷地把手里的空盒捏成一团。脚步声靠近书房,敲门声随之响起,他甚至懒得应一声。门外的人也不管,自觉地开了门,是邹家然。

  “杨翎发微博了。”

  邹家然的声音低沉,让江为安都能猜到,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怎么说?”

  “她说,”顿了顿,不知是太生气了还是怎样,“都是好朋友,如果是真的,祝你们幸福。”

  江为安的手使劲揉搓着疼痛欲裂的额头,杨翎终是不甘心的,可也不忍心真的对付自己,她发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话,要让命运来决定,如何终结这场爱情。

  江为安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战争,可是,他永远不会赢。

  

  正如江为安他们所预料的,这样的话更加刺激到了跟随杨翎的粉丝们的神经。毕竟大多数年纪还小,正处于不缺钱又有闲的时候,似乎感受到了偶像的委屈,粉丝们带着挖坟三尺的决心,努力抠出新的消息。

  手机里,管越合的骂声传来,骂的是江为安竟然不和他商量,自顾自地去发表澄清薛子诺不是小三的言论。结果正如管越合判断的,江为安此举,不但没把薛子诺捞出来,还把自己搁了进去。江为安的粉丝纷纷脱粉,那些因为杨翎而喜欢他的更是转了黑,形势一面倒了起来。管越合的声音依旧滔滔不绝的传出来,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趋势。

  江为安有些无奈,“越合,我知道我这么做没有用。”

  “那你干吗,作死吗?”

  “不,我只是想让薛子诺知道我的态度。”

  江为安想让她知道,在自己的心里,她比事业更重要。懒得听管越合说下去,他直接挂了电话。走出书房,邹家然忙上来跟他说了几句话。

  餐桌上,摆着台电脑,江为安凑过去,果然看见满目都是张竟辰去探望和支持杨翎的通稿,在水军的带领下,俨然是一副之前因为情伤才放纵的痴情浪子人设。江为安顿悟,怪不得之前舆论被哄抬得这么快,原来还有张竟辰在背后掺了一脚。

  “看来这是要跟我们决裂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利益形成的同盟,没想到这么快张竟辰便转了矛头。

  邹家然跟过来,点点头,“丑闻出来后,他口碑下降得很快,一直想翻身,又怎么肯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接着浏览了会儿网上的消息,江为安掏出手机,打给冯知,邹家然知道,他这是要反击了,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叶歆正好从薛子诺的房间里走出来,见邹家然关心的眼神,摇了摇头。薛子诺几乎不吃不喝,也不从屋子里出来,总是呆呆地躺在床上,那屋子的窗帘成日拉着,好像她已见不得阳光似的。

  而另一边,陈淮虽然还能走来走去活动着,也会跟他们交流事情的进展,但大多更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尤其是在不久前,他小时候在福利院的照片都被扒出来。邹家然还记得自己当时吓了一跳,他之前完全不知道,原来这个一向看起来优秀到严格的男人,小的时候竟然是个兔唇,看着他幼时三瓣嘴的照片,他们几个人都不由得同情起来。

  但很显然,比起网上的讽刺,他们的同情更让陈淮难以接受。

  邹家然不得不承认,甚至在某些瞬间,他都开始有点怨怪起江为安来,要不是他,这么两个智商复杂,情商为零的人又怎么会搅和到这些事情里。

  但是搅和进来的人又何止他们两个呢。

  事件发生的第五天,薛子诺在麻省的身份被挖了出来,她的高智商背景着实是让很多人惊讶到了,一些路人网友得知她的学识背景后,倒是生了几分好感。加上一些研究学者和高校教授也开始发了声,在江为安的操作下,舆论风向开始扭转了些。

  可显然,他们低估了杨翎粉丝的战斗力,她的粉丝,会因为一条评论追着屁股去骂人家的祖宗十八代,而普通的网友自然没心情去跟他们纠缠。

  很快,根据所谓的知情人爆料,薛涵的故事也出现在了网上。被定性为学术界的“母女小三”之后,大家更是像挖宝藏一样的议论着。

  “别提了,都怪那个曹坤,现在好多小媒体都开始去纠缠胡教授了。”刘双偷偷来看他们,吐槽着。

  前两天胡梅教授为薛子诺说了些话,可是没想到薛涵的事情闹出来之后,一些人开始针对起了胡梅,毕竟当初胡梅和白老是二婚,还是师徒变夫妻,自然免不了被人们往“小三”上面猜测。

  而说起曹坤,更是让人一肚子气,也许是因为自己师母为“外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当初白老把最珍贵的手稿留给了薛子诺,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工作不顺从而迁怒到了薛子诺的身上,作为白老死前还记挂着的学生,曹坤竟然恩将仇报,添油加醋地对媒体证实胡梅就是所谓第三者的传闻。

  内忧外患,便是胡梅教授见过了大风大浪,也是被多少气着了。

  “还有那个曹坤偏偏透露说子诺入围了科学突破奖,搞的好多粉丝竟然说要写信给主办方,抗议要取消她的入围资格,说是因为她个人作风不好。”唠叨着最近的事,刘双不由气的狠了,一副恨不得要写信给联合国的架势,“怎么,他们的偶像丢了一个奖,就要让我们补偿一个?且不说诺诺个人作风没问题,我们可是凭真本事一点一点在实验室里磨出来的结果,哪能说被他们举报就举报,可笑。”

  姚瑶猛地捅捅她,眼神看向她的身后,刘双回头看去,顿时吓了一哆嗦。餐厅门口的阴影里,有个身影露出了一半。是薛子诺,刘双看了很久才能确认这一点。

  这些日子以来,薛子诺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都是叶歆想方设法地硬让她塞进去一些才行。导致她急速的瘦了下去,穿的却仍旧是之前江为安给她准备的睡袍,于是显得那睡袍更是硕大了,哦,还满是褶皱,远远看去,竟像是一把骨头塞进了一大块破布里。即便是之前和陈淮冷战的时候,她肉肉的脸蛋也没随着身上的消瘦而消失,但此时,那小脸上只徒留一双失去灵气,显得巨大的眼睛,猛地看去像个幽灵。

  姚瑶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末日将至,人之将死。

  

  薛子诺也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不,只是她的末日。

  原本在天空中飞翔的小鸟,突然被折断了翅膀,砸到了地上,变成烂泥一样,面目全非,满地荒唐。那些无稽之谈,轻而易举地把她炸的皮开肉绽。

  她知道每一个晚上江为安都会来到她的床边,陪着她坐上很久,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那里面有很重的烟味,她好想像从前那样,对他说——江为安,你别抽烟了——可她说不出来。

  几乎整夜整夜,她都没睡,他也知道她没睡,在这个二十四个小时都黑暗的屋子里,只有呼吸声在小心翼翼地对着话。可两人却都默契地一言不发,大抵也是无话可说罢了。

  有时候,她也会像游魂一样走出房间游荡,偷偷听着他们说话。她知道原本应该安享晚年的胡梅,却为了她备受委屈,知道有姜涛那些教授因为帮她说话,而遭到学生们的罢课抗议,知道无论是江为安的公司还是邹氏,都牵连在内利益受损,更知道,那些站在她身边的人,被欺辱的一文不值。而这一切,只怪她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于是她害了那些爱她的人。

  她从一个前途无限的年轻科学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曾梦想的荣耀一瞬间全都变成了耻辱。

  曾经只懂得学习的脑瓜,如今里面只剩了浆糊,摇晃一下,还能听到水的声音。她的眼前经常开始恍惚,时常看见妈妈,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美丽又优雅,正帮她烤着饼干,抬眼笑着对她说,诺诺,把这几道题做出来,就给你奖励饼干吃。她好开心好开心,可是一低头,那些熟悉的公式却像在恶作剧一般,让她一个也做不出来。她好着急,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一声叹息之后,妈妈就不见了。她到处跑,到处找,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没人要的破娃娃。

  妈妈,全世界都在用最恶劣的方式欺负我,她在似梦非梦时哭着说。

  有时候眼前出现的是陈淮,是十几年前的陈淮,是几年前的陈淮,是过去的陈淮。那个陈淮依旧是曾经的模样,监督她学习时,苛刻认真,一丝不苟,给她讲题的时候,又很有耐心。她第一次来月经,是陈淮给她买的卫生巾。她肚子痛,陈淮板着脸蹲下来,背她回家。她在他的背上,咯咯笑着,讲着当天发生的一切。

  而那个身影,原是那么的宽阔坚硬,却又突然在眼前佝偻了起来。

  她也会看到江为安,即便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他还是那么俊朗,俊朗的像是阳光捏塑成的人。她总能听见江为安在唤自己的名字,如同一股又痒又痛的折磨。像是他站在邹家的楼梯下,抬头仰望,一室生辉。像是人间烟火中,他远远走来,却令人想入非非。又像是在上海时,那个下午的咖啡馆里,他的吻落在自己脸侧,而后白日起风,梧桐落叶。

  薛子诺突然感到窒息,像是谁掐着她的咽喉。仿佛听到妈妈在说话,妈妈在说,诺诺,你为什么要走我的路。

  她猛地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才发现一切都是梦境的幻象。她无意识的在房间里晃荡,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光着的脚丫踩到了什么。薛子诺低头捡起来,原来是许久不见的手机。那屏幕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裂痕,她不走心的开了机,疯狂的信息提示弹了出来,大多源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多亏了从前惊人的记忆力,即便浑浑噩噩之中,薛子诺却还是莫名记起了这开头的四位数,0044,是英国区号,许一皓。

  她只点开了最后一条消息,是三个小时前收到的。

  “还留着我送你的圣诞礼物吗?”上面写着。

  薛子诺皱皱眉,努力运转着快要颓废的大脑,想起平安夜那一天,许一皓给自己的礼物,嘱咐说要回去才能看,后来……后来她和陈淮吵架,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她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应该看看这份礼物。

  陈淮仓促收拾了点东西过来,她的书包也在此列,几乎没有费什么工夫,便翻出了那个盒子,上面的蝴蝶结已经压扁了,像一只被摁在上面的死蝴蝶。她把蝴蝶拆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胸针,那模样栩栩如生。

  “迪士尼公主里面我最喜欢小美人鱼了,因为她很勇敢。”

  从上海回来之后,她曾这样开心地和许一皓炫耀过。

  

  江为安发现薛子诺不见的时候,是在后半夜三点多。他从公司回来,因为多方的压力,加上对手努力地争取,英雄荣耀的总部还是决定取消和他们这一次的合作,管越合气的头发都掉了三分之一。江为安没有多说什么,他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也坦然接受。

  家里寂静无声,叶歆和姚瑶都回去了,他打开薛子诺的房门,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陈淮也是难得入了睡,听说薛子诺不见了,顿时吓得困意全无。两人开着车在大马路上,满城寻找她可能去的地方。邹家然和叶歆也被折腾醒了,另开了一辆车,跟他们分头去找。

  说实在的,原本江为安对薛子诺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并不觉得薛子诺会干出什么傻事来,不过绕到天都快亮了,也没有薛子诺的消息,他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尤其是旁边坐着的男人又碎碎念着,说什么当初薛涵也是这样,在大晚上一走了之的。

  妈的,江为安心里骂着,更是烦躁起来。难道薛子诺也会和薛涵一样去寻死?不知怎么,最近这两日,他总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想起了“薛定谔的猫”,江为安甚至觉得,薛子诺便像那只猫,而自己打开了盒子,害死了她。不,他不敢想,也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江为安突然调转方向,他想,他可能知道薛子诺在哪儿了。

  燕明湖在华大的后身,不靠宿舍也不挨着教学楼,一般除了抱着旅游的目的来看景的人,就是傍晚的时候,会有学校的小情侣们来谈恋爱。江为安和陈淮到达燕明湖的时候正值早上五点,朝阳只露出了一个边边,些微的光散落出来,映得湖面澄澈明净。湖面上有一座桥,叫作燕明桥,是座历史悠远的石桥,远远的,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上面。

  见到薛子诺起码目前安然无恙,两个人才放下心来。或许是怕刺激了她,直到走到她的身后,陈淮才开口叫她。

  “诺诺。”薛子诺并没有讶异他们的到来,陈淮靠近她,有种小心翼翼,“你去哪儿了?”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我去见了陶校长。”

  薛子诺是在手机里看到陶彦成发给她的信息的,夜里见陈淮好不容易睡下,她便来了学校,陶彦成作为校长,亲自给她开的后门,让她进了资料库,那里与她想象的一样,都是知识的味道。

  “这个送你。”陶彦成拿了几册资料递给她,见薛子诺不解,“是你妈妈留下的,未完成的论文和手稿。”

  当初Vivien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导致了好友的死亡,因为太过愧疚,并没有什么心思整理薛涵的遗物,而这些她工作的资料也就一直留在了华大的实验室,后来自然也就收归了学校资料库。由于这来源本就手续不全,陶彦成把这些送给薛子诺,也不算违规。

  薛子诺这才知道,原来陶彦成一直都知道妈妈的故事,毕竟那个故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在第一次从陈淮那里得知薛子诺身份的时候,他便想起来了。后来薛子诺问及此事,他担心薛子诺年纪太小会受影响,才暂时隐瞒了下来,一生坦荡的教育家撒了唯一的谎。

  “献身科学的研究者,为的是突破人类知识的极限,是要做出前无古人的学问,是注定要孤独的。”

  “而这份孤独,意味着简单的生活,单纯的信念,一旦进入危机四伏的社会里,一旦人性的丑恶摆在面前,那些鲸吞蚕食的磨难可能很容易便把她打倒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妈妈是个失败的人,相反,她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薛子诺,不要放弃,因为每一个为了人类的进步而奉献一生的人,都是伟大的。”

  陶彦成看着她,他未必是想要开解她,可他确实开解了她。

  薛子诺看着慢慢爬上来的太阳,太久不见光的眼睛,似乎禁受不住这样的明亮,她闭上眼,感受那阳光打在脸上的温暖。

  “陶校长说的对,你妈妈是伟大的,我们也会是伟大的。”陈淮揽住她。

  江为安走上前,石柱上放着那几册文稿,他拿起最上面的那本,翻看了一下,是薛涵的手稿,她的字如其人,优雅而美好。那一厚本密密麻麻地写着公式和文字,江为安自然是看不懂,只有第一页,上面才写了五个字,字字他都认识。

  女儿,我爱你。

  

  姚瑶大半夜得知薛子诺不见了,吓得半死,正着急得在屋子里直转圈圈。见到薛子诺一进门,忙扑上去,话语里都带了些哭腔。

  “薛子诺,你个死鬼,我都吓死了!”

  薛子诺最近没怎么吃东西,身体弱得很,哪禁得起她这么一扑,踉跄着倒退两步,幸好被一只大手扶住才站稳。可那手掌的温度才传到她身上,便收了回去。薛子诺转头看过去,却只见江为安回避的目光。

  陈淮扯走姚瑶,后者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薛子诺,你没事吧?”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姚瑶很是担心。

  薛子诺摇摇头,笑着,“我饿了。”

  难得听见薛子诺饿了,叶歆激动地去厨房准备食物。三个男人去书房说话,正好留着姚瑶围着她问长问短。也许是看到薛子诺状态好了很多,姚瑶压抑许久的心情也有了缓解,开心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薛子诺忙见缝插针地打断她,“你和陈淮怎么样了?”她笑着问道。

  “啊,你、你、你说什么呢!”姚瑶吓得脸色通红。

  “我之前听说有个女生去华大,让陈淮负责任,算算时间,应该是我刚跟他吵架的时候,当时我就在猜测,难不成是你又帮我报仇去了?”薛子诺故意坏笑着,可是因为形容消瘦,看起来有点可怜的意味,“后来你对陈淮的态度,加上前几天刘双过来,她见到你之后那个惊讶的眼神,让我一下子就确认了。”

  姚瑶被问得哑口无言,有点郁闷起来,她确实是想为薛子诺出个气才去整陈淮的,但是后来陈淮知道了她的身份,便一点都不和她计较,不管她怎么作,都像是打到棉花上,后来……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对陈淮的想法就不那么单纯了,与其说是为了薛子诺,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没想到你和叶歆两个,竟然都做了我的嫂子。”

  “八字还没一撇呢。”听到薛子诺的感慨,姚瑶马上急了起来。

  见姚瑶害羞,薛子诺便笑着不再说话。她有这种预感,姚瑶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又不太正经的样子,事实上是个执着又单纯的人,而陈淮面冷心热,早晚会被她拿下来。

  “薛子诺,今天我赶来的路上,一直在担心着,担心你会做傻事,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我真的也做过很多的错事,可能哪一句话哪一件事,就对别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一下子就理解了那一首歌……”姚瑶挽着她的胳膊,轻轻靠向她,低声唱起来,“……路人的嘴里,全是对别人生命的揣测……”

继续阅读:第二十七章 娱乐至死或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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