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灰的废墟中，孟瑜挪动了一下，半靠在身后的建筑残渣上。
猩红印记在他身下蔓延，然而男人只是动作缓慢的在大衣中摸索着什么。
许久，他摸出一根香烟咬在嘴上。
被血浸泡后的浓郁血腥味直冲鼻腔。
孟瑜靠着废墟，放弃了再找一根的想法，就这样任由它掉落。
他仰头望向天空。
至强者此时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他只是移开目光看向那道走来的身影，意外道：
“霍华德？”
随即他眉头微皱，否定了这个猜测。
“你是谁？”
“霍华德”看着那躺在废墟中的男人，抬手抚胸缓缓鞠躬。
“霍华德先生已经完成了他的故事。而我，是他的见证者。”
这听起来无比荒谬的语句，却让孟瑜陷入了沉默。
他低着头，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费力的抬起手，重新将那支鲜血浸湿的香烟咬在嘴上。
一缕火苗在男人眼前升起。
“霍华德”躬身摊手，微微跳动的火光点燃那染血的烟草。
孟瑜深吸一口气，而后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
“他完成了自己的故事吗？”
“是的。临终之前，他称自己为天命之人。”
“那么你呢？”
孟瑜打量着这个自霍华德故事中诞生的生命，平静道：
“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霍华德”，不，是命运悖论。
此刻他注视着孟瑜，那张源自作家的脸逐渐变得面无表情，而后仿佛是在宣读什么一般，缓声道：
“如我的创造者霍华德先生所写的那样。至此，旧夜终结，新世界降临。超凡界全面胜利，巨头们被一一摧毁。世界将在您的带领下，迈入新的纪元。所以……”
他俯下身，伸出右手亮于孟瑜面前，似是邀请一般，恭敬道：
“您应该已经意识到，所谓的传奇强者，会逐渐成为世界规则的显化，而位于他们之上的您，便是当之无愧的——神明。”
面对命运悖论那恭敬肃然的话语，孟瑜吐掉了嘴里那燃着血的烟草，反问道：
“神明？”
“是的，您该明白，随着传奇们的强大，世界最终的走向必然是……”
“所以说，你不是霍华德。”
男人打断了这命运悖论的侃侃而谈，望着天空轻声道：
“如果是他在这儿，就不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语。因为我们早就想好之后世界的主人了。早在几千年前，人类就做出了选择。世界不需要所谓神明的统治，人类的命运将由自己把握。”
命运悖论稍作迟疑，随即放缓语气，小心道：
“可您快要死了。”
是的。
世界的至强者，就要死了。
孟瑜在短时间内独自杀死了这个世界上近乎四分之一的传奇强者，四分之一的规则显化，包括那唯有神话中方才存在的怪物。
代价，则是过量的超凡之力从内而外摧毁了这个男人的一切。
但他实在是过于强大，以至于就连迈向死亡这一过程，都被延伸至极为漫长。
只要他还活着，就依然是世界的至强者。
在小心提醒了孟瑜的状态后，命运悖论立刻道：
“只要您答应，那么在命运的加持下，您就会脱离死亡，成为高居世界之上的存在。您可以不是神灵，您可以是任何您想成为的存在。世界的发展将由您规划，您可以见证一切，纠正一切。只要……”
“只要我答应，对吧。”
此刻，孟瑜终于垂下目光。
他看着身下渗出的鲜血，似是在权衡这一切的利弊。
随即，在命运悖论期待的注视下，男人抬起头，咧嘴露出了一个肆意笑容。
“我拒绝。”
“我要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话音落下，无形的波动开始向四周蔓延。
仿佛一片新的涂层笼罩在旧有的世界上。
那份世界的馈赠被释放。
随着孟瑜的气息向下滑落，奇妙的变化也在悄无声息的发生。
在这一刻，所有迈过传奇境界的强者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笼罩住了自己。
然后，他们感受到了一个念头。
一个抛给他们的选择。
“巨子”钟胜怔怔的望向北四海的那片土地，下意识道：
“孟瑜？”
那选择无比简单。
放弃力量，以人类的身份迈入新世界。
或是以升华的姿态，进入那片未曾开拓的空间。
或许是神灵的居所，或许是未开拓的荒芜。
这便是，圣师最后的答案。
“你看。”
孟瑜望着那呆愣住的命运悖论，笑着调侃道：
“人类与神明，完全可以生存在两个世界不是吗？就让人决定人的命运，神明决定自己的命运吧。”
“至于你，你会成为维系这个规则的引渡人。这才是霍华德真正留给你的使命。不如就叫命运吧？在我死后，接引那些规则显化者踏入神明世界的命运。现在，你该退下了。”
语罢，他摆了摆手示意那代表命运的造物退下。
男人望着那头顶的暖阳，自语道：
“让我再看看这片天空。”
随着体内超凡本源的扩散，男人似乎能看到整个世界。
他看到了死去的敌人与友人，妄图苟活的叛徒，濒死的勇者，哭泣的孩子，迷茫的钢铁奇迹……
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结束旧夜。
但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师父！”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于是孟瑜稍稍偏过头，看着那两道狂奔而来的身影。
他看到了仿生躯壳与血肉之躯中同样鲜活的灵魂。
他看到血肉之躯中一如既往坚定的信念。
于是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师父！”
青泽君与源义山无视了伫立一般的命运悖论，齐齐扑倒在孟瑜身边。
青泽君看着自己的师父，冰冷的AI此刻第一次有了温度。
“师父，您……”
在满载毁灭武器的残破星舰驶离前，有无上伟力将他强行拉回了信号塔下的躯壳。
于是他知道，那是师父的手笔。
飞速滑落的生命体征，阐明了眼前男人的结局。
然而青泽君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伸出双手，缓缓攥住师父的一只手，一言不发。
可那AI深处，却有难以言喻的痛苦涌出。
“阿泽，恭喜你。”
孟瑜望着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影，微笑道：
“开心吧，你再也不是0与1构成的数据。你，是活着的灵魂。”
“师父……”
青泽君抓着孟瑜的手，终于明白此刻意识深处那痛苦的本质。
不舍……
“师父！您明明可以活下去的！”
源义山却与师兄表现完全不同，他不相信自己的师父会这样死去！
他不接受自己的师父会放弃生的机会。
“义山，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教导过你的，仁义。要永远记得，仁义从不是约束他人的，它是你行事的准则，它提醒着你该成为怎样的人。但当你明晰真正的伟大时，那就摒弃它吧。那时候的你，必然已经成为了你所恪守的仁义本身。”
孟瑜抬起那只空着的手，染血手掌落在那赶忙靠过来的男孩儿脸上，轻轻抚摸着。
他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但还是轻声安抚道：
“抱歉，义山。你和鸢的婚礼，为师不能参加了。阿泽，记得去联系诺娃老师啊，说不定，你们意外的合得来呢……”
“你们结婚的那一天，记得告诉师父，我会祝福你们的……”
“还有我的那些朋友……算了，他们就是骂我我也不知道了……不过要是真有机会的话，我该跟他们道歉的……”
此刻源义山握紧了孟瑜的手，泪水混合着手掌中的血水滴落。
这个一直以来听从师父师兄教诲的男孩儿终于崩溃，他抱紧了自己尊敬的师父，大吼反驳道：
“师父，求您了！您难道就没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
孟瑜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接着抬头望向天空。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随后渐渐变成夜幕下海天相交的海岸线。
远处正有烟花升起。
烟花下，男女相拥。
温凉的唇碰触着，将一切过往与未来抛却。
直到那女孩儿的身影清晰。
于是孟瑜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也许吧。”
一艘将要靠岸的客轮上，樱井织雪正站在甲板边缘，定定的望向天空。
某一刻，在那源自心底的突兀悸动中，她豁然转身望向北四海。
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攀爬心头，复又化作了深深的迷茫。
那里，是千叶城。
那片流光之地。
旋即，她听到了自己妹妹的声音。
“姐，你……怎么哭了？”
樱井织雪却没有回答。
她茫然望着那片流光之地，缓缓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唇。
摸到了一片温凉。
阳光下，男人安详的闭上眼睛。
缓慢溢散的鲜红，化为凝固的油墨。
残破的汉剑于阳光下漫出黑色的影。
源义山抱住了那不会再教诲自己的男人放声痛哭。
青泽君缓缓抬头，不应存在泪腺的仿生躯壳中，似乎渗出些许源自灵魂的湿润。
二一一零年，十一月十四日，十点十分。
至强者，孟瑜。
安然长眠于流光之地的暖阳中。
（全书完）
【作者题外话】：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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