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宁走远了,钟念又慢慢躺下,脑子里还不怎么清醒。恍惚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可又非常确定,这样对报仇有助益。
那就这样吧,只要能报仇,命都可以不要,这又算什么?
可是……
“……你爹娘是我亲眼看着死的,他们要我去救你,要你逃到南朝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她不一定相信那个人的话,却相信爹娘如果真的有遗言留下,那一定也是这个意思。
在更遥远的之前,她偷偷听到过阿爹同人谈话,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阿爹叹息连连:“……先生书读的多,在下无可辩驳,但如今形势,我等不过丧家之犬。在下贪生怕死,只愿苟活看着小女长大成人,那些东西埋藏的地方,写在这里,先生拿去也好,万不可透漏来处……”
钟念不知道爹娘做过什么,却知道一定跟赠书的先生有关。
从浒州逃到这大献最北端的边镇,比起一路让她吃尽苦头的荒山野岭,脚下时常发出的脆响更叫她胆战心惊,那是风化了不知多少年的白骨,轻轻一踩便碎了。
她跌跌撞撞走过年深日久的战场,想到不知道多少年后,她自打有记忆起就生活的地方也会变成这样遍地枯骨,那种彻骨的寒意即便在正午的日头底下也无法驱散。
那位先生说过一句话:“你愿意苟活,也叫这好容易长大的孩子也苟活一世吗?”
送走先生后,阿爹一晚上没睡着。
如果不是一起长大的乌铸冒险救她一命,她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
……
钟念迷迷糊糊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直到有脚步声越走越近,火头军里那个和善老兵的声音响起:“小钟啊,你醒了吗,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钟念急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那老兵已经把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她这边蹲了下来。
“呦,这是怎么了,想家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刚来的新兵,受不了疲累,惦记家人,背着人哭两声不稀罕。老兵只当她身体不舒服,又想家,自己就给她想好了答案。
钟念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杨大哥,还劳你多跑一趟,受累了。”
老兵:“嗨,哪里话,小事一桩。你趁热赶紧吃了,中午晚上我把将军和你的饭都送过来,你不用去了。”
钟念:“怎好一再劳烦,做那么多人的饭就够累了。”
老兵:“没事儿,你就当我想讨好小将军好了,哈哈哈……”
钟念起来吃了粥,又在帐里走了几圈,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便端了陆远宁的衣服去河边给他洗。她今天举止反常,加上脸色有些不对,见到的人大都以为她是病了,倒没几个多嘴的。
毕竟她进营已经一个月了,真要有点什么早该有了。
今日练习弓箭的小兵们都发现了一件事,往常爱骂人的小将军今日一直和颜悦色,便是有人脱了靶也没被挖苦,反被耐心的提点几句。陆远宁甚至几次亲自上手教人瞄准,实在叫人受宠若惊的同时胆战心惊。
“他这是怎么了?”
“是啊,太反常了!”
“我知道,我知道,京里来的上差里有小将军的兄弟,这是‘他乡遇故知’,正高兴着呢!”
在陆远宁看不到的地方,士兵们也嘴碎的很。
“我怎么看着不大像呢?”
“我这消息可是最准的,你凭啥说不是!”
“我看小将军笑的这么,这么,怎么说呢,就跟刚逛过窑子似的,浪到脸上来了都!”
“哈哈哈……”
“狗屁,浪也是白天浪,他昨日可是在营里过的!”
陆远宁转身朝这边走过来,讨论声戛然而止,各个一本正经的弯弓搭箭,但在陆远宁从面前经过的时候,几道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妄图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佐证自己的猜测。
但是很遗憾,除了淡淡笑意真看不出什么特别。
若果真能从细微处分析出将军们的心思,这小小军营早晚容不下他们的大才。
陆远宁将近正午回到帐子,钟念还没回来。她怎好意思叫人把饭送来,自己过去拿了。陆远宁看到她身上还有些没拍打干净的尘土,知道她没有听话的躺着而是去操练了,顿时有些不悦,故意板着脸训道:“你又不听话。”
钟念低着头不吭声,不敢反驳也不能赞同。
“你……”陆远宁想发火又忍下了,“过来。”
钟念慢慢挪过去,猜想他早上才给自己喂过饭,这才过去半天,不会又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