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内。
南门皓月沐浴更衣后,瞧着身上那些淤伤淡了不少,除了用手戳的时候,还会有些许疼痛。
看来,南门候的御医倒是真的对世子不错。
只可惜这份恩宠的出发点心怀不轨。
“会抓蚂蚱的那个叫何欢的?”
喝着福佳端上来的汤汤水水,间隙南门皓月瞟见博古架上空了的蚂蚱笼。
她买来的小奴,一直都没见着人。
“禀主儿,小厮他们害怕何欢从市井带回跳蚤来咬着殿下你,把人扔进水里洗漱洗漱,一会儿就把人给世子送来。”
彩儿一直在房里,负责给世子束发。
眼下刚沐浴完,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不舒服,她便在小世子背后用着巾帕一点点擦干。
动作轻柔温和,挑不出丝毫错处。
不愧是皇宫调教出来的人。
即便南门皓月知晓人是南门候的眼线,也着实没有由头将人赶走。
“彩儿,你说蚂蚱都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小世子攥着空了的笼子,放在手里打圈的转悠,“他们说,蚂蚱到了冬天就全死光了,到时候我玩什么……”
小小娃娃,为着玩意儿伤心。
侍女瞧着眼前孩子,手下一顿,却不知如何是好,稍稍迟疑后方才开口。
“主儿,等过了冬天,春天地里会出现新的蚂蚱,翠绿翠绿的……”
“真的?”
小家伙被吊起胃口,一双眉眼炯炯有神,满是欢喜。
而后,伸手小小的手,扯着侍女的衣袖,一头栽进彩儿的怀里,在女子怀里扬起脸小脸,奶声奶气道。
“彩儿,你身上真好闻,到了春天,你陪我捉蚂蚱,好不好?”
圆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单纯的望着她。
彩儿忽的不忍回视,仓皇下转过头去,胡乱点着头应承下,却没发现小娃娃那双眉眼中早已没了单纯。
“主儿,这不成体统,奴婢抱你上床睡觉去。”
不知如何是好。
侍女彩儿将小娃娃搂在怀里,抱着就要往床榻上放。
“何欢!”
谁知刚沾着床,小家伙见着门前进来的人,一骨碌的跑了下去,鞋也没穿。
幸得地上都是厚厚地毯,冰不到脚底。
“贱民何欢,见过世子。”
洗过澡的小子,不仅人干净了,这礼数倒是也会了。
看来,洗漱时分,有人教过他。
这样也好,虽然少了几分野性,但也给她驯服这小子多了些把握。
“你知道啦?”
小小娃娃,光着脚蹲在何欢面前,瞪着滴溜溜的眼睛,略带失落的小声道。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帮我捉蚂蚱了,他们就是知道我是世子后,都不理我了……”
小家伙越说越伤心。
已经隐隐有了些许哭腔。
“不会的,贱民被买来,就是给世子捉蚂蚱。”
跪着的何欢,突然出口,伸手一只手,作势就要放在小家伙身上,可最终也没敢。
“只要你给我饭吃……”
不会饿肚子,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这就是何欢唯一的愿望。
洗澡的时候,那群人大力搓着他的皮肉,何欢不觉得疼,只是高兴他终于有新衣服穿,可以洗上澡了。
听说买他的小娃娃是世子,何欢怕过。
但是,一想到只要留在世子府,以后都再不用忍饥挨饿,他就再也不怕。
“好,拉钩,我给你饭吃,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听完这话,何欢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可有个白白嫩嫩的手,勾出了他的手指。
他就这样稀里糊涂,把自己命搭上。
第二日一早。
小世子一路跑至府门前,正在何欢的帮扶下,费力跨过门槛时,身子一斜摔了出去。
眼见就要狗啃泥,好在有人接着。
接住她南门皓月的,不是世子府里的小厮,而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比他们高,也比他们有力。
“谢谢小哥哥!”
南门皓月丝毫不为难,道谢出口。
因着身量太小,力气不够,她也曾经苦恼过,如何在危机四伏中保全自己。
不过,最终让她想通了一切。
世子这具身体是弱小年幼,硬碰硬的话,任何人都可伤她,但世间还有一句话,叫以柔克刚。既然已经是孩子,那便用孩子的方法解决问题。前些日子,为了蒙骗住南门候,她可是一连数日,苦练“演技”,如今对于如何做一个孩子,驾轻就熟。
至于撒娇什么的,也已是手到擒来。
嘴甜的孩子,有糖吃,这一条,她可是从南门繁星身上习来的本领。
“我不是你哥哥……”
可惜,今儿南门皓月碰壁了,面前的半大小子压根就不买账。
“我们家没有兄弟姐妹。”
好嘛。
合着这小子是哪家的独苗小公子。
瞧着身上穿着,不像无家可归,只是为何神色慌张,时不时的转过身去,四下张望。
待见到远远有个身影,越行越近。
半大小子一把抓过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低声急匆匆地道。
“围猎那天,你一定要选我跟你一组,我会保护你的,记住,千万要记住了!”
这么着急忙慌的一句话,说完人已跑了出去。
可门前小娃娃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知道围猎。
看来是大周朝武将家的子弟门生,南门皓月立在门前,看着不过十多岁的半大小子渐行渐远,眉眼寒彻骨。
这应是千老将军府的嫡孙千流云。
其祖父,在朝堂也好,政殿也罢,时时刻刻都想将她置于死地。当初,不让世子受教习的是千老将军,上书请求世子一同围猎的也是此人。
只是,南门皓月万万没想到,一心想她死的千老将军,却有一个想要救世子的嫡孙。
千流云想救她,不外乎是因为知道有人要杀世子。
想到此,南门皓月手掌攥得死紧。
原来,想在围猎场上对山国世子动手的,还有千老将军府。
背叛山国,投降大周。现在又来这么一手,这千老将军投诚南门候的决心可真是坚定的可以!
不惜踩着旧主的血肉,也要替着千氏一族博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惜,千老将军不够了解他那位皇叔。连她这个小小山国世子都容不下的人,如何能让手握兵权的千氏一门,飞黄腾达?
黄粱美梦罢了。
“手流血了,世子……”
何欢站在门前,看着背对他的小娃娃,浑身在发抖,衣袖下紧握的拳头,有血一滴一滴砸在石砖上……
虽无声,却让人齿寒。
“真的?我流血了,福佳,彩儿,我流血了,呜呜呜……”
何欢心生恐惧,没成想世子一转头,瞧着手上的血,忽然嚎啕大哭,举着受伤的小手,哭哭啼啼一路跑回府中。
看的何欢摸不着头脑。
可也在这时发现,昨晚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是真实存在的。
世子,虽是孩子,却让何欢心生惧怕。
千流云在管家找他之前,回到了将军府。
一进门,便见着爷爷立在门前,手里握着藤条,面前是一条挨打趴着的板凳。
他没辩解,一句话不说,趴到板子上,扭过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祖父,继而转过头来。
“今日,你去哪儿了?”
老将军开口。
板凳上的千流云没回答,藤条高高举起,而后落在少年人背上,疼的板凳上的小子身形微微一瑟缩。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开口。
“那日,我与秦相府的人商议国事,你在门外都听到什么了?”
提及此,千流云眉眼一凛。
原来,祖父已经知道那日在墙下偷听的人是他!
国事?杀害一个小娃娃,算哪门子国事!
千流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才导致一向教习他习武做人的祖父要联合相府,谋划在围猎场上杀害山国世子!
他们千家,从前不也是山国人吗?
祖父一直教导他说,敌军可恶,但稚子无辜。今日,他得见的那个小娃娃,到底有什么错处,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他性命?
他千流云想不通。
不知如何回答,便不答。
见着少年人没有吭声,又一藤条落到身上,半大小子几次三番不开口,已然惹怒了身后的千老将军,举起藤条,就要接着鞭打。
藤条没落下,被一旁的管家擒了去。
“将军,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孙少爷就没法去围猎场了!”
祖父教孙,无过。
但若是因此错过几日后的围猎大会,可就是欺君的大罪,毕竟,新帝曾经与满朝文武面前,当众提出要千老将军的孙子参与围猎。
“好,我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这逆孙!”
老将军扔下手中藤条,转身回去。
管家上前,将孙少爷千流云搀回了府苑,而后着人马上请了大夫前来医治。
孙少爷是千家唯一血脉,万万不能够有任何差池。
好在,大夫一番诊治过后,言说藤条鞭打只伤了皮肉,与筋骨无碍,少爷身体健壮,用着好药休息上几日便能痊愈。
管家这才放下心,不敢让其他下人动手,亲力亲为替着小少爷将药膏抹好,伤处包扎。
期间,小少爷一声都不吭,连呼痛都不曾。
虽事情做完,但管家还有些担心,便试探的出口唤了一句。
“小少爷,还疼吗?”
“康伯,你说爷爷他,真的变了吗……”
床上少年,不答反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