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衣店阴气重，就算是大热天店里不开空调也不觉得闷热。正在一笔一画回复小乐微信的小琴却忙乎了一头汗，终于在又写错一个字后，她一口气删除所有的字：“算了，还是用嘴说的好。”
自言自语说完，怕女儿听见小琴站起来往外看，却一眼看见寿衣店里有两位顾客，一位看似70多岁的慈眉善目的大娘坐在椅子上，另一位中年男人背对着小琴，看不清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点头鞠躬。
“什么情况？店里有顾客也不喊我一声？”小琴放弃给小乐回微信，拿着手机走出去，毕竟顾客是上帝更别说是寿衣店里的顾客，大多数已经都见到上帝了。
胡楠不接待顾客，反而迎上妈妈用整个身体做为掩护遮挡小琴的视线，更让她疑惑。
“小楠，你挡着我做什么？接待顾客啊？”说着她一把拉开女儿：“生死无小事，这是谁去世了？对你爸还挺客气的。”
寿衣店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有顾客进门，禁止一切笑。可小琴正对着老胡，却见老胡一直在笑，不是微笑却是……苦笑，还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笑容让老胡的脸显得及其不自然，特像中风后遗症患者。
不对，这里一定有问题。小琴决定不走过去，她直接站在中年男人的后面，只听见那人说：“肖磊的妈妈自从孩子去世以后，精神就不太正常最近越来越严重，这几天请了好几位所谓的大师来家里做法，家里被搞得乌烟瘴气。昨天差点儿把窗帘烧了引起火灾……还好被我妈及时发现。刚才我给她打电话，她说来了你们寿衣店，我赶紧带着我妈过来给你们道个歉。”
男人说得可怜，转头看了一眼老人：“我妈年纪大了，现在不敢一个人待在家，现在我家……不怕你们笑话墙上贴满黄色的符，我回家都觉得后背发凉。”
本来还想责备几句的小琴，顿时没了脾气。这倒不是肖磊爸说得多可怜，而是肖磊奶奶长长叹口气，那声叹息小琴听得熟悉。自从嫁给殡葬师老胡后，小琴从不同人哪里听到过相同的叹息，那是人类面对死亡无可奈何的一种绝望。
小琴搬过一把椅子给肖磊爸：“坐下慢慢说，小楠你还不快去倒两杯水来？”见女儿利落去倒水，小琴重新找到寿衣店女店主的感觉，耐心询问：“肖磊爸爸是吧？你也别急，看看我们能帮点什么？毕竟小楠和肖磊也是同学。”
对妈妈态度上的180度大转变，胡楠和老胡都有点蒙。胡楠一手端一杯水放在寿衣柜台上，下意识把手在屁股上擦了擦，给人一种紧张的客气感觉：“喝水……”。
然后她慢慢退到老胡身边，父女二人对了一下眼神，他俩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小琴要如何说如何做，父女只能站成一级战备的姿势，做好随时安抚肖磊父亲或按住小琴的准备。
果然小琴说的第一句话，就震惊了寿衣店里的所有人。
“我早想好了，你们一会儿带我回家，我和肖磊妈妈聊聊。”见大家都吃惊看着自己，小琴表决心一样安慰道：“放心，都是做母亲的人，我劝劝她，我也不见得能劝好。但在我办理的白事中，现在还有几个逝者妈妈经常和我打电话，她们都说我比那个心理医生还管用呢。”
一直没说话的肖磊奶奶，眼里全是泪站起来握住小琴的手：“好人啊，给你们添麻烦啦。”
老胡留下来看店，剩下的老中青三个女人坐上了肖磊爸的车。
二十分多钟以后，胡楠和妈妈已经站在肖磊家的客厅里，就像肖磊爸爸说的，墙上贴满大大小小的黄纸画的符号，乍一看是挺吓人。
胡楠是从小从白事上长大的，这种场面也还是第一次见，她真想拍个视频发给老胡，让没来到现场的爸爸也看一看。
终于小琴和肖磊妈见了面，可肖磊妈像是没看见小琴，她笑着走过去突然一把抱住胡楠：“孩子你怎么来啦？是不是不放心我？阿姨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说着拉起胡楠的手走到肖磊的黑白遗像前，热情地问：“儿子你看谁来看你啦？”
胡楠转过头看向妈妈，一脸茫然加求救，可妈妈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对着女儿微微点了点头。
肖磊的遗像拍得很好，眼睛是笑咪咪的。胡楠看着肖磊的照片发愣，思绪回到拍照那天，她、小乐和肖磊，他们三个人嘻嘻哈哈在照相馆里的情形。
那个时候肖磊还没病，招聘的公司需要半年之内最新的免冠一寸照，正好三个人中午一起吃完披萨路过一家照相馆。
一进照相馆胡楠被门口一张新娘照吸引，新娘和她一样一头干练的超短发，却披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头纱，仰头大笑五官挤在一起，却是明艳好看。
照相的人很多，前面有好几个人在排队，他们在试衣间里等。肖磊找到新娘那条白色头纱，给胡楠扣在头上，拿出手机给她拍照。有一张胡楠带着头纱，肖磊和小乐一左一右站在旁边，他们大笑着自拍。
现在这张照片还被胡楠保存着，上次删除了和小乐的很多合影，但唯独这张，胡楠放大看了半天没舍得删。
小琴见女儿对着同学的遗像发呆，心里一急直接走过去拍了拍胡楠的胳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不在焉的？”
不等肖磊妈反应过来，小琴拿出她在白事上快刀斩乱麻的那股子劲头，拿起肖磊的照片丢进肖磊妈的怀里：“你摸摸？是不是冰凉梆硬的没温度？”
肖磊妈抱着照片有点蒙，小琴又是一顿机关枪似的贯口：“咱俩都是当妈妈的我问你啊，你放不下去世的肖磊，又是开纪念会又是找大师？哦对了还有找我姑娘要件东西，我就问你一句，你做这些你儿子能活过来吗？”
“妈，你别这样。”胡楠轻轻拉了拉妈妈的衣服，小声哀求。
摔开女儿的手，她指着墙上的黄纸：“我说你是个自私的妈妈你别不服气，我家开寿衣店见的白事多了去啦，你听我一句：你家肖磊得病走得安详，你却非要满足自己爱儿子的私心，让他阴阳两边不安宁，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说你这个妈妈当的？你这个爱反而成了害呀……”
一番话从寿衣店老板娘嘴里说不来，铿锵有力有理有据的让人不得不信服。肖磊妈又开始哭，眼泪掉在笑容灿烂的肖磊遗像上。
像是到了自己家，小琴一张一张开始从墙上揭黄纸，一副又心疼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说大妹子，你不明白就不要乱贴嘛？这是镇宅用的，一般家里闹鬼才会贴这些。”
肖磊爸爸和奶奶全程看着没擦一句话，见小琴主动去动黄纸，刚要伸手阻止，发现已经晚了，黄纸已经被揭下好几张。
屋子里突然很安静，直到肖磊妈抱着遗像，也开始一张一张从墙上取下黄纸，一屋子的人才算一颗心落了地，他们开始静静做着同一个事情。
胡楠偷看妈妈，发现妈妈暗暗对她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吓得胡楠赶紧转过头，面对着黄纸。
她仔细看手里的黄纸，发现画得倒像个艺术品，如果配上个精美的相框，摆在寿衣店应该很好看。想着胡楠偷偷把一张画了符的黄纸小心叠好装进口袋里。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张黄符却惹了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