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羊肉串，忽听见父亲来了这么一句，小乐一时没反应过来。熊泰看也不看儿子，仰起脖子又猛灌了一大口啤酒。眼睛盯着不远处正在忙碌招呼烧烤摊的老板，一边吃着一边说。
“我爸和这个老板有点像，眼睛不大却很有神，看人的时候透出一股精神气。”
小乐转头看向老板，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熊泰打定主意想对儿子敞开心扉，他不停地说小乐安静地听。
小时候熊泰的父母经常吵架，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再相信世界上有爱情了。虽然已经40多岁，但内心他还是童年时的孩子，没有安全感。
和白丽丽结婚，熊泰是倒插门，有了儿子以后，他只想做个好父亲好丈夫努力挣钱。做婚庆，看到很多人幸福，熊泰也会跟着开心。他觉得自己是月亮，借着别人的快乐，自己才会快乐。
熊泰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认真地打字，同时小乐的微信响了。
“看啊……别看我，看你的手机。”熊泰的脸因为喝酒变得通红，一副慈爱表情，对着儿子欣慰地笑。
“爸？”小乐疑惑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惊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爸给他转账了10万元。
“您这是什么意思？”小乐的声音都变了，从小到大爸爸几乎没给过他零花钱。
“这是你爸我全部的家当，从你出生就开始背着你妈偷偷给你存钱，本想着你结婚的时候给你，我把给你时的词都想好了。”
好像熊泰已经在儿子的婚礼上，他伸出一只手拍着空气：“我会拍着你的肩膀说‘小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钱是爸爸给你的，别告诉你媳妇，男人必须要有私房钱。’”
突然熊泰哽咽，眼里满是泪：“直到今天我听见你在晓雪的婚礼上，指着我说的那些话。我才想还是现在给你的好，要不哪天你不认我这个爹，我连给你的机会都没有。”
“爸，对不起……您别放在心上，那都是我生气时说的气话。”小乐不敢看父亲，一直低着头。
熊泰拿过小乐的手机，替他收下了钱。又给他们面前的酒杯倒满酒，举起杯。
“不用道歉，你说的没错，还好你今天说出来，让我反省我这个爹做得不合格。以后我们重新开始，爸爸做得不好的，你统统都忘啦，喝了这杯酒，以前的都翻篇儿。”
小乐拿起酒杯，想起爸爸很多时候默默地疼爱，眼前这个男人和他竟然有着一模一样的脾气。不会说“爱”，爱却隐藏在心里，都说父爱如山，山是沉默的，却一直在。
小乐在此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也在心底理解了爸爸，他使劲和父亲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口喝干。
那晚父子二人喝了很多酒，吃烧烤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的小桌旁边摆满了啤酒瓶。
小乐第一次听父亲讲了心里话，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还挺能喝，夜色中父亲的脸一会儿模糊不清，一会儿又一眨眼变成年轻的样子。
他使劲摇头揉着眼睛，拍着熊泰红得像一块红布的脸，磕磕巴巴地说：“爸，什么也别说了，从今天开始我认你这个爹，您啊……真是够不容易的，儿子我理解啦！”
他们不记得最后是谁结的账，一老一少像多年没见的朋友，笑着相互搂着对方的肩膀，一起摇晃着走到不远处的树下撒尿。大声唱歌对着夜空大喊：“啊……好累，啊……好开心啊！”
此时在寿衣店里，胡楠和父亲老胡也正吃完晚饭，下午妈妈来电话说，在一家白事主持晚上的送路仪式不回来。晚饭父女俩吃得很简单，一人一碗方便面，安安静静谁都没说话。
晚上的寿衣店，灯光下的寿衣给人以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晚饭后老胡坐在寿衣柜台里看账本，面无表情活像一个寿衣模特。
胡楠知道父亲还在生她去做志愿者，参加婚礼的气。努力好几次想和父亲聊聊，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直到见父亲站在门口吸烟，胡楠才鼓足勇气说了心里的打算。
“爸，想和您商量个事儿？我想咱们能不能打破传统白事的陈旧习俗，也像婚庆公司那样？根据每个去世的人做符合他们心意的个性葬礼？”
“不能！”老胡很失望，恨铁不成钢的用不吸烟的手，轻拍胡楠的头问：“我说丫头，你这一天到晚想嘛呢？参加两场婚礼，你就想改变殡葬传承几千年的传统？”
遭到父亲的反对，胡楠有心理准备：“爸，很多殡葬习俗那都是迷信，再说我也不是想改变，我是……想让去世的人和家属们，有更多的选择。”
一听“迷信”两个字，老胡脸上的青筋暴起：“胡闹！你觉得咱们做殡葬师是什么？你不知道没关系，但传出去让同行知道，丢得是我这个师傅的脸。”
老胡气得手直抖，用手指着胡楠的脸：“你说的迷信，是我们老祖宗自古以来流传的儒家思想文化，体现的是仁、义、礼、孝观念。”
见女儿不服气，老胡没再批评，而是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支烟点上，语气缓和了许多。
“白事传统看似繁琐，但其中也是蕴含着一定的科学道理。通过这些传统是为了告诉人们，对生命的珍惜和对死亡的敬畏，所以一代一代殡葬师才会一直传承丧葬的一切习俗。”
“哎……你们爷俩怎么都在外面？是等我回来吗？”妈妈的声音隔着一条马路都听得清楚，走近才发现紧张的气氛，妈妈小琴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责备问女儿：“是不是又惹你爸生气呢？”
随后拉起女儿的胳膊进屋：“看把你爸气得眼睛都冒红血丝，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老胡留在门口继续抽烟，他理解女儿的想法是好的，但他不能同意。
“白事个性化”这如果让殡葬圈子里的同行们知道，还不笑掉大牙？他这个“白事胡”真成了“白事胡涂”。
越想越觉得女儿异想天开，老胡站在门口大声训斥下了死命令：“胡楠，你说的什么个性葬礼，不可能！有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
夜深人静胡楠半靠在床头，研究如何写私人定制葬礼的文案，“生命终点的摆渡人，一对一24小时，白事一站式服务，私人定制葬礼。”
简单的也是最有效的，她在这行字的后面加上自己的电话，最后再配上平时几张专业的工作照。她先在朋友圈发了一波宣传，想看看大家的反应。
发朋友圈之前，胡楠想过屏蔽爸妈来着，但转念一想他们早晚会知道，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点击发表。
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胡楠关上床头的小台灯，想着如果父亲不同意，她要如何应对，想着想着睡着了。
老胡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手机对于他就是接打电话的工具，反而是喜欢看热闹的小琴，只要发现微信下面出现小红点，她都习惯性地点开看一眼。
本来以为女儿胡楠只是提个建议，没想到大半夜这孩子还偷偷发了朋友圈。看完小琴头上直冒冷汗，她轻手轻脚下了床，生怕惊醒还在熟睡的丈夫。
“小楠醒醒，你说你这个孩子，赶紧把朋友圈删啦，这要让你爸看见，非气死不行。快点，删除！”小琴弯着腰使劲推醒胡楠，见女儿一动不动，她干脆在枕边翻找手机：“你不删，我替你删。”
“呼”的胡楠坐起，头发竖着像只被攻击的大刺猬，她故意提高嗓门对着房门喊：“妈您别管！我就是要发朋友圈，我就让我爸知道，别以为他是我爸是我师傅，我就要处处听他的。”
小琴没想道女儿来这么一嗓子，愣了一下立刻用手捂着胡楠的嘴。可一切还是迟了老胡穿着拖鞋，推开门背着手站在门口，一副要给逝者入殓前的严肃庄重。
客厅里阳光斜照进屋里，老胡坐在沙发中间，女儿胡楠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一老一少一师一徒对视，老胡从胡楠的眼神里看出坚定，他知道这次想说服女儿是不太可能。
可他还是小瞧了胡楠，他刚说两个字“胡闹”，后面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听到的话却让老胡直接惊掉下巴。
“爸，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是争得您的同意，现在您还是我的师傅，所以我正式通知您。”胡楠说到这里，露出了真诚地微笑：“我要在网上开寿衣店，线下您负责，线上的业务我负责。”
“胡闹！”这次老胡一拍沙发，大喝一声站起来。
小琴在厨房做早点，端着碗正打着鸡蛋，丈夫的一声吼，多年的夫妻生活让她明白，父女谈崩了。
她把手放在围裙上抹了抹，紧张地拉起女儿的胳膊回屋：“小楠有话好好说，不要和你爸对着干。”
进了屋小琴关上时，对着客厅的老胡笔划了一个“放心，交给我”的动作，这是他们多年教育孩子的交流方式。做妈妈的了解女儿的脾气：“你啊……和你爸一个样儿，都是驴脾气。”
眼前的女儿很沉默，任凭妈妈怎么说她也不说话，一直等妈妈把大道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说累了讲烦了。胡楠重新躺回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语气平和一字一句如同念悼词。
“妈您说完了吗？说完我再睡会儿，从今天开始寿衣店我不去了，还有……一会儿我去找房产中介租个房子，下午搬出去。”
女儿说完翻个身把后背对着妈妈，或许是年纪大了，小琴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一声巨响，吓了她一哆嗦，胡楠的房门被老胡一脚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