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傅韫像被人抽筋扒骨,失了力气似的垂下脑袋。
紧要关头,整个皇宫卫队,都在听他下一句号令。
只是想不到,他转而从身旁侍卫的刀鞘中抽出长剑——
不是用剑尖指向我,而是指向他自己。
「阿囿。」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那剑尖几乎抵着脖颈:「朕错了,上辈子,朕的确错怪了你!」
「但朕不信,如今你朕我一分感情都没有。」
「今日,要朕放你们离宫,除非朕死!」
那冷静自持的帝王,如今形同疯癫,周身无人敢靠近他。
「陛下,您没错,是我错了。」
沉默良久,我还是开了口。
傅韫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过来,欲扔掉长剑,腾出空间上前拥抱我——
「我错就错在,前世不该那样爱你,不该生出那强烈的占有欲,不该嫉妒你爱的其他人。」
傅韫伸出的手,横在了半空中。
他的睫毛颤抖,不过一秒,泪水汹涌奔流而出:「阿囿,难道我们就不能回到过去,你......你仍像从前一样爱我!」
浑身血液倒流,我捂住阵痛的心口:「爱你?」
「爱你的屡次猜忌,爱你的设计陷害,还是爱你的一剑穿心?」
「陛下,你已经杀了我一回,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越是瞋目切齿,就越是气急攻心。
气血翻涌之下,一阵眩晕涌来——
顷刻间,天地倒转,我彻底昏了过去。
「......」
睁开眼后,头顶是明亮的灯光。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无法分辨面前的景象。
这,又是第几世了?
紧接着,我看到了方明亭担忧而急切的脸。
他立刻上前,握住我的手:「雪囿,你可还好?」
我怔愣地回过神:「原来......我没死啊。」
方明亭附身上床,扶我起来:「有我在,怎会让傅韫伤到你?」
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他抛出的那枚玉佩,还有那句「皇兄」。
方明亭示意让我躺好,才向我解释起。
他的生身母亲,本是先皇的妃子,因母家贪污枉法,全家陷狱。
因而,他也成了罪臣之子。
先皇念及他年幼,未将一并绞杀。只是吩咐内务府夺了黄带子,随母姓方,赶去冷宫外做了名普通侍卫。
如此,才有了我和他的相遇。
那枚玉佩,曾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作为他曾是皇子的证明。
我瞪着眼睛,缓了良久,轻声道:「原来如此。」
「上一世,你在冷宫外安慰我的那段话,你曾说与我有同样的经历。」
「竟指的是这个。」
方明亭点点头。
我茫然地坐起身,靠在他怀里。又想到晕倒前,傅韫那几近癫狂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放我们出宫?
方明亭与我身体紧贴,面中又泛上了几丝羞赧。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缓缓开口:「你也知道,以傅韫那时的疯狂,定不可能放我们离开皇宫。」
「然后呢?」我急忙追问。
方明亭用眼神安抚着我:「雪囿,你可曾记得我说过,我能助你出宫的日子,就是那晚。」
我疑惑地看向他。
「上一世,你便是在这天后不久,死在那阴暗的冷宫之中。」
方明亭握着我的手:「自醒来后,我便几番辗转,与身在宫外的七皇兄取得了联系。」
「七皇兄早有谋反之欲,宫中又有我与众位朝臣里应外合。」
「他手握京师骑兵营,若要杀进皇宫,不过是片刻之事。」
我惊诧地抬起头:「所以......」
所以傅韫并没有放过我和他,而是已经自顾不暇,无力再缚住我们的自由?
方明亭笑了笑:「雪囿,你听到屋外的马蹄声了吗?」
「这江山,很快就要易主了。」
.......
「想当年,七皇子苍鹰翔起,上马踏空、成龙头凤尾之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旧朝黯然秋落,新朝喜乐春铺。一纸皇符已变,已是权位移人而去咯!」
说书先生语调高亢,时而抚琴而奏,时而击节而唱,茶馆众人纷纷叫好。
我与方明亭坐在台下,正品一壶雨前龙井,也忍不住拍掌称赞起来。
如今,距七皇子谋反上位,已过去了一年有余。
再次听到傅韫的消息,是方明亭告诉我,他已被新皇关入了宗人府之中,永世不得见天日。
我只是勾唇一笑,告诉他,以后别再提这人了。
爱恨全都消弭后,他的死活,与我有何关系?
「雪囿,外头的金茶花似乎开了。」
方明亭走上前,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可要出去看看?」
我揶揄他:「与我亲密接触这种事,你现在是做的越来越顺手了呢!」
方明亭很快别过脸,喉结不自觉滚动一番:「有吗?」
我大笑起来,拉着他一同往门外跑去。
已是十一月,扬州的金茶花开得正好,花香浓郁,十步内可闻。
再次看到这花,我想象到的,全然不是当年身在王府的场景。而是此时此刻,方明亭眉眼温柔,细细嗅花的样子。
金黄色茶花落下,方明亭行至我身旁:「雪囿,在想什么?」
我嫌冷,一把掀起他的狐裘,藏了进去。
「明亭,我有一事好奇。」
方明亭抓住我作乱的手,面色微红,清了清嗓子道:「我定知无不言。」
我眨了眨眼,问他:「随我出宫,你会后悔吗?」
方明亭沉默片刻,十指滑进我的掌中,与我牢牢相扣。
「后悔什么?」
我垂着脑袋:「七皇子造反成功,你若是留在宫内,少说也是个王爷......」
方明亭接住茶花,将那金灿灿的花苞夹在我耳边:「我的心愿,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了吗?」
「离开这深宫,寻求自由。」
「而今我想要的自由,已经握在我们的掌中了。」
一树茶花散落,方明亭吻住我的唇:「行走江湖,有你作陪,得偿所愿,此生足矣。」
我踮起脚,笑着搂住他的脖颈:「那就好!」
「我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