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湛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账本,看着账上记载他们各州至少有千石粮食的转动,结果到现在收上来的粮食不过千石,把账本拍在桌上,他斜挑眼眸扫过各大掌柜,"为什么各州的粮都提不上来了?"
"二爷,滨州被官府拦截,说是为防止天灾,粮食要先补上粮仓,等到下一节气粮食收起来再付。"
"林州出现山盗,恐出行被劫,至今还未出行。"
"……"
一下子十几个州府全部宣布禁止粮食出州,这么一致地断他生意,毫不在意被他发现……
罗湛陌怒极反笑,手指在账本上点动,"谁在断我们的路?"
掌柜们的头一再往下低,其中一人小声回道:"还,还没查出来!"
"还用查?这么大的动作,谁能藏得住,你们掌柜的当久了,要是活回去了,我不介意让你们从头再来一回!"
"二爷息怒!"
东哥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账房里气氛尴尬,正犹豫要不要退出去,罗湛陌看向他,皱眉道:"不是让你在府里保护夫人吗?"
"夫人来了,正在楼下。"
罗湛陌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看向他,"带夫人去我房里!"
"是!"东哥正要离开,罗湛陌又叫住他,"房里冷,端个火盆进去!"
"小人明白。"
桑锦幽走进罗湛陌临时休息的房间,很简朴,没有一点额外的装饰品,房间里阵阵寒意升起。
"夫人,您在这里稍等片刻,二爷很快就会过来。"东哥说完转身出了门,不一会端着一盆火进来,放在房间中央,稍稍驱走了寒气。
桑锦幽拾起打在椅子上的袍子,递给梅兰,秀珠和李嬷嬷开始收拾房间。
等到房间里终于多了一丝温情,桑锦幽捧着手里的热茶,罗湛陌终于回来了。看到她的第一句便是不太亲近的疑问,"你怎么来了?"
"我,越来越冷了,您身上有伤,我给您送衣服来。"
罗湛陌看了一眼空荡的衣柜如今放着几件袍子还有寝衣,下面的柜子上放着两双加了棉的冬鞋,整个房间里一下子有了他的痕迹。
"外面冷,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便是。"
桑锦幽恭敬地福身行礼,"是。还有就是,让李嬷嬷留下来照顾您吧,你身上的伤得仔细留心。"
"嗯。"罗湛陌点头应了一声,然后便是一室沉默。
李嬷嬷见状,开口道:"老奴去看看厨房,夫人一直念着二爷的身体,晌午收拾这些东西也没进食,老奴去做些暖冬的菜,夫人用完再回去吧。"
走到门口,还给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不一会房间就剩下两人了。
成亲如今也快半年了,桑锦幽坐在桌前,低着头,双手按在腿上,像个准备接受先生教训的学娃娃一样。
越是静,越是尴尬,越是冷,越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一件外套搭在她身上,罗湛陌在她投去目光之前就已经挪开了视线,站直身体,手握成拳头背在身后。
"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了,一些小事吩咐下人就是了。"
"是!"
她一直都如此顺从,罗湛陌回过头时她已经恢复之前的姿态,心里一番怅然,不知是为谁。
她心里是否只记得那个辰王,噩梦和恨是最深的记忆,有时候比爱更甚,如今她这两种情绪都只为辰王,对其他人皆是一般平淡。
到什么时候,她才会把她的夫君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梦里也能有他一席之地?
桑锦幽默默地凝望手指上的纹路,罗湛陌的忽冷忽热已经让她不敢轻易靠近,做他的好妻子,包容他,照顾他,为他生儿育女,一生守护,这是她的承诺,可是心里的躁动该如何处置?
该前进一步,还是固守自己的初心?
同床异梦,大抵如此,你不懂我的心,我不懂你的情。
找不到可以聊的话题,罗湛陌索性换个注意力走到衣柜前,衣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他穿惯的衣服,伸手拂过那件蓝色新衣,疑惑地问道:"冬衣已经送到府里了吗?"
罗府一年四季的衣服,皆有制衣坊接手,指腹摩擦过衣袖,布料上乘,只是针脚略有不足。
瞧着他并没有喜欢的表情,桑锦幽紧张地扭着手里的锦帕,正犹豫要不要说是她做的,刚一抬起头,微冷的空气刺激了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用手帕遮住。
合上柜子,他大步走过来,微微弯腰伸手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冰凉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间仿佛被她的指尖划过一般,有麻麻酥酥的疼意。
"手这么冰?"眉头紧蹙,稍微一用力,两人调换位置,他坐在她之前的位置,将人搂在怀里坐在他腿上。
"爷?"
一只手穿过她腰间,将人搂紧,感觉怀中之人身上淡淡的寒意慢慢散发出来,低沉的声音才在她耳边响起,"下次别穿这么少出门了,回去后,让制衣坊的人进府给裁几件冬衣加紧做出来。"
桑锦幽红着脸道:"我,我知道了。"
低头望着她的模样,脑中忽地现出一句古语: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心动情生,执手抬玉颌,轻点红唇,羞得遮日霞。
抱起怀中人,缓缓走向床畔。
桑锦幽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脸颊红得能滴下血,羞道:"爷,天还亮……"
将人压在身下,凝望她眼里的娇羞和不安,罗湛陌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平静。
手指划过她的发上的金簪,轻抚她耳后的美人痣,桑锦幽身体颤抖,眼似流波,唇畔溢出一声娇喘。
"你是我的妻,三媒六聘,八抬花轿抬到我身边的妻子。"
他的话,让桑锦幽心惊,内心徘徊不安,望着他沉静的脸庞,不禁问道:"爷,发生什么事了?"
"你说一生不离不弃,是出自真心,还是谨守本分?"
问完这话,罗湛陌手心一片汗,他终是问出口了。
她和辰王的关系,是他心头拔不掉的刺,每每以为过去了,那根刺都会突然冒出来,刺得他想杀人。
桑锦幽先是惊讶,再是沉默,真心?谨守本分,这有区别吗?
"这么难回答吗?"罗湛陌失望地看着她,从她身上起来,站在床边。
原本温暖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冰冷起来,桑锦幽坐起身望着他,咬了下嘴唇,才恭敬地回答:"妾身嫁进罗府,今生便是您的人,以夫为天,锦幽哪里做的不好,锦幽改便是。"
"你对我可有--"可有一丝真心?
桑锦幽站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妾身哪里做的不好吗?出嫁从夫,锦幽从未有过二心。"
罗湛陌突然笑了,笑得格外冷,"如果我在外有个相好呢,你也能大度地接纳她对吗?"
有个相好,桑锦幽猛然抬起头,看到罗湛陌眼里的冷漠,心头闷闷喘不上气。
"不是紫萱姑娘吗?"
"不是。"
她低下头,收在衣袖里的手死死攥紧,鼻尖酸酸的。
原来不是不想纳妾,这是她认错了而已。
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声音越来越小,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院子,等过了老夫人的寿辰,你再将人接进府吧,现在府里比较忙,怕是匀不--"
罗湛陌突然厉声打断她,对她最后一丝怜惜之情也瞬间化于无形,"够了,回府去。以后不用来找我了。"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罗湛陌整理下情绪退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李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做了吃食进来,看着两位主子脸色都不好看,立刻敛了自己的的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吃过饭,罗湛陌没等桑锦幽,自己站起来看向东哥,"送夫人回府,你再过来,有事吩咐你!"
"是!"
桑锦幽急忙站起来,想要再说一句话,罗湛陌已经大步流星出去了。
罗湛走了,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仿佛这房间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桑锦幽坐在桌前,食不知味,吞下去的东西硌得胃疼,望着一大桌的吃食,她努力让自己像平常一样安静吃饭。
低头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眼泪滴到菜上,味蕾品到的苦涩,一直延伸到全身,盯着桌面,她委屈地扪心自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不争不抢,不给他找麻烦,为什么还不能让他开心?
离开之前,桑锦幽还是把李嬷嬷留下来了,"二爷很忙,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你之前一直照顾二爷的生活,他现在受伤了,身边不能没有照顾的人,你就留在这吧。"
李嬷嬷福身行礼,"老奴领命!"
她真心实意一生陪他,安分守己做罗二夫人呢,桑锦幽自认自己没有半点错。
娘说的不对,像姨娘狐媚爹爹那样对待罗湛陌是行不通的,他有紫萱,有她不知道的相好,那些人早已经会了那些招数。
梅兰揭开车帘,桑锦幽踩着小凳子上马车,突然回头看向粮庄二楼的方向,默默垂下眼眸。
既然怎么做都是错,那便什么都不做了。
回到罗府,府里已经炸了锅了,看见站在府门口的差衙,桑锦幽疑惑地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东哥跳下马车,牵着马头,一回头,脸上也带着一丝兴奋,"回禀二夫人,这应该是来给三爷报喜的。"
桑锦幽眼里也浮现一抹欣喜,"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