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数了数,“还有七天。”
他将脸贴在我颈间,“这两天我抽空陪你把头发染回黑色,再拉直?”
“婚礼那天一定很美。”
“不用。”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日历,“没几天了。”
“酒红色也挺好的。”
陈宥礼沉默许久,“嗯。”
他松开手,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婚礼事多,刚收到消息说南城那个项目被人截胡了,我最近忙,先不回来了。”
陈宥礼说这话时一直看着我,像是在等我开口挽留。
等我说好,你陪我去染发吧,去拉回直发吧。
但我只是冷淡地与他对视。
“去吧。”
“反正,就剩七天了。”
陈宥礼一言不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再没回头。
4.
距离婚礼还有六天时。
我去了城北一家美发店。
老板娘看起来不到三十,可眼神却十分沧桑。
她打量我一眼,
“要做什么?”
我指了指及腰的酒红色卷发。
“剪短,染黑。”
老板娘看着镜子里的我,“你这么漂亮的长发,真要剪掉?”
我笑笑,“无所谓。”
这一头长发,如同我和陈宥礼多年的感情,是时候断了。
反正,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后,这具躯体就会化为尘土了。
老板娘和我闲聊,“分手了?”
我笑,“嗯,快了。”
“还有六天。”
老板娘啧了声,“真够讲究,还专门定了时间?”
店里很静谧,或许是缘分使然,我第一眼就觉得她很亲切,像是能懂我的人。
我向她讲述了我的故事。
当年陈宥礼被接回陈家后,开始向我发起了猛烈的追求。
为了考验他,我给陈宥礼设了个考验期。
一百天。
只要他能坚持到最后,我就答应他。
从那以后,他每天清晨都会准时出现,数着日子说:
“还有七十九天。”
“姜漫,再过三十六天,你就会成为我的女朋友。”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准女友。”
……
曾经那个不畏艰难追了我整整一百天的男生。
在之后的十五年里,却慢慢对我失去了热情。
我和老板娘相谈甚欢,在剪短头发时,我告诉她这条发带背后的故事。
那是我们最艰难的时候。
陈宥礼的公司破产,负债累累。
我为了救他,将一头清纯的黑长直,烫染成了风情万种的酒红色大波浪。
我放下自己的自尊,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去拍三级片还债。
那天,我脱下的衣服,被我做成了这条发带。
那时我单纯地以为,这辈子非他不可。
但当我把这部片子的片酬交给他时,他却怔住了。
完全不是我期待的反应。
他眉头紧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问我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然后将我搂在怀中说:“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不喜欢。”
“我不希望你牺牲自己。”
“你本来就很好,不用改变什么,我就喜欢你这样干净纯粹的样子。”
年少时我以为这是他的怜惜。
现在才明白,那就是他的真心话。
至于这条发带,是他承诺三十岁要娶我时,我特意留下的。
他最爱我清纯的模样。
所以我把那段记忆编织成带。
等待着他的娶我回家。
如今,他终于在我三十岁时确定了婚期,正忙着筹备一周后的婚礼。
而我却在计划如何离他而去。
尽管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但临走前,我不想留下任何与他有关的印记。
我指着剪短的发梢对老板娘说:
“请帮我剪成齐耳短发。”
他钟情于纯净。
而我独爱简洁。
5.
他要我保持纯真。
可在这最后的时光里,我偏要活出自己的模样。
从美发店出来,夜幕降临。
我和老板娘很聊得来,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回家路上,遇见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小店。
我不由得驻足。
记忆中上一次品尝,还是在奶奶在世的时候。
每到深秋,她总会看我贪恋栗子的香气,把兜里的零钱都掏出来给我买。
吃完后,她总会笑着说一句“贪嘴的丫头”。
奶奶最爱看我开心的样子。
每次都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冷风吹过,思绪飘散。
我走到店前,买了一份最大份的糖炒栗子。
香甜可口,就像记忆中那样暖心。
转角处,一个小女孩大声问道:“妈妈你看,那个姐姐好帅气!可是她为什么一个人吃栗子呀?”
“不是应该和亲人一起分享吗?”
妈妈温柔地说:“独自享受美食也是一种幸福呀。”
我踏着高跟鞋继续前行。
身后传来女孩天真的声音:“可是,姐姐吃着那么香的栗子,眼神却好伤心。”
“妈妈,姐姐看起来好寂寞啊...”
声音渐渐远去。
到家时,栗子已经吃完,手心还留着余温。
我洗完手。
就接到陈宥礼来电。
他似乎喝了酒。
“姜漫。”
“你说。”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还有六天,你就要嫁给我了。”
“明天,我带你去挑戒指?”
“你定就好,你知道我的尺寸的。”
陈宥礼沉默了会。
我隐约听见,电话那端传来女生撒娇的声音,“宥礼,我陪你去挑戒指吧,你不想看看我戴上戒指的样子吗?”
良久。
陈宥礼声音沙哑,“好。”
只是不知道,他是在应我,还是在应身旁的女孩。
一觉醒来。
我在日历上重重划掉昨天的日期。
还剩五天。
今天,我要去看一场演唱会。是我曾经在圈内最好的闺蜜的演唱会。
那时的我,为了陈宥礼下海拍三级片,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曾经刚入圈的我,一起约好要举办万人演唱会。
如今,她做到了。我却失约了。
换了衣服,洗漱,化妆。
身体有点不舒服,哪哪都疼,但还能撑。
穿衣镜里女人穿着陈宥礼最讨厌的短裙,露出纤细的四肢,笑容平静,终于能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难看伤疤和解。
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格外醒目。
演唱会万人空巷。
我跟舞台上恣意张扬的女孩,伴随着人群用力哼唱:
“我要飞向自由的天空,不再被任何人束缚,做最真实的自己。”
许是太过投入,一首歌结束,才后知后觉体内的疼痛。
6.
我按着座位强撑。
忽然,喉咙涌出一股腥甜。
面前递来一包纸巾。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
男生身着白色衬衫,露出友善的微笑,“看你脸色不太好,这包纸巾给你擦擦。”
我刚想道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手帕上沾满鲜红。
他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叫医生?”
我摇摇头,接过纸巾擦拭,“谢谢。”
正值歌曲间隙,男生摆摆手,“不用客气,要是让我女友知道我帮助了人,她一定会很欣慰。”
我目光落在他旁边空着的位置。
“她今天来不了吗?”
男生笑容依旧,眼神却瞬间暗淡。
“她已经离开人世了。”
“我是代替她来看这场演唱会的。”
我低头看着手中沾血的纸巾,一时无言。
“对不起。”
“没什么。”
音乐声再次响起,全场观众的视线都聚焦在舞台上。
主持人开始抽取幸运观众。
大屏幕上快速切换着观众的画面。
画面突然定格。
我惊讶地发现镜头对准了自己。
摄像师误以为我和身旁的男生是情侣,现场观众纷纷起哄要我们示爱。
男生慌忙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举向镜头。
那是他逝去的恋人。
工作人员递来话筒,我一时语塞。
最后,望着台上多年未见的闺蜜,她还是如同当年那样恣意张扬,我轻声说:“愿你的音乐被更多人听见,被更多人喜爱。”
“祝你前程似锦。”
“至于在场的每一位——”
“愿你们都健康长寿。”
台下有人认出了我的身份,窃窃私语着“那不是之前拍情色片很出名的那个谁吗”。
镜头很快转向别处。
当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我看到身边的男生正轻抚手机屏幕上女孩的容颜。
眼眶泛红,低声呢喃。
“我的岚岚,愿你在天堂安好。”
那一瞬。
莫名地。
泪水在我眼眶打转。
7.
我把陈宥礼存在我名下的全部资产都捐赠了出去。
数目上亿,分文未留。
陈宥礼虽然背叛了我的感情,但在经济上倒是毫无保留,这些年赚的钱基本都转到我这里,自己只保留了日常开销。
最后,我特意注明了捐赠人是陈宥礼。
反正是他的钱,也该让他积点功德。
我自己的存款则捐了一半,另一半留作日用。
面对生命的终点是件令人绝望的事。
我得给自己留条退路,别让自己更加痛苦——
人还活着就把钱花光可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
刚离开慈善机构,我突然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等我恢复知觉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护士告诉我,她们多次拨打我的紧急联系人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
我的紧急联系人栏里,只有陈宥礼的号码。
“不好意思,我待会去缴费。”
医生神色凝重地建议我住院,“如果继续拖延治疗,恐怕活不过这个月。”
我苦笑着问,“那接受治疗呢?”
“病情的发展我无法预测,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都会竭尽全力。”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治疗也希望渺茫。
“感谢医生。”
“麻烦您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吧。”
刚走出诊室,陈宥礼就回电话来了。
“抱歉,刚才在忙。”
“出什么事了?”
我望着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没什么,手机丢了,好心人帮我联系了紧急联系人。”
“那就好,婚礼在即,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了。”
又是一阵沉默。
那边传来女孩不耐烦的声音,“快点啊,牛肚都煮烂了。”
陈宥礼说,“有事随时找我。”
挂断电话,我皱眉看向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美发店的老板娘。
她正弯腰捡起被路过小朋友撞掉的假发。
抬头时,我们的目光正好相遇。
“是你啊?”她显然认出了我。
她重新戴好假发,“之前没告诉你,其实我们挺像的,都是命不长的人。”
“那天本来想关门的”,她笑了笑,“你是我最后一个客人。”
“什么病?”
“白血病。”
她轻描淡写地说,“已经没救了。”
我们并肩走出医院,我掏出香烟给她一支,在寒风中费力地为彼此点燃。
四目相对。
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真是两个可怜人。
我们看着烟雾消散在风中,就像我们即将迎来的结局。
8.
我取消了出国行程。
和方夏一起买了飞往三亚的机票。
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住长途飞行了。
或许命中注定,这辈子就没机会去看那些异国风光。
我和她都是命不久矣,相约去海边走一遭。
昨晚,白萌发布了新的视频。
“倒计时四天,谢谢你陪我坐摩天轮。”
“我也爱你。”
视频里,两人坐在摩天轮的包厢中,在最高点相拥、接吻。
他因为恐高,身体有些僵硬。
却还是在那一刻大声喊着。
“我爱你!”
“萌萌。”
只是仔细听,最后那两个字的发音并不是萌。
而是漫。
婚期将近,只剩四天。
方夏问我有什么心愿,我想了想,让她陪我去见个人。
路上,方夏问我,“她是你朋友吗?”
我摇头,“完全不是,她是我之前在娱乐圈的死对头。”
方夏挑眉,也没多问。
途中顺道去花店挑了束百合。
苏晴是曾经红极一时的清纯女星。
和我一样,表里不一,都是看清来清纯,但拼命搞事业的狠人。
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我们明争暗斗了几年。
谁都没占到便宜。可她却在我退圈后没多久,也选择了退圈,开了家咖啡馆,也算乐得自在。
我带着方夏刚进咖啡馆就被服务员拦下。
“姜漫?”
她被人叫出来,皱眉看我,“你又来干嘛?”
“来骂你,死绿茶。”
她表情瞬间阴沉。
接着破口大骂。
我们互相谩骂了大半个钟头。
我心情舒畅。
顺手拿起旁边的咖啡喝了口,想喝第二口,被方夏拦住。
“尝个味就行了。”
我无奈作罢。
向苏晴挥手示意,“行了,走了。”
“你以后也少工作,早点找个好人安定下来。”
“不然以后哪有精力找弟弟。”
刚出咖啡馆大门,就听见苏晴问身边的男友,“搞什么?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吵架?”
“这女人脑子有问题吧?”
我回头,正好看见她捶了男友一下,“刚才我骂得不够狠,状态不好。”
我笑了声,离开。
大概是生命将尽,连多年的对头也变得可爱起来。
9.
回家路上,手机震动。
苏晴发来一束百合的照片,“这是你送的??”
“嗯。”
她沉默许久,随后消息如连珠炮般发来。
苏晴:“搞什么名堂?”
“我这年纪哪还稀罕这些小女生的玩意?”
“你不会在花里藏了什么机关吧?”
“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对你改观。”
“我收过的花多了去了。”
“不过这花确实不错...多谢。”
“改天请你吃个饭。”
我看着手机,笑了笑,慢慢打字:
“嗯,有机会的。”
晚上,白萌又更新了动态。
“倒数三天,舍不得离开...”
“游乐园里你总是护着我,让我想起了父亲。”
视频里。
白萌在旋转木马上差点摔倒,他立刻冲过去扶住她。
这几天来,这条微博在网络上热度持续攀升,评论区热闹非凡。
【这对怎么能分开呢?太让人心疼了】
【看得出来男生很爱她,怎么会选择和别人结婚?是不是家庭压力?】
【女主角眼里全是泪水,看着好难过。】
【搞什么?马上要结婚的人还在这跟前任秀恩爱,也不怕新娘伤心?真是渣到家了。】
评论区争议不断。
但更多人只是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我对这种秀恩爱的视频没兴趣,直接划走。
随手给下一个秀腹肌的小哥点了赞。
婚期还有三天。
我约了一起创业的好友聚餐。
大家以为是婚前告别单身,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话匣子渐渐打开。
有人提起我和陈宥礼的往事。
“宥礼哥是真的很在乎你。”
说话的人是陈宥礼圈内最好的兄弟。
“记得有次他喝醉了,哭着说没能保护好你。说他连回家都害怕,生怕看到你就想起...是他害了你。”
他叹了口气,“但是...我考虑很久,觉得还是该告诉你。”
“姜姐,宥礼哥在外面有了新欢,他...”
旁边有人一脚踹过去,“喝多了胡说什么?”
“嫂子别介意,这小子醉了,我先送他回去...”
大家都当他是醉话,不以为然。
桌上又聊起陈宥礼多么深情。
有人趁着酒劲给他打电话。
“什么事?说。”
他的声音通过免提传出,简短有力,尾音却带着慵懒。
我眉心一跳。
这种语气,我再熟悉不过,是他刚经历过情事的表现。
“大家在给姜姐践行,好久没见你了”,众人起哄,“宥礼哥现在方便吗?来喝一杯?”
陈宥礼沉默了两秒。
“我这边有点事,你们喝。”
“照顾好姜漫。”
“都给我悠着点喝,散场时安排人把姜漫安全送回家,听到没?”
电话挂断后,好友们纷纷起哄,“漫姐,看吧,宥礼哥多关心你啊。”
“又在这秀恩爱,我们这些光棍看着都酸了!”
我没说话。
喝了口酒。
酒是温的,但喝下去头还是一阵隐痛。
我没带止痛药。
实在难受,我出去透透气。
推开门,细密的雨丝映入眼帘。
10.
靠在路灯旁,我情不自禁地点开了白萌的微博。
或许是刚才听了太多陈宥礼的事,这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五分钟前,白萌刚更新了微博。
照片里,他们并肩站着,身后是漫天飞舞的樱花。
“再过两天就要说再见了!他特意带我来京都看了最美的樱花雨。”
“樱花很美,但比不上他。”
“舍不得啊,他就要属于别人了...不过没关系,希望他能幸福。”
“我会祝福他的。”
短短五分钟,这条微博已经登上热搜前十,热度还在攀升。
【心疼姐姐,但还是祝他幸福。】
【这未婚妻也太狠了吧,抢别人男朋友还要结婚。】
【别闹了,都是戏精。(黑子证已备,前后摄像头已坏,粉底是哑光,家里没镜子,骂我前请出示双亲死亡证明。)】
我怔怔望着照片中那片粉色的花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记忆突然闪回到十八岁,我依偎在陈宥礼怀里看电视时说过:“等你有钱了,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京都的樱花?”
“一定。”
“我答应你,带你去看世界最美的樱花雨。”
雨滴落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我眨了眨眼,雨水滑落。
而现在,陪在他身边欣赏这美景的人。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姜漫。
11.
婚礼前一天。
一大早,陈宥礼打来电话。
“明天就结婚了”,他声音有些疲惫,“紧张吗?”
“还好。”
“最近太忙,有没有想我?”
“还好。”
又是一阵沉默,陈宥礼低声说,“知道你最近不开心。等着吧,明天的婚礼我准备了特别的礼物给你。”
“嗯。”
挂了电话,我打车直奔墓园。
我爸,我妈,还有奶奶都睡在那里。
不久的将来,这里也会成为我永远的家。
这样想来,若能在另一个世界与亲人重逢,死亡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甚至。
还让我有点期待。
如果奶奶见到我,一定会举着拐杖追着我打,骂我不听话,这么快就来找她做什么。
但她舍不得真打我。
她只会轻轻拍下我的肩膀,然后抱着我问。
“宝贝是不是受苦了?”
“身体不舒服吧?告诉奶奶哪里难受。”
“别怕,有奶奶在呢。”
我带了奶奶最爱喝的茶。
斟了一杯放在墓前。
“老太太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好吗?儿子有没有好好孝顺你呀?”
“别着急。”
“很快我们就能团聚了。”
在坟前絮絮叨叨说了好久。
我站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腿,准备离开。
想了想,又折回去,“以后不用再保佑那个负心汉了。”
“他辜负了我,也没能照顾好我。”
“我走了”,我擦掉墓碑上的灰,“很快就来陪你,老太太。”
我买了满满一大袋狗粮。
去看望那只我一直照顾的流浪狗。
“汪...”
看到它摇着尾巴跑来,我心里一暖。
它向来怕生,从不亲近人。
或许是感应到什么,今天破天荒地主动靠近我。
它用脑袋轻轻蹭着我的掌心。
仿佛在挽留我似的。
“来,多吃点。”
我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从此以后怕是见不着面了。”
“给你留了很多口粮,够你吃很长时间。”
这只狗曾有过一个温暖的家,主人也很疼它,但没过多久,它还是选择了自由。
它天性不愿被束缚。
临走前,我点了根烟,最后看它一眼。
再见了小家伙。
愿你永远逍遥自在。
回家路上,突然听见有人喊我,“姜漫。”
抬头一看,我立刻认出了他,“周默?”
是多年未见的同学。
上学时人尽皆知他对我有好感,却从未说破,我也一直装作不知情。
“你还记得我?”
他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
我理了理短发,“你外表变化不大。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认得我。”
“怎么会认不出”,他目光温柔,“你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模一样。”
“哪有那么好。”
不禁苦笑,“连我自己有时都认不出镜子里的人了。”
陪着陈宥礼打拼的路很难,这些年,我不得不逼自己一点点融入他们的圈子。
直到,面目全非。
周默似乎一点都没变。
12.
他笑起来时仍然温暖阳光,三十多岁的人了,眼神里却依然闪着少年般的光芒。
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我,“每个人都有独特的眼神,你的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姜漫,你本质一点没变,发型很衬你。”
简单的话。
我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没变,我只是换了个新发型而已。
“谢谢。”
分开时,他说改天见。
我说好。
其实是骗他的。
还是别见了。
下次见面我估计都成鬼魂了,不太吉利。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陈宥礼送的礼物,便宜的直接扔了,贵的挂闲鱼上低价卖掉。
感情都没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我的东西不算多。
一个行李箱都没装满。
剩下的全烧了。
人生终有一别,早点告别也无妨。
天黑时分,我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曾经的“家”。
当晚。
陈宥礼住在明天婚礼的酒店,半夜还给我发信息。
“明天见。”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娶到你了。”
我没有回复。
此刻。
我正坐在机场等待登机。
和方夏一起。
点开手机,看到了白萌发布的最新微博。
陈宥礼这位男主角终于露脸,陪她去寺庙求签,在姻缘树下许愿。
两人的愿望都写在了红色签纸上。
镜头拉近。
他写的: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而白萌写的是:希望能和陈宥礼永不分离。
【这对CP最后还是没能修成正果,心都碎了。】
【难道他们真的无缘吗?】
【新娘子,你要是有点同理心就别破坏他们的感情了。】
【都屏蔽了还能刷到,这对渣男贱女!(谁骂我谁倒霉)】
……
关掉微博。
我把电话卡扔进垃圾桶。
同时,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醒。
我和方夏一同走向登机通道。
没有回头。
三亚真的很美。
我和方夏互相搀扶着去了亚龙湾。
其实只走了一小段沙滩。
两个病人,能走这么远已经是极限了。
但还是看到了绝美的风景。
我们点了一顿海鲜大餐。
很鲜美。
但我只吃了两口就吐了,太浪费了。
方夏吃了很多,说要帮我多吃点。
我们去看了日落。
去逛了天涯海角。
海边美得让人窒息,美到我和方夏一时冲动,想要手拉手跳进海里。
13.
计划还没开始就被旁边热心的大姐拦住了。
“干啥呢这是?”
大姐一口东北腔,赶紧拉住我们,“两个小姑娘长得这么水灵,有啥想不开的?”
“听姐一句劝好好活着。活着才是正经事,其他都是扯淡。”
“来,姐这有糖,可甜了。乖,吃了糖开心点,可不能再想不开了。你们爸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大姐特别热情。
我们含着糖果,再三保证不会做傻事,大姐才放心离开。
糖真的很甜。
甜到,我们突然失去了自杀的勇气。
我们决定听大姐的话。
好好活着吧。
珍惜每一天,都是赚到的。
不亏。
听说。
那天的婚礼现场,陈宥礼快疯了。
微信轰炸了几百条,我一条都没看。
只看了苏晴的。
她发来一段婚礼视频。
台上的陈宥礼西装革履,表情难得温柔。
然而。
宴会厅大门打开,新娘却没有出现。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
苏晴的镜头对准他的脸,将他的错愕,慌乱与恐惧全部记录下来。
“姜漫呢?”
他在台上怒吼,“她人呢?”
“快去把她找回来!”
他几乎调动了所有兄弟去找我。
可是,一无所获。
有人壮着胆子问他,“宥礼哥,是不是...你和那个女孩的视频被嫂子看到了?”
他身体一僵。
“什么视频?”
“不是都做了遮挡处理吗?”
兄弟们找出白萌最新发布的那条视频,“之前都有打码,就这条完全露脸了...”
陈宥礼抢过手机,脸色发白,“操!”
手机被摔得粉碎。
视频结束,苏晴紧接着发来消息:“真有你的,玩了这么大一出。”
“在哪呢?”
“该不会是身体出什么大问题了吧?”
我没有回她。
这女人,猜得真准。
苏晴确实是个聪明人。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不管我回不回复,又给我发了好几段视频。
宾客散去。
陈宥礼红着眼砸了整个宴会厅。
投影仪砸碎了。
桌子掀翻了。
男人像疯了一样,直到脱力,瘫坐在舞台边。
像是在哭。
视频里,苏晴毫不客气地说,“以前还觉得你眼光不错。”
“现在看来...”
“姜漫,他真是你这辈子最失败的前任。”
14.
我和方夏在海边租了一间房子。
我们找了个住家保姆。
每天负责打扫房间,准备三餐。
保姆阿姨是本地人,身材有点胖,但性格很好,做事特别麻利。
她总说我们俩太瘦了,看着心疼,每天都绞尽脑汁研究食谱给我们做好吃的。
今天做红烧肉。
明天做抹茶慕斯。
其实我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
但看着阿姨热情的样子,每次还是勉强吃两口。
然后躲进洗手间吐很久。
镜子里的女人越来越瘦,脸颊都凹下去了,反倒显得眼睛格外大。
“方夏”,我叫她过来,“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有超模范儿?”
她站到我身边。
也瘦得厉害。
她笑,“我也差不多,咱俩像对双胞胎。”
我在热搜上看到了陈宥礼发的微博。
他向来不喜欢在网上露面。
这次却直视镜头,“漫漫,看到这条微博的话,能停下来听我说吗?”
男人胡子拉碴,眼睛布满血丝,憔悴得不成样子。
哪还有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你在哪?让我去找你好不好?”
“我这辈子做过两件最后悔的事。”
“一件,是找了个和你七分相似的替身,沉沦欲望。”
“我从没爱过她,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把她当成19岁那年的你。”
“另一件。”
“是把你卷进这场风波。”
他红着眼,拼命克制,声音还是忍不住发抖。
“这些年,我一直自责没能守护好你。”
“我......”
我实在听不下去,关掉了微博。
方夏在旁边看得恶心,一直问我,“你该不会心软吧?”
“怎么可能。”
我随手刷着微博,“除非他跟我一起去死。”
骗她的。
就算陈宥礼真跟我一起去死。
我也不会原谅他。
他太脏了。
15.
陈宥礼的视频迅速传播。
他和白萌立刻登上热搜第一。
一时间成了渣男贱女的代名词。
【还以为是被富家千金逼婚,才搞这么一出分手倒计时,结果是两个渣滓凑一对了。】
【新娘付出的这么多年算什么?我那些天掉的眼泪又算什么?】
【当小三当到这种地步,你也配谈感情?】
【女的是我初中同学,天天装清纯博同情,私底下抢别人对象,欺负同学,恶心死了。】
【哈哈哈讨厌的狗男女终于翻车了,爽!(这回轮到他们倒霉了吧??)】
很快。
白萌的黑历史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她上学时的那些事在评论区传得沸沸扬扬,不断有当年同学出来爆料。
网友们把她和陈宥礼的照片制作成表情包。
每个表情包都带着恶毒的话。
甚至成了网络流行语。
“做人别太白萌。”
相比陈宥礼的背景,她就是个普通女孩,住址很快被扒出来,网友们开始天天守在她家楼下。
她住一楼。
每晚窗户都会被人砸。
只要出门,就有人指着她骂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有人往她家扔臭鸡蛋,门上泼油漆。
一家人都成了笑柄。
据说,白萌患上抑郁症,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刷着网上的谩骂,经常崩溃大哭,然后歇斯底里地摔东西。
陈宥礼抛弃了她。
因为那条公开露面的视频,据说还对她拳脚相向,下手很重。
小姑娘是被邻居抬回家的。
网上传言。
白萌后来精神彻底崩溃,整天在房间里又哭又笑,抱着个巨型玩偶叫“宥礼”。
两个月后,家人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有人在医院门口偷拍,视频里的白萌再没了从前清纯的样子,头发凌乱,疯疯癫癫。
瘦得认不出来,看谁都一脸惊恐。
网友对这个结局很满意。
【活该!太爽了!】
【坐等渣男下场,凭什么男的能全身而退?】
【据说那男的背景不简单,希望他早点遭报应!】
我大概真的很倒霉。
医生说我还能活三个月。
但才过了一个月,我的身体就突然垮了。
三亚旅行回来的第二天。
我就起不来床了。
明明说好都不治了。
但方夏还是泪眼婆娑地把我送进医院。
她还是慌了。
抢救室待了很久。
出来就看见双眼通红的方夏。
她骂。
“你差点吓死我。”
她哆嗦着想掏烟,想起这是医院,又作罢。
病房里。
我们对视半天,都笑了。
人怎么这么复杂呢。
两个自认洒脱,准备好笑对死亡的女人,却在死神真正来临时,又退缩了。
没人能真正看淡生死。
却也改变不了命运。
方夏摸着我的一头短发,明明在笑,眼泪却止不住。
“这是我最后的杰作。”
“你这就要带着它离开,真不够意思。”
“也罢”,她笑,“先走的人不操心。放心,我会把你骨灰带回去,葬在奶奶坟后面。”
方夏替我将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
“让你们团聚,好不好?”
“还有。”
“你在那边等等我,咱俩结伴投胎。”
16.
姜漫永远离开了人世。
在那个四季温暖的南方城市。
她总说我是个很洒脱的人。
送别时我强忍住泪水。
可是。
目睹她进入火化炉的瞬间。
看着火光吞噬她的身影。
我再也无法克制。
那是我最亲的朋友啊。
昨天还在微笑着劝我按时吃药的人,一夜之间,就这样消失在世间。
等再相见时。
已成一捧尘埃。
躺在小小的骨灰盒里。
保姆阿姨泣不成声。
她不停地自责,“要是我早发现她身体不适,就该给她煮些养生的。”
“应该多给她熬些滋补的汤。”
“那天早晨天气转凉,我催她添衣时语气重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我太唠叨?”
阿姨抽泣着说,“她还这么年轻,比我闺女小一岁呢。”
我捧着骨灰盒,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总觉得对不起奶奶的期望。
却不知道。
她是多么善良美好的人。
短短两个月就让保姆阿姨如此牵挂。
返程的航班上。
望着机窗外飘动的云彩,我轻声说道。
亲爱的,我们回家了。
我选择了奶奶墓旁的位置安葬她。
让奶奶陪伴着她。
生前我们拍摄了遗照。
短发清丽的女孩,目光澄澈,笑容灿烂。
我在墓前摆放鲜花。
悄声对她说。
“你一定是这里最美的精灵。”
随后我为奶奶扫墓,献上美酒。
“奶奶,我把您疼爱的孙女带来了。”
“请别怪她这么早就来陪您,她实在太痛苦了,最后的时光,她承受了太多。”
“现在她终于解脱了,不用再强忍病痛,靠药物支撑。”
......
临走时下起了细雨。
我打着伞准备离开,却迎面撞见一个人。
一个素未谋面,却早已耳熟能详的男人。
陈宥礼。
我怔了一下,想装作陌生人走过。
但被他拦住了去路。
他紧盯着我,嗓音嘶哑,“我认得你的照片,你是方夏。”
“我调查过航班记录,你们一起去了南方。”
“我在那里寻找了很久,都没有她的踪迹。”
他仿佛察觉到什么,全身剧烈颤抖,目光投向身后的墓园,“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
一字一顿地说。
“为她送行。”
17.
“什么意思?”
他踉跄后退,眼眶瞬间泛红。
“她已经走了。”
“在我怀中闭上了眼。”
陈宥礼如遭雷击,传说中桀骜不驯的太子爷,此刻泪如雨下。
“她...在哪里?”
“她不愿见你,想哭就走远些,别打扰她和奶奶相聚。”
我没有隐瞒这个事实。
因为他迟早会发现。
她的墓就在奶奶身后,他来祭奠时必会发现。
但我必须告诉他。
“我问过她能否原谅你。”
陈宥礼眼睫轻颤,神色绝望地等待回答。
以他对她的了解。
早该猜到答案。
我说:“她说,你去死吧。”
“临终前她剪掉了你最喜欢的长发,留回了自己最喜欢的短发。”
“你给的东西全被她丢弃,钱款全部捐出,所有物品付之一炬。”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一点点说着,看他眼中生机尽失,内心竟有几分快意。
“她要斩断与你的一切联系。”
“你令她作呕。”
“她早就看到白萌发布的微博,你和小三共度的每一天,她都一清二楚。”
“你以为她在倒数婚礼的日子?数着日子期待新婚?”
我忍不住发笑。
陈宥礼低垂着头,眼皮剧烈跳动。
我继续说:
“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你。”
“她在倒数离开你的时间。”
“你已经腐烂到骨子里,凭什么觉得她会嫁给你?”
男人垂首,肩膀彻底塌陷。
他哽咽着说:“我一直自责,把她变成了这样。”
“我明白她是为我着想,那个圈子太复杂,圈子里也不会接纳单纯的总裁夫人。”
“她从不是负担,是我,毁了她。”
“和白萌相处时,我总把她当成替身,纵容她,妄图弥补曾经的过错。”
我嗤笑道:“够了,别再恶心人了。她还活着时你就出轨。愧疚就去找替身弥补?”
“真是可笑,伤害她的是你,现在又找替身来弥补?”
陈宥礼沉默着,泪水滑落。
“这一生,我的真爱只有她一个。”
“其实,”他声音颤抖,“那段时间和白萌在一起,不过是想和过去告别,和曾经的姜漫告别。”
“结婚后我会好好对她,补偿她。我甚至去做了结扎手术——”
“姜漫两年前为我挡了一刀,伤到子宫,医生说她很难怀孕了。”
他苦笑一声,“我做了手术,本想等婚礼结束告诉她,没关系,这辈子不要孩子,有她就够了。”
我冷笑,“恶心死了。”
“你也就做对这一件事,失去姜漫的同时断子绝孙,活该。”
我站在雨中,看着他遭报应。
“听说你的店基本都关门了?”
“啧,老婆跑了,公司倒了,真惨啊。”
“还有件事,那些现在归苏晴的公司,其实都是姜漫暗中帮忙的。”
“她太了解你的弱点了。”
“只是姜漫心软,不忍心跟了你这么多年的朋友们失业,所以和苏晴约好,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新岗位,跟着苏晴发展会更好。”
我笑着说:“看,姜漫给每个人都想好了后路,连她平时喂的流浪狗,走之前都给附近店家付了长期照顾费。就你除外,知道她有多恨你了吧?”
雨下得更大了。
把他淋得透湿。
我撑着伞离开。
没打车。
沿着墓园外的马路慢慢走。
脑子很乱,想起很多往事。
有和姜漫的回忆,也有更早的过往。姜漫总说我洒脱,其实我也曾深深依赖过一个人。
但最终被辜负了。
后来,也就看开了。
姜漫比我幸运些,她还有疼她的奶奶,而我从小就是孤儿。
忽然,一辆车子疾驰而过,打断了我的思绪。
黑色路虎冲进雨幕。
重重撞上路边护栏。
巨大的撞击声。
是陈宥礼的车。
我撑着伞,冷眼看着腾起的火光。
可惜有路过的司机报了警。
好心人把陈宥礼从车里拖了出来。
我没再看,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因为我知道。
不管伤得多重。
陈宥礼这辈子都完了。
......
他活了下来。
但生不如死。
最爱的人临终都不愿见他,兄弟们恨他无情害死姜漫,一个个都去了苏晴那边,公司没了,钱也被捐光了。
那场车祸没要他的命。
却让他瘫痪了。
陈宥礼彻底废了,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我猜。
是因为没脸去见姜漫。
某天我去祭拜姜漫,碰见他坐在轮椅上,穿着长款羽绒服遮住腿,僵硬木讷地望着姜漫的墓碑。
风雪中,像座冰冷的雕像。
他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我离开,他都不敢靠近一步。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姜漫了。
自从她走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
但是。
身边再也没人督促我吃药了。
有时半夜疼得醒来。
吞下一把止痛药,日复一日。
终于。
在一个下雪天,我迎来了生命的尽头。
躺在病床上,目光落在窗外。
光秃秃的树枝挂着薄雪,白茫茫一片,像是新生。
视线渐渐模糊。
仿佛看见了姜漫。
她站在雪地里向我伸手。
“来吧方夏。”
“别怕。”
我闭上眼,竟然能坦然接受死亡。
我早就安排好了后事,买好了墓地。
就在姜漫旁边。
我隔壁的墓是去年新立的,遗照上的女孩有着圆圆的鹅蛋脸,笑起来左边有个小梨涡,温柔美好。
墓碑上刻着叶岚。
岚岚。
真好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