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怜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是对是错。
她曾经为了一节清高的骨头,蝇营狗苟,汲汲而生。
一朝得了势,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骨子里的悲。
她以傲慢为态度,金钱为伪装,渐渐失去谦卑本性。
待人接事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
她从依赖从连,到渐渐看不起他。
不是他真的不好,而是自己太傲慢。
她浑身树起保护自己的尖刺,伤人伤己。
她慢慢失去了从连,和他渐行渐远,对方也淡出了她的生活圈。
然后开始因为家族安排,接触新的人选——封故。
她喜欢封故吗?
或许吧。
爱他吗?
谈不上。
当初的喜欢,很浅淡,出现在白衣少年现身的漆黑小巷子里,又淡出于那个漆黑无月的夜晚,淡出于那一滩偌大的血泊中。
封故受了伤,失了忆,记不得自己,同样,也记不得从连了。
她忘不了那天,去探望住院的封故时,对方眼里的陌生与戒备。
他的眼神明明不具攻击性,却像一柄尖刀,径直剜进她的心口,捅出她心底最深的情绪。
一瞬之间,她的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没有痛不欲生,反而是异样的平和、淡漠。
那一刻,她和封故,彻底成为了陌生人。
谢家及时止损,放弃了与封家的联姻。
毕竟像封故这样前途未卜,失忆了的傻蛋,投资风险太大,配不上谢家大小姐。
她像商品一样,被迫上架,然后继续待价而沽。
她自己也不知道,下一个购买她,又退还她的人,会是谁。
但命运要捉弄人,又怎会让人知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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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故是在一家医院醒来的,医院的消毒水刺激的很,不断挑战着他脆弱的鼻腔神经。
他醒的时候,封母正陪在他左右。
封母穿着身素白旗袍,上面染了些水渍,虽然干了,还留有痕迹。
一向爱整洁的她,居然没来得及换。
她有着张标准的鹅蛋脸,上面有着弯弯的柳叶眉,温柔的杏眼。
她坐在这里不动,仿佛就是朵天成的江南美人花。
可惜,现在这朵美人花,仿佛被风霜摧折,憔悴得不成样子。
“你醒了,阿故。”长久没开嗓,封母声音有些滞涩。
虽然是这样,听起来,也难掩语气中的激动和欣喜。
“母亲,我这是怎么了?”封故有些呆愣。
他一动,下面就传来阵痛。
他脸色忽而转白,细汗从鼻尖渗出。
“故儿,别动!”封母急忙道,生怕对方折腾出个好歹来。
封故听话,保持着那么姿势,没动。
疼痛感果然减轻。
“故儿,你都忘记了么,你……被人发现昏死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说着说着,封母眼眶红了,眼泪又开始掉。
“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要害你,你爸已经尽力去查了,可奇怪的是,那个害你的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封故听到封母的话,眼前一阵恍惚。
他脑海里,闪现出个一头霜发,容貌昳丽的少年。
看儿子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封母连忙问道:“故儿,可是记得凶手的样子?”
封故沉默良久,才缓缓抬头,对上母亲关切的眼神。
继而微笑,缓慢说道:
“不,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母亲,我好像……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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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婉灵是真的搞不懂自家竹马哥哥,他怎么想的!
明明喜欢从连哥哥喜欢得要死,却还是选择和她姐姐谢小怜订婚。
这难道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才不相信,她磕的cp就这么be了呢!
期末考试之后,她立马就把封故约了出来,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到约好的咖啡厅,一看到对方闷闷不乐,甚至可以说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嗓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有用的字也没说出来。
瞬间,她已经成功脑补出了一场“小攻被迫豪门联姻,不得不放弃心上人”的狗血戏码。
最后,这次的见面,是在两人都心不在焉的情况下结束的。
谢婉灵沉浸在“我的cp真的没了”的悲伤中难以自拔,烦闷地回家。
她运气好,又遇到熟人了。
是从连。
她主动上前打招呼,对方看见她,也挺意外,礼貌地回礼。
谢婉灵被沈、封二人之间的事儿,弄得纠结地不行。
她想,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可能今天晚上觉都会睡不好。
她把沈莲见拉到一个人少,隐蔽的地方,直白地问他对封故哥哥订婚的事儿,是个什么态度。
对方沉默不语。
本质商人本质的谢婉灵,老擅长察言观色了,知道现在最好的聊天方式,就是岔开这个话题,适可而止。
可一股无名火在她心底升起,这股火不是冲着从连,而是对着封故。
所以她不顾分寸地继续说,从连哥哥,我们去抢婚吧,把封故哥哥的婚事搅黄!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多可笑。
果不其然,对方没回应她。
谢婉灵自嘲一笑,还能调侃一下:原来自己居然是个现实主义中的浪漫主义。
身处现实,却又希冀浪漫。
好笑好笑。
她还没从怀疑自身中走出来,就感受到头顶温热的触感。
她愣住了,因为从连在摸自己的头!
不过很快,对方就收回了手。
谢婉灵还在怔愣中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说:“妹妹,算了。”
很快,从连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他走了。
谢婉灵留在原地,久久不肯动。
直到几天后,她听到封故被捅的消息。
封家没查到是谁干的,但她知道,八成是从连做的。
她没有说的打算,说到底,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只是她不明白,明明那天从连表现得那么平和,一副“我放手了,听天由命”的模样,后来又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激进的事?
她没想明白。
再后来,就是封故因伤失忆,从连被家人勒令出国的消息。
谢婉灵想,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可真复杂啊。
她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了。 ————————
Y国某乡村。
从连拿着早早准备好的画架,行走在乡间小路。
他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悠然自得。
路过的农户见了,对着他打招呼:“连,又来写生?”
风过林晴,少年眉眼含笑,温柔万千:“是啊李叔,刚得了点灵感,害怕忘记了,就想着马上画下来。”
“那行,叔就不打扰你了,等画完,给叔瞧瞧,开开眼。”农户笑呵呵地说道。
“嗯,一定,”从连也笑着回应,“叔,再见。”
跟农户道别后,从连慢慢踱步,不急不慌,走到一片金黄麦田下。
夕阳下,浮光跃金,金黄麦穗随风晃荡着,漾出沉静之美。
他放下画板,随意坐在田埂上,看着稻穗,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手下起笔,游龙走蛇,三两下,一幅画已经有了雏形。
少年靠近画,细细描绘,仿佛是要将过去蒙了层灰的记忆,全部倾注在这幅画里。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抬头望着逐渐变成青色的天空,身体放松,顺着田埂躺了下来。
软塌的田埂,承载着少年瘦削的身体。
夏日晚风,抚着少年柔软的发丝,还有他手旁刚绘制好的画。
一抹温柔霞光,映在画上,得以勉强看清上面的内容。
画布上面,在一片金黄麦田上,两个少年肩并肩,靠在一起,看着远处落日。
此间年少,彼时他们二人,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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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秀期末考试一结束,成绩都不查了。
立马选择留学,跑去Y国念书。
出国后,封故和从连后面发展怎么样,她一概不知。
不是不能知道,只是不想知道。
待在Y国的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发疯了般地喜欢从连,甚至放下大小姐身段,不顾礼仪道德,去追求他呢?
想了很久,都没得出一个具体原因。
她和从连相识,并没有什么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桥段,也没有什么浪漫的邂逅。
只因在大街上,于人海茫茫,擦肩而过中,惊鸿一瞥,她乱了心曲,从此沦陷。
之后,自己就像控制了,疯魔般的想得到从连,不择手段地对付情敌江小怜。
她用了那么多阴谋手段,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最终却只换了个心上人喜欢男人的结果。
她累了。
这种肮脏下作的事,她不想再做了。
她想放下过往,重新开始。
所以就算不是父亲的安排,她也会选择离开这里。
可谁都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她还能遇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
她不知道从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她在同一所学校念书。
但她不会自作多情,认为是从连故意的,或者认为是老天愿意再多给她一次机会。
她从前的爱,不是爱,只是病态的占有。
现在,她只想将少年放在心尖上。
他合该干干净净,不染俗尘。
若能长长久久,看着他的背影,也算好的。
她会努力淡忘他,然后顺从家族,联姻,生子,了此一生。
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