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把车开出去老远，心绪才稍微平静了些。
白娟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外婆，原本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吴老太太心性高傲，跟母亲有得一比。如此一来，他跟白娟的婚事，便又多了一层不确定的因素。
他一直以为，恋爱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男女双方两情相悦，彼此相爱，就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们。没想到，他竟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这一次，白娟是被母亲伤着了。受到伤害的，还有吴家。
他茫然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挽救他和白娟有爱情。
有一瞬间，他想逃离，回到部队，远离俗世的烦恼，做一个纯粹的军人。
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你要是真放手，你们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可不放手，他又能做什么呢？
想起他答应过刀疤脸，明天中午在老地方见面，他强打起精神，踩一脚油门。汽车咆哮着，怒吼着，像一个愤怒的士兵，往前冲去。
路上遇到堵车，回到家，已经快两点了。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很明显，秦和平依然住在书房，到现在还没睡。
听到动静，他走出来，看着一身疲惫的儿子，不禁诧异。
“这么快就回来，事情是不是不太顺利啊？”
秦川站住了，一脸悲怆地看着父亲，“爸，你说过，天之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只是，这是不是也太折磨人了。”
刘雪华在楼上的房间，也一直没睡着。
几个孩子都走了，丈夫依然不肯回房间睡觉，她心里害怕极了，哪里还睡得着。
听到楼下父子俩的对话，她赶紧披衣起床，走下楼来。看到儿子精神委顿，她不禁气恼。
“看你没精打彩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军人的气质。别垂头丧气了，妈已经托人到处替你物色对象。以咱们家的条件，肯定能找到一个比白娟还好的姑娘。”
秦川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我已经无数次告诉过你，除了白娟，我谁也不娶，你这么快就忘了。如果我告诉你，白娟并不是煤矿工人的女儿，而是从省城下派到地方的，国营大厂厂长的女儿，她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身上，都流着高贵的血，你会后悔吗？”
刘雪华感到有些不妙，嘴里却说，“世上事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已经说过，不反对她进门了，她还想怎样？”
“白娟现在已经不需要你的施舍了。”
秦川心情复杂地看着母亲，“她出身高贵，是厂长的女儿，更是吴家嫡亲的外孙女。白娟提着礼物来看你，你却用最无礼，最恶劣的态度对待她，吴家老太太岂能容忍。”
刘雪华吃了一惊，“吴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没有女儿，哪儿来的外孙女。”
秦川的心在滴血，嘴里却平静地说，“吴家女儿在几十年前的一场空袭中走丢了，这次老太太和老爷子去屏山，就是为了寻找女儿。不出他们所料，他们的女儿，就是白娟的亲生母亲。兜兜转转几十年，这一家子才在今天团聚了。”
秦和平痛心疾首，“你的偏执、狭隘和自私蒙蔽了你的眼睛，更害了你的亲儿子。不用说我就能想像得到，儿子在屏山遭到了什么样的冷遇。过去的白娟你看不起，现在的白娟，你已经高攀不起了。”
刘雪华分辨，“这事不能怪我，我没有先见之明，怎么可能知道，她一个煤矿工人的女儿，会摇身一变，成为吴家外孙女呢。”
“也就是说，如果白娟现在的身份仍是煤矿工人的女儿，你照样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秦川痛心疾首，“妈，我记得，外婆家也只是普通城市居民，当初你嫁给我爸的时候，爷爷奶奶和爸没有嫌弃你是底层出身。怎么到了你儿子身上，你就变得如此势力呢。”
刘雪华流下泪来，“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你不可能在部队干一辈子，要是转业到地方，女方的家庭能助你一臂之力，得少奋斗多少年啦。我是你妈，还能害你不成。”
刘雪华掏出手绢，擦了一下眼睛，接着说，“为了你，你爸都跟我闹分居了，你还想怎样？”
秦和平皱眉，“刘雪华，凭心而论，我跟你分居，真是因为儿子吗？”
秦老爷子出现在客厅里，“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在这里吵什么？”
秦和平不安地说，“爸，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老爷子没有理会他，只打量着秦川说，“看你这副样子，情况好像不太妙。怎么，被吴老太太给撵回来啦。”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秦川苦笑，“问题的严重性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爷子踱着步子说，“我好像听你说，白娟是吴家的外孙女儿，这事是真的？”
“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假。”
秦川长叹，“他们在屏山团圆了，却把我撵出来了。”
老爷子点头，“你妈把人得罪得狠了，人家把气撒在你这个当儿子的身上，也无可厚非。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秦川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在我心里，白娟不管是煤矿工人的女儿，还是厂长千金，都是我妻子。她要是一直不肯原谅我，我就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刘雪华厉声喝斥，“胡说，外面的好姑娘多的是，她现在就是身份变了，可她在底下呆了这么多年，个人素养，生活习性跟你都存在差异。你们很少在一起看不出来，等真结了婚，发现这些问题，可就晚了。”
秦川感到了绝望，“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仍然看不起白娟，对吧？”
刘雪华心里早把肠子都悔青了，嘴上却不肯承认。
“我在酒会上早就说过，别以为她攀上了吴家的高枝，我就能多看她一眼。现在她是吴家的外孙女，那又怎样，我照样看不上她。”
秦和平气得咬牙切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坚持你的错误，真是不可救药。当着爸和儿子的面，我现在郑重通知你，从现在开始，我跟你正式分居。不用你兴师动众地把孩子们叫回来，这次，谁说话也不好使。”
说完，转身走进书房，“砰”地关上了房门。
刘雪华求助地看着老爷子，“爸，我为你们秦家生下七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和平他不能这么对我。”
秦老爷子脸色铁青，“小七的好事被你搅成这样，你还不知悔改，不光是和平生气，我也看不下去了。真把我惹恼了，我回疗养院去，眼不见心不烦，哪怕你们把天捅破了，我也不管。”
秦川沮丧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明天我办完事就走，这个家，不回来也罢。”
说完，他疾步上楼，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客厅里的空气充满了火药味，只需要一个引信，马上就会爆炸。秦川不想失态，便选择了离开。
冲了个澡，把自己扔在床上，他仍然没有一点睡意。
白娟的事暂且放在一边，是时候考虑刀疤脸他们的安置问题了。
这伙人没有文化，只有一把子力气，装卸队或搬运公司这种活计，恐怕才适合他们。虽然累，却是大集体性质。寻常人想进，还没有门路呢。想必，刀疤脸他们会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