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几个女人已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袋袋鸡蛋出来。
这是全家唯一能换钱的东西，要是打破了一个，可就心疼死了。
白娟负责称秤，刘敏负责把鸡蛋小心地放进白娟带来的背篼里。
过不多时，老太太已经心满意足地拿着钱走了。
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
两人推着自行车来到村口，又有人回来叫住了她们。
两人在一个村子就收了一百二十斤鸡蛋，刘敏不由得精神大振。
“白娟，这些鸡蛋能赚不少钱吧。”
白娟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一斤鸡蛋有三毛钱的毛利。”
刘敏的眼睛都睁大了，“三毛钱，这一百二十斤鸡蛋，岂不要赚三十六块钱，快顶工人一个月工资了。白娟，你就答应，让我跟你一起干吧。”
白娟隐隐有些不安，“账不能这么算，做生意有赔有赚，并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刘敏的口气十分坚决，“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学加姐妹，你可不能推辞。”
白娟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一个月给你50块钱的工资，你每天最少交50斤鸡蛋给我。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开始干。”
刘敏有些失望，一天50斤鸡蛋，就能赚十五块钱，一个月下来，四百多块钱呢，白娟却只愿意开自己50块钱的工钱，心未免也太黑了些。
她们是多年的同学，至不济，赚的钱也应该分她一半吧。
不过，她还是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把不满表现出来。
她爹一个月辛苦下来，还不一定能挣到50块钱呢。50块钱，对她来说，确实不少了。事到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只停顿了一下，便爽快地说，“行，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白娟提醒她，“你没有自行车，全凭走路，背50斤鸡蛋步行，并不轻松。”
刘敏满不在乎，“这有什么，为了挣钱，我不怕吃苦。”
白娟思忖了一下说，“你今天陪我一起收鸡蛋，要不，就从今天开始算起吧。”
刘敏嘴上说，“你我之间，哪用得着计较这些。”
心里却暗忖，大热的天，她跟着白娟来乡下收鸡蛋，这么辛苦。白娟开她的工资，理所应当。
乡下的路崎岖不平，白娟只能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
看到前面出现一户人家，刘敏便跃跃欲试起来，“前面有人家，咱们去看看。”
白娟点头，“那还用说，这里顺道，当然要看看了。”
两人刚走到近前，一条大黄狗倏地窜出来，冲着两人拼命狂叫。
刘敏吓得脸色都变了，躲到白娟身后，“白娟，前面村里的狗都冲我们摇尾巴，这条狗怎么这么凶啊？”
白娟架好自行车，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这才乍着胆子大声喊，“有人吗，我们是收鸡蛋的。”
一个声音传出来，“阿黄，回来，不许叫！”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从院子里走出来，颤巍巍地说，“小姑娘，别害怕，阿黄不咬人的。”
刘敏这才敢战战兢兢地上前，“奶奶，这狗就是不咬人，这么扑过来，也挺吓人的。”
老太太轻轻地拍了拍阿黄，像对孩子一样说，“人家小姑娘害怕，你不许再叫了，知道了吗？”
那狗像是能听懂老太太的话，竟温顺地摇了摇尾巴，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什么，似乎在说，“知道啦。”
白娟此时还心有余悸，定了定神，这才说，“奶奶，你家里有鸡蛋吗，七毛钱一斤。”
老太太点头，“有不少呢，家里儿子和媳妇都在生产队出工，没法上街，正犯愁呢，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刘敏这个时候才从白娟身后走出来说，“奶奶，你们家的鸡蛋，全给我们留着，到时候我们上门收。”
“那敢情好。”
老太太蹒跚着转身，“你们等着，我进去拿去。”
从老太太家出来，白娟的背篼里又多了五斤鸡蛋。
自此，两人在接近人家的时候，便多加了一分小心，手里的打狗棍竟成了她们手里必备的武器。
两人傍晚回家的时候，不光两个背篼装满了鸡蛋，还跟几家农户约定，明天去取鸡蛋。
回到大石桥村，刘敏没有回姨家，而是跟着白娟，来到了凌家。
刘敏是自来熟，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全然不顾林玉芬一张脸已经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白娟知道婆婆不高兴，又当了直说，只委婉地提醒刘敏，“你一天没回去，你姨会不会担心你？”
刘敏却满不在乎，“我都这么大人了，她有啥好担心的。放心吧，我没回去，她肯定以为，我已经回家了。”
白娟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你回家不应该跟你姨打声招呼吗，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不太好吧。”
刘敏却说，“有什么不好，我跟你这么要好，你结婚的时候都不通知我一声，真不够意思。你的新房呢，带我去看看。”
白娟开玩笑说，“新房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你还打算补一个红包？”
说归说，白娟还是领着刘敏来到新房。
刘敏毫不客气地倒在床上，一脸的惬意，“这床真舒服，我要是有这么一张床，就是死，也满足了。”
刘敏一身的灰尘和汗渍，就这么四仰八叉地倒在白娟的床上，白娟心里十分不快，嘴里却说，
“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要是你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一张床，要求也太低了。”
刘敏的脸突然暗淡下来，两只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幽幽地说，
“要是你尝过跟三个妹妹挤一张床的滋味，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了。”
白娟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她想起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刘敏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两个房间，一间作了她爹剃头的门面房，另一间住人，家里的拥挤可想而知。
她安慰刘敏，“放心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刘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你说得对，等我挣了钱，我也钓个金龟婿，让我爹娘都过上好日子。”
吃过晚饭，洗漱完毕，两个女孩子躺在一张床上，各自想着心事，一点没有睡意。
刘敏突然说，“白娟，你去过省城吗，知道省城是什么样吗？”
白娟摇头，“不知道，应该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梦幻般闪烁的霓虹灯吧。”
“你要是当年你爹捡回来的孩子，这个时候，你的生活，肯定就是另一种样子了吧。你说，你姐白梅现在干什么呢？”
黑暗中，白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这个时候，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