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征崎原以为,只要他考上大学,成为天之骄子,全世界都会向他张开怀抱,热烈拥抱他。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错得一塌糊涂。
当他拿着家里砸锅卖铁凑的钱,拎着简单的行李,进入神圣的大学殿堂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对他并不友好。
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仿佛给他的身份打上了印记。只要他一张嘴,别人便向他投来讥讽的目光。
他的普通话不标准,这不能怨他。从小学到高中,班主任老师都是一口怪腔怪调的椒盐普通话。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下,他的普通话标准得了吗?
他只有两件换洗衣服,一换下来就必须马上清洗干净晾上。稍一疏忽,就会面临无衣服可换的窘境。
全寝室八个同学,就他一个人没有保温瓶。口渴的时候,只能悄悄到水龙头下喝自来水。
为此,辅导员老师曾在班上不点名地批评,某些同学从农村带来的一些喝生水的坏习惯,是该改一改了。
全班人的目光都投向他,窘得他恨不能地上有个缝,好让他钻进去。
因为穷,他每天只能吃三分钱一份的蔬菜,一个学期下来,吃肉的次数一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别说肉,连五分钱一份的红烧豆腐,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他很快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学校替贫困学生介绍了一些勤工俭学的项目,他虽然参加了,内心却充满了耻辱感。
寒假回家后,他一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便再也没有出来。
他娘胡玉枝有些害怕,跟男人嘀咕,“老六,征崎这孩子,该不会是念书念傻了吧。”
费老六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儿子能考上大学,按照他的话来讲,纯属祖坟冒烟。
此刻他蹲在地上,用力抽了一口烟叶,才嗡声嗡气地说,“瞎说啥咧,刘瞎子说了,咱家儿子是大学生,文曲星下凡。这要换了是过去,就是举人老爷,能跟别人一样吗。”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了,眼瞅着家家户户都在杀鸡宰鱼,胡玉枝又犯起了愁。
“老六啊,过了年,咱们还是弄头小猪崽喂上吧,这样,明天过年的时候,咱们家也能有半头猪肉吃了。”
费老六半晌才说,“说得轻巧,掂根灯草。咱家一窝全是男娃,谁去打猪草回来喂猪?”
这倒是实情。
家里的粮食连人的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有余粮喂猪。没办法,只能用猪草填饱猪的肚子。只是这么一来,猪的食量便大得惊人。一头小猪崽,一顿能吃下一锅猪食。
费老六和胡玉枝每天早出晚归,在生产队出工,哪儿来的时间打猪草。家里的几个男娃一心想跟大哥一样,考大学跳农门,竟没有一个是打猪草的料。
胡玉枝两口子曾经在暗地里嘀咕,家里有几个想考大学的孩子,是家庭的灾难。五个儿子,哪怕有两个安下心接老爹老娘的班,费家的日子也不会这么艰难。
他们勒紧裤腰带,每个月寄给费征崎5块钱生活费。
5块钱的生活费对于费征崎来说,已经低到了极致。可对于费家来说,却是不能承受之重。
两口子只得互相安慰,只要能熬到儿子大学毕业,就熬出头了。
不等胡玉枝说话,费老六便咬着牙说,“大过年的,不能买鸡买鱼,总得买点猪肉回来,让一家人打打牙祭吧。”
胡玉枝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块布包,里三层外三层打开了,这才拿出两块钱递给男人。
“那就割三斤猪肉吧,肉票家里有的是,就放在抽屉里,自己拿。”
过年吃点猪肉,父母都要算计半天。这样抠抠搜搜的生活令费征崎十分崩溃,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一个尽头。
肉割回来了,胡玉枝做菜不讲究烹饪方法,只简单切块,便放在锅里煮。
饶是这样,一家人还是被四溢的肉香馋得直流口水。
费征崎也馋得不行,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竟拿了本书,若无其事地看起来。
其实,书上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为自己,也为这个家感到悲哀。
初一初二两天,费征崎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干什么。
傍晚的时候,他却听到二弟费征明在堂屋说,“买吴有财家破房子的冤大头,你们知道是谁吗?”
吴有财家的房子卖给谁,费征崎才不关心呢。不过,二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竖起了耳朵。
因为,他分明听到了白娟的名字。
他扔下手里的书,几步跨到堂屋,紧张地说,“二弟,你刚才说什么,吴有财家的房子是白娟买的?”
费征明神秘地眨了下眼睛,“你还不知道吧,白娟的男人死了,来娶亲的新郎倌是假的。不过,那个人是真有钱。白娟嫁给他,回娘家买一座房子,连眼睛都不连眨的。”
费征崎迅速抓住了事情的重点,白娟手里有钱,而且是大钱。
不过,他还是说,“白娟的男人这么有钱,她为什么要回娘家买房子?”
“你问我,我问谁去?”
费征明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你以前不是跟白娟有一腿吗,为啥不直接问她去。白娟现在是小富婆,要是跟你旧情复发,随便拨根汗毛,咱们家就不愁吃喝了。”
“不许胡说八道,谁跟她有一腿了。”
费征崎厉声喝斥,心里却思忖开了。
凭直觉他便认为,白娟是经历了感情挫折,才会回娘家居住。
如果真是他判断的那样,他的机会还真的来了。
凭心而论,白娟对他是有感情的,否则,当初就不会央求他一起私奔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娟应该知道,谁对她才是真心的了吧。
白娟虽说有钱,毕竟没有学历,又没有正当工作。现在正处于感情的低谷,只要他一出现,她肯定会重新回到自己怀抱。
白娟现在是不是残花败柳,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能帮他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说不定,白娟完成她的历史使命后,便对他厌倦了呢。
他为自己的天才计划感到得意,回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慢慢踱了出去。
一出院门,他便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白家院子前。
走到门口,他却又踌躇起来。白威在家,要是问他来找白娟干什么,他敢如实回答么。
他不敢进屋,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便在街上踯躅徘徊,只盼着白娟能出来看见他。
白冰从外面回来,看到费征崎,不禁诧异,“哟,这不是费大学生吗,大冷的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费征崎尴尬地笑了笑说,“屋里闷,出来走走。”
白冰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这里是想等我二姐。”
费征崎被说穿了心思,顿时央求,“白冰,你进去告诉你二姐,我有事找她。求求你,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