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渐渐散去，许华陪了叶璇母女，沿着家属区那条曲折蜿蜓的水泥路，缓缓地朝球场坝走去。
梁家所在的干部楼就位于球场坝北面。
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人，突然走在一起，还是引来不少人侧目。
球场坝是厂里人员最集中的地方，厂里人有事没事都爱在这里溜达。
球场边围满了人，不用说，肯定是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篮球赛又开始了。
许华有点走不动道。
他喜欢打篮球，是球队中锋，每天晚上都会带着一帮弟兄打篮球，出一身臭汗。可是今天……他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又看看了身边的叶璇母女，从心里叹了一口气。
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竟象避瘟神似的，都跟他们拉开了距离。
许华心细，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悲哀。
他是泥工，为人热心。厂里不少人家的炭灶或蜂窝炉出了问题，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小许师傅。而他，也是有求必应，从不含糊。
他刚出事，这些人便一下子换了一副面孔，生怕被他沾染上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正想转身离开，他的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扭头见是小毛，他不由得吃惊，“怎么，今天没下场打球？”
小毛垂头丧气地说，“别说了头，你倒霉，我们全队人都跟着吃瓜落。厂里发话了，说我们基建连风气不正，要彻底整顿，还要我们检举揭发你。看来，他们是把我们当成梁厂长一伙的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许华心里一沉，怔怔地说，“放心吧，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二江在一旁急了，“头儿，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你倒是想个办法，替大伙儿找条出路呀。”
许华看了叶璇母女一眼说，“我把她们送回去，再在这里跟你们汇合。”
二江不满地说，“这里是磷肥厂，又不是战场，旁边就是她们的家，干嘛还要你送？”
梁梅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走不走啊？”
叶璇赶紧阻止她，“小许有事，就别送了，我们自己回去吧。”
“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送我们的，现在送到一半又不送了，什么意思，耍猴呢？”
不知道为什么，跟许华在一起，梁梅就莫名地感到有一种安全感。只是她不习惯在人前示弱，说起话来，又臭又硬，让人听着怪不舒服的。
许华有些受不了，看了看叶璇，还是说，“走吧，我送你们上楼。”
小毛瞪了梁梅一眼，“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嚣张，真是不可理喻。”
许华不再理会小毛和二江，跟叶璇母女一起，快速离开球场坝，很快就走到干部楼前。
还没上楼，便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叶璇一听便知道声响是从自己家传出来的，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便抢先上了楼。
许华和梁梅见了，也赶紧跟了上去。
梁家的门大开着，屋里像是进了贼，翻得一遍狼藉。
见叶璇出现在门口，保卫科李科长把手里的一本存折扬了扬，狞笑着说，“叶璇，你还是老实交待一下，这本存折上的钱是怎么来的吧。”
叶璇接过来翻开一看，存折上的户头写着梁逸轩的名字，上面显示的余额竟达五千元之巨。
她吓了一跳，“这本存折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家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
李科长冷冷地说，“别不承认，这本存折是梁逸轩交待的，现在就看你老不老实了。”
叶璇冷笑，“你们想要栽赃陷害，还是稍微做得有点技术含量吧。我们家老梁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我到财务室领的，家里的钱，存的是我的名字，老梁连银行的门往哪方开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银行存款了。”
这样的手段太过拙劣和卑鄙，许华再也忍不住了。
“李科长，栽赃陷害，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信不信，梁厂长可以告诉你诬陷，诽谤。”
李科长上下打量着他，“小子，你早上不是还在撇清跟梁逸轩的关系吗，这么快就跟他老婆和女儿混在一起。怎么，想抱梁逸轩的大腿，当梁家的乘龙快婿啊？”
梁梅愤怒起来，“不许胡说！”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她梁梅就是落难，也不至于找一个大集体的穷小子啊。这小子现在被厂里开除，只一步之遥，以后连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自己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可能嫁给他吧。
她气急败坏地说，“追求我的人能排到厂门口，我能看上他？他主动要求送我们回家，我有什么办法。”
许华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白娟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她突然觉得，梁厂长夫妇这么好的人，有梁梅这么一个肤浅和无知的女儿，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不幸。
他没有解释，只对叶璇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你不能走！”
许华要走，梁梅突然感到害怕。许华要是走了，以叶璇柔弱的性子，她可对付不了保卫科那伙人。
许华没好气地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留在这里，你请我吃晚饭啊？”
李科长清了清嗓子，凛声说，“别扯这些没用的，叶璇，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叶璇知道，怕也没用，便挺直了腰身说，“走就走，谁还怕你们不成。”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嘴硬。”
李科长冷冷地说，“梁逸轩已经什么都交待了，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
叶璇不怒反笑，“你这一套把戏，我见得太多了。如果你们真的从老梁那里拿到了证据，就不会再费这么大劲了。就凭你们几个人，就想一手遮天，不可能。你一个小小的保卫科长，张狂什么？总有一天，有人会跟你算总账。”
李科长恼羞成怒，“死鸭-子嘴硬，信不信我马上抓你。”
叶璇看似柔弱得像是一株菟丝花，没想到，骨子里竟如此坚强。
她朝李科长冷笑了一声，“为了达到自己卑劣的目的，还有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出来的。有什么信不信的，你这次来，不是专门来抓我的吗？”
李科长的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他把手一挥，恶狠狠地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拿下。”
两个穷凶极恶的汉子扑上去，许华厉声喝斥，“对付这么一个弱女子，你们还能要点脸不？”
李科长点头，“许华，看来，你是猪油蒙了心智，铁了心要跟梁逸轩穿一条裤子了。你等着，我明天就向何厂长汇报，把你开除出厂。”
许华凛然不惧，“这么个破工作，我早就不想要了。”
李科长桀然一笑，“你敢得罪何厂长，整个屏山县，没有一个单位敢收留你。”
许华嗤然一笑，“这话说满了吧，就是在磷肥厂，他何有全也不能一手遮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