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梅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娘就告诉她,算命先生刘瞎子说了,她是福星降临,将来贵不可言。
梁梅并不迷信,但她在家里几个孩子中备受娘的宠爱,却是真的。她因此也相信,她天生就是好命,就该高人一等。
只是,十八年倏忽过去,除了在家里格处受优待些,她的福星体质似乎并没有体现出来。
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她的生活更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结婚嫁到凌家,相夫教子,所谓的贵不可言呢?
直到梁家夫妇却找上门来,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机会在这里。
梁家来自省城,衣着和谈吐不俗,自然是社会上的体面人。这么好的机会,她想都没想,立即牢牢地抓住了。有了梁家这个跳板,她自会一飞冲天,成为人生赢家。
来到梁家她才发现,梁家的生活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美好,她也并没有因此搭上人生的快车道。
被厂里除名,她并没太在乎。一个普普通通的化验员,能有多大出息。她只是没有想到,梁逸轩竟真的让她跟一群大妈坐在阴暗潮湿的工棚里打纸袋,而且还是计件制的那种。
服务连所有人都在忙着手里的活计,才没有人在乎她是什么身份呢。她在那里坐一天,便没有一分钱的收入,还会成为所有人鄙视的对象。
这样的生活,才不是她想要的呢。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她几乎没有多想,便撬了叶璇的抽屉锁,拿了里面的几十块钱,意气风发地来到省城。
原以为,来到省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没想到,她视为朋友的那些人,早像扔破抹布一样抛弃了她。
她虽然聪明,却不懂得官场潜-规-则。
梁逸轩调到偏远地区的磷肥厂当厂长是下派,谁还会拿正眼来看她这位落难千金。
想到自己居然混到需要别人施舍才能买一张回屏山的车票,梁梅想死的心都有。
省城是混不下去了,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不敢去也没办法去。除了回屏山,她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合眼,刚上车,她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过,她睡得很不安稳。
路况不好,客车颠簸得厉害,往往是刚睡着,就被颠醒了。
眼看屏山县越来越近,她又开始犯愁,下车后去哪里。
回磷肥厂,必然要面临三堂会审的局面。回青龙场的日子照样不好过,以前自己太过招摇,把人得罪得狠了。现在落魄回到青龙场,光是那些人幸灾乐祸的目光,就能杀死她一百回。
纠结了半天,她还是决定回磷肥厂梁家。
梁家爸妈虽然严厉,但他们都是文明人,不会骂人,更不会动手打人,顶多痛心疾首,措词严厉地训斥几句。过后,叶璇还是会好吃好喝地养着她。
白家就不同了,娘和奶奶骂起人来,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真惹恼了,老爷子敢操起棍棒撵得她鸡飞狗跳。
最大的问题是,娘一个月只有老爹煤矿发的一笔微薄的抚恤金,等到小弟满十八岁,连这点钱都不会再有。她没有工作,跟着他们,难道喝西北风啊。
下车走出车站,看到所有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条低-胸长裙。跟街上人一色的黑白灰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另类 。
她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只加快了脚步。
到磷肥厂的路虽然硬化过,可因为经常有重车碾压,路上早被压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里面积满了水。走在路上,一有车辆经过,水坑里的水便溅人一身。没水的地方,则尘土飞扬,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梁梅一边诅咒这该死的路,一边小心地绕过一个个水坑,艰难地往前走。
穿着高跟鞋走这样的路,自然是苦不堪言。
好容易回到家,发现家里没有一个人,她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她甩掉高跟鞋,顾不得热水器里的水没通电烧过是冷水,便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
换上舒适的家常服,一阵困意袭来,她一头倒在床上,便进入了梦乡。
她实在是太累了,必须好好睡一觉,补充体力,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一切。头发湿漉漉的,很快就浸湿了枕头,她也顾不得了。
听到门响,她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要是家里人知道她回来了,肯定又是一场大地震。
她不想起床,只支愣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是梁皓的声间,“秦川说得果然没错,她果然已经回来了。”
梁梅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
难道,秦川也来屏山了?
他来屏山,自然是开车,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告诉她,让她搭便车,而让她去坐客车受罪呢?
他就那么恨自己,宁愿出钱,也不愿意自己跟他同行。
正胡思乱想,外面已经传来敲门声。
只听叶璇在门口说,“小梅,你回来了吗,你出来,我们有话跟你说。”
叶璇的声音永远是柔和的,不疾不缓的,充满了东方女人的温柔。不过,这在梁梅看来,却是一种软弱可欺的表现。只要她噼哩噼啦一连串话怼过去,叶璇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过,叶璇提到的那个“们”字还是让梁梅感到了畏惧。也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到底是梁逸轩还是梁皓。不管是谁,她都有点惹不起。
只犹豫了一下,她便翻身起床,汲拉着拖鞋,打开了房门。
不管跟叶璇一起回来的是梁逸轩还是梁皓,梁梅都决定,先下手为强,在气势上先压他们一头再说。
因此,她不耐不烦地嘟嘟囔囔,“你们一回来就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这脸皮子的功夫,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梁皓冷冷地说,“你偷了家里的钱,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回来还跟没事人一样。你把这里当什么,茶坊酒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梁梅心里有点发怵,嘴上仍说,“这里是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谁管得着。”
梁皓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别装了,你自己心里十分清楚,你姓白,跟我们家根本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而是白娟,也就是梁娟的家。”
梁皓虽然不喜欢她,在她面前却从没说过什么过头话。现在却一口气说破她的身份,梁梅心虚,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叶璇。
“妈,我才出去几天,我哥就这么对我,你也不管管。”
叶璇却正色说,“小梅,事情的真相我们都知道了,你就别再装了。我早就怀疑,你跟白娟互换了身份,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所以,这里已经不能再收留你了。”
叶璇的声音仍跟往常一样温柔,可在梁梅耳里,却不吝是晴天霹雳。
她一直以为,回家后,梁家人会愤怒声讨她偷家里钱的行为,指责她不应该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她只要痛哭流涕,表示悔改,这事就过去了。
没想到,叶璇母子竟让她直接走人。
半天,梁梅才回过神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叶璇。
“妈,你是不是糊涂了?外面什么人说的谣言,你怎么能当真呢。当年你们把我扔下不管,一扔就是十八年。难不成,现在还打算再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