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梅的冷血无情,叶璇早领会到了。没想到白家老爷子跟梁梅相比,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儿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也就不难理解了。
她想拂袖离去,却还是忍住了,只缓缓地说,“小梅在这里一天,我都会替她交伙食费。你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把她接走。”
“这样最好。”
老爷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你最好说话算数,否则,就马上把人带走。还有,你们梁家的事,最好不要牵扯到我们白家。”
老爷子刚才还一副谄媚的模样呢,这么快就换这么一副嘴脸,叶璇心里一阵恶心。
她想转身把女儿拉走,一想到目前的处境,便控制住了自己。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凡事必须冷静,不能冲动行事。
她从身上掏出两张大团结,20斤粮票,当着老爷子的面递给梁梅。
“这是你这段时间的生活费,记得交给你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10块钱足够,她给20块钱,意思非常明显,她并没有想过让白家吃亏。
梁梅一怔,“妈,你真不吃饭就走啊。”
叶璇的心情复杂地看着女儿,“记得听你娘的话,不要乱跑,知道吗?”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这个地方,她连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刚才老爷子跟叶璇的对话,梁梅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老爷子态度的突然变化,她全看在眼里。现在连叶璇这么好性子的人都受不了这老头的怪脾气,接下来,她的处境肯定不会好过。
她仗着老爷子平时对她的宠爱,直接囔了起来。
“爷爷,我爸只是自动请辞,上头准不准,还不一定呢。你这么势利,有意思吗?”
老爷子冷冷地说,“别冲我囔,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好好的女孩子,什么不学,学人家去舞厅跳舞。”
梁梅不服气,“我跳舞怎么啦,一不偷二不抢,凭本事挣钱,到底犯哪一条了。”
老爷子原以为,梁梅到舞厅跳舞,不过是有伤风化,惹人耻笑。没想到,这丫头竟在舞厅跳舞挣钱。这种行为,跟旧社会街头卖笑的女人有什么分别。
他恼羞成怒,举着拐杖咆哮起来,“臭不要脸的东西,你敢出去丢人现眼,老子今天打死你。”
话音未落,手里的拐杖已经劈头盖脸地朝梁梅打去。
梁梅没想到老爷子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不留情面,顿时吓了一跳。
幸好她反应快,老爷子腿脚不方便,不能起身,这才堪堪躲过了这雷霆一击。饶是如此,还是把梁梅吓出了一身冷汗。
“爷爷,你还真打啊。”
在她的记忆中,哥哥和弟弟挨爷爷揍是常事。男孩子淘气,时常闯祸,挨一顿胖揍不算什么。白娟是家里的受气包,任何人不高兴,都会拿她出气,更不要说老爷子了。
唯独她,长这么大,老爷子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她跟白娟一起,只要闯了祸,肯定是白娟背锅。反正白娟皮糙肉厚,多挨一顿板子,也没什么关系。
老爷子一击不中,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老太太忙在一旁扶住了,“死老丫头,你又发什么神经啊?”
老爷子却声嘶竭力地叫喊起来,“你敢拦我,老子连你一起打。”
老太太吓得连忙松手,不过,慌乱中,却没忘记喊一声,“丫头,还不快跑。”
梁梅想也没想,就一头冲了出去。
老爷子跛着脚追到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梁梅跑远,只得破口大骂。
外面闹这么大动静,陈慧在灶房岂有没听见的。她只是不想惹火烧身,所以,索性装不知道。
等她慢吞吞地做好饭,外面才安静下来。
她站在灶房门口,确认已经没有危险,才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乍着胆子说,
“娘,该吃饭了,梅子跟叶大姐呢?”
老太太抹着眼泪说,“刚才这里吵这么厉害,你没听见吗?疯老头子把梁家大姐气走了不说,还把梅子也撵走了。”
老爷子瞪了她一眼,“你们没听见叶璇说,梁逸轩又垮台了呀。不给她们点厉害尝尝,他们还以为,咱们白家是他们家灶房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陈慧压低了嗓门说,“爹,闺女可是咱们家亲骨肉,你也下得了手。”
老爷子重新咆哮起来,“别提你那个什么闺女了,我们白家世代清清白白,就没一个上街卖笑的。咱们白家的人,就是要有志气。哪怕是饿死,也不能挣这种种脏钱。”
陈慧替女儿分辨,“梅子都说了,她只是跳舞,又没有卖身。”
老爷子蛮横地说,“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跟男人在一起搂搂抱抱跳舞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梅子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梁家还敢给我送回来,简直是岂有此理。”
论吵架,陈慧还真不是老爷子的对手。
青龙场的人吵架,拼的是嗓门和语速。老爷子的大嗓门只要一囔起来,跟打雷似的,半条街的人都能听见。陈慧虽然泼辣,却不是老爷子的对手。还没过上两招,就败下阵来,躲进了灶房。
老爷子此刻正在气头上,出去叫他吃饭,无疑是讨骂。她不想自讨没趣,索性一个人在灶房舀了饭自顾地吃了。
吃饭喝足,想到女儿现在还饿着肚子,便偷偷从后门上街,寻起女儿来。
她不好意思跟街上的人打听,心情不好,也没有兴致跟人寒喧。偶尔遇上一个熟人,也只略一点头便过去了。
要是街上的长舌妇们知道他们家又吵架了,不定怎么议论呢。
如果她猜的没错,女儿现在一定在白娟的小洋楼。
女儿刚说过,她一定要住进小洋楼的。现在跟爷爷怄气,她肯定去了那地方。
白娟照例不在,只有毛妹一个人在两个门市里忙碌。
她自己上楼转了一圈,没见女儿人影,便怏怏地走下楼梯。
耐着性子等毛妹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陈慧才上前说,“毛妹,我家梅子来过没有?”
“没有!”
毛妹回答得十分干脆,“这个地方我一直盯着,她确实没来过。”
她随即便感到奇怪,“咦,你们不是一齐走的吗,怎么,她不见了?”
陈慧已经慌了神,哪里还会理会毛妹语气里讥讽的意味,转身便走了出去。
在街上转了几圈,直走得筯疲力尽,也不见女儿的人影。回到家,看到女儿的行李还在,她便安慰自己,女儿肯定是找地方散心去了,等她气消了,肯定就回来了。
她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一直侧耳倾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就盼着能听到女儿蹑手蹑脚回来的声音。
然而,她失望了。
直到天亮,女儿都没有回来。
她再也坐不住了,慌慌张张地来到小洋楼,拼命拍打卷帘门。
“娟,开门啦,娘有急事找你。”
这个时候,她能求助的,只有白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