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伤心处,毛妹竟控制不住自己,低声涰泣起来。
手术室的灯终于亮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看到毛妹哭成这样,不禁好笑。
“一个阑尾节除手术而已,你哭什么?”
毛妹有些不好意思,“这么长时间没出来,我有点害怕。”
医生十分无语,“有什么好害怕的,手术很成功,病人马上就出来了。记住,在肠道没通之前,不能进食。”
毛妹眨巴着眼睛说,“我怎么知道肠道有没有通啊。”
医生只得说,“肠道通了就会打屁,知道吗?”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做手术很累,要是给每个病人家属都详加解释,他不得累成狗。
医生刚离开,许华就被推出来了。
医生给许华做的是半麻,所以,手术中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被推出手术室,看到毛妹,他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毛妹扑过来,急切地说,“许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许华的身体有点虚弱,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说,“医生说,切了就没事啦,这辈子都不会再得阑尾炎啦。”
手术车推到病房,两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把许华抬上床,小护士重新挂上一瓶药水,便离开了。
毛妹替许华掖了下被子,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认真地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流进许华的身体里。
在许华的父母没来之前,她就是许华的陪护。不知道为什么,她竟隐隐希望,许华的父母迟一点来,或者索性不来。这样,她就能一直在这里陪着这个男人啦。
刚做过手术的许华脸色有些苍白,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关切地说,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你恐怕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吧。我已经没事,你去外面找点吃的吧。”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陪床的家属呢,毛妹不敢表现得太过亲昵,只小声说,
“我不饿,你不用管我。医生说了,得等你的肠道通了以后,才能吃食物呢。要是饿了,就忍忍吧。”
许华见到毛妹一脸的娇羞模样,不由得心旌荡漾。
白娟生下一对龙凤胎,跟秦川好得蜜里调油。看到白娟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已经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念,让内心趋于平和。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毛妹的,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反正每次进公司的时候,只要看到毛妹静静地坐在那里,哪怕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也感到安心。毛妹要是不在,他便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过,他一直都很忙,忙得没有时间捋一下自己的心绪。
坐上毛妹的自行车后座,他竟那么自然,似乎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做手术的时候,他还在幽幽地想,毛妹现在干什么,会在手术室外守着他吗?要是手术出了意外,他下不了手术台,她会伤心难过吗?
被推出手术室,在看到毛妹的一瞬间,他的心便定了下来。
毛妹虽然嘴硬,心里还是牵挂着自己的。否则,就不会为他做这一切了。
想到毛妹还饿着肚子,他突然心疼起来。
“还是去找点东西填肚子吧,要是饿坏了,你让我心里咋受?”
这一切说得那么自然,仿佛两人就是多年的情侣。
毛妹吃惊地看着他,“你的是意思是说,我要是饿肚子,你心里会不好受。”
许华不敢看她的眼睛,“说得我好像没心没肺一样,以前我的确忽略了你的感受,我现在说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毛妹的眼睛里突然起了一层雾,正想说什么,许师傅已经穿着一身油腻的工作服推门走进来。
“许华,你到底咋啦?厂办的人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可把我给吓坏了。”
毛妹忙站起身,把椅子挪到许师傅面前,“许叔,许华是急性阑尾炎,刚做完手术,已经没事啦。”
许师傅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毛妹,我来晚了,真是辛苦你了。”
毛妹看着脚尖,低声说,“照顾许华,不是我份内的事么,许叔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许师傅那天专门到毛家探听口气,毛妹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表态,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连毛师傅都拿这个固执的女儿没办法,更不要说许师傅了。
没想到,许华一病,毛妹便到医院来照顾他,现在还说是她份内的事,许师傅有点找不着北。
两个孩子啥时候好上的,他这个当爹的,咋一点也不知道呢?
邻床的陪护大娘说,“你这个儿媳妇人长得好,脾气更是没得说。大哥呀,你们家能有这么个儿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啦。”
许师傅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老嫂子说得是,毛妹这孩子,真是挺不错的。”
毛妹再一次羞红了脸,见大娘拉开了架式,准备跟许师傅长聊,怕他们再说出让她难为情的话,赶紧躲了出去。
说实话,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是许华刚做完手术,一刻也离不开人,她只得忍着。
现在毛师傅来守着儿子,她便趁此机会,出来找吃的。
只是,这个时候早过了午饭时间,街上的饮食店早关门了。她走了一圈,也没找到吃的。
来到供销社副食品店,见柜台上的玻璃罐里装着鸡蛋糕,便掏出五毛钱,一口气买了十个。
她对鸡蛋糕最深的记忆,源自多年前她和哥哥一起,跟着父亲到医院探望住院的母亲。
母亲拿出两块鸡蛋糕,兄妹俩一人一块。
咬到嘴里,软糯香甜,那叫一个人间美味。她舍不得吃,只用小嘴轻转地咬了一小口,便用纸包了,仔细地揣到衣兜里。
这块鸡蛋糕在她兜里揣了三天,她才舍得把它吃到肚子里。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陆军医院提供给病人的早餐,一早上一个。母亲舍不得吃,便存下来,留给了兄妹俩。
她曾经发过誓,将来有一天,她一定会买来鸡蛋糕,让母亲吃个够。
后来长大了,厂服务公司的柜台上,不时也会出现鸡蛋糕,还不要粮票。只是,那玩意儿太贵啦,父母舍不得花钱买。所以,鸡蛋糕在毛妹眼里,仍是奢侈品般的存在。
她已经想好了,她只吃一个垫垫肚子,给许华留下四下,剩下五个,让许师傅给母亲带回去。
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要是她跟许华好上,许妈妈便是她婆婆,岂有只给自己娘家妈买不给婆婆买的道理。
她转身回到柜台,索性把剩下的十个鸡蛋糕一并买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到医院,许华已经睡着,许师傅仍兴致勃勃地跟邻床大娘聊天。
她只看了一眼吊瓶里的药水,便惊呼一声,冲了出去。
“护士,28床的药水已经没了。”
许师傅见儿子睡着,便坐在床前打起盹来。原本只想眯一会儿,不想竟睡着了。
听到毛妹的尖叫,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输液瓶里的花水真没了,儿子体内的血已经顺着输液管往外流。
他一下子慌了神,“该死,我咋就睡着了呢?”
许华忙安慰父亲,“没关系,护士来处理一下就行了。”
护士一阵风似地走进来,见此情形,不由得黑起了脸,
“怎么搞的,药水完了不知道早点叫啊。”
转眼见毛妹手里捧着两大包鸡蛋糕,更生气了。
“不是早告诉过你们,没打屁之前不许进食吗,出了事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