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装部出来,白娟才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交待奶奶买萝卜了。
大石桥镇的居民不多,附近工厂的工人和家属来去匆匆。所以,大石桥的集市只有不到半天时间。这个时候回大石桥,集市早散了。
今天是农历初二,下一个赶集日是农历初五,还有三天时间,白娟有些等不及。
不过,这点小事难不住她。只略一思忖,她便有了主意。
集市上买不到,她便直接到农户家买。
在敲开第三家农户门的时候,她已经成功买到了十几斤又圆又大的白萝卜。
回到家,凌老太太迎上来,关切地问,“娟啦,周部长找你到底啥事啊?”
白娟心里想着怎么做腌萝卜丝,说话便有些漫不经心,“没什么大事,他想让我去磷肥厂上班。”
老太太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到磷肥厂上班,真是太好啦!周部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上班啊?”
老太太反应得这么热烈,白娟有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只淡淡地说,“我觉得磷肥厂的工作不适合我,所以,没答应。”
“连磷肥厂的工作都不适合你,到底啥样的工作才适合你啊?”
老太太顿时急了,“这么好的工作,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你咋还不同意呢?”
“上班不管是三班倒还是朝九晚五,我都不喜欢。收鸡蛋自由自在,我觉得,还是这种生活更适合我。”
“不是收鸡蛋适合你,而是收鸡蛋挣钱多吧。”
林玉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院子里,一句话便指出了问题所在。
白娟把萝卜仔细放在木盆里,打了井水边清洗边说,“娘,我挣钱是多好事啊。真到厂里上班,一个月三十几块钱死工资,能干啥?”
“说得我们凌家好像是在靠你养家似的”
林玉芬冷冷地说,“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我儿子昨天刚寄回来一百块钱呢。别以为我眼瞎,脑子也糊涂了。”
婆婆把所有火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动辄得咎,无论说什么婆婆总会挑出毛病来。这样的生活,实在令人抓狂。更重要的,跟婆婆斗嘴,就是赢了又如何。
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我已经回复了周部长,不去上班。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怎么就没用了?”
林玉芬提高了音量,“你不去磷肥厂可以,可不能把指标浪费了呀。把指标要过来,给凌云。”
白娟吃了一惊,“二弟不是在上高中吗,他以后可是要考大学的,现在让他到厂里上班,岂不可惜。”
“可惜什么?”
林玉芬一脸冷漠,“大学毕业也未必能分配到磷肥厂这么好的单位,这个指标可是人家武装部看在凌霄的面子上,好容易才替咱们家争取来的。你没经过我同意就回绝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周部长点明指标是给我的,我为什么要经你同意?”
白娟耐着性子说,“再说了,二弟刚上高中,才十六岁,到了厂里,能干什么?他中考的成绩那么好,要是不上大学,那才叫可惜呢。”
林玉芬气恼,“我还没死,这个家什么时候你说了算了?”
白娟泄气,“招工指标的事,我说了不算,你说了恐怕也不算吧。”
林玉芬想起周部长昨天来的时候,压根就没跟她提过招工的事,心里顿时泛起一阵伤感。
儿子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眼前这个女人跟儿子一起才几天时间,人家就只认这个女人,不认她这个娘了。
她咬了咬牙,大声说,“这样吧,你要是能把那个招工指标拿回来,我就不再跟你计较交钱的事情。”
这是她作为婆婆,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白娟不想跟她硬扛,想了想说,“这样吧,等二弟回来,问问他的意见再作决定。如果二弟真想进厂,我再想办法。”
白娟这个态度,林玉芬并不满意。
指标就在周部长手里,给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白娟这么说,摆明了是在搪塞。
他们家的日子为啥比街上其他人过得滋润,不就是因为她家当家的在厂里上班么?
在厂里上班,旱涝保收,一生就算是进了保险柜,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她实在是不明白,白娟为啥不愿意。
正思忖如何把白娟的话怼过去,街上却传来了袁三拖着长音的声音。
“破烂,收破烂……”
林玉芬正想说,白娟收破烂跟袁三没什么两样,袁三却一步跨了进来,还带进了一股酸腐的异味。
凌老太太特爱干净,见袁三进来,不禁十分厌恶。
“袁三,我们家又不卖破烂,你进来干啥?”
袁三并不是本地人,每天走街串巷地收破烂,受尽了所有人的白眼,所以,对老太太的厌恶并不在意,还笑嘻嘻地说,
“老太太,你别生气,我是来带口信的。”
白娟正在切萝卜,此时抬起头说,“带什么口信?”
袁三似乎这个时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大声说,“你就是白娟吧。你娘病了,托我给你捎个信,让你回去。”
白娟吃了一惊,“我娘病了,什么病啊?”
袁三想了想,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淡淡地说,“什么病我不知道,反正口信我已经带到了。没我啥事,我也该走了。”
说完,一句话也不肯多说,转身就走。
收破烂的人身上都带着异味,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收完破烂,转身就走,这是袁三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白娟怔立当场。
前世娘家妈的身体壮得像一头牛,连伤风咳嗽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就病了呢?
凌老太太虽然对白家殊无好感,此刻还是说,“既然你娘托人带来口信,你还是回去看看吧,别让人家说闲话。”
白娟麻利地切完萝卜,用簸箕装了,摊开晾在院子里,这才推了自行车往外走去。
凌老太太跟在后面叮嘱,“你结婚后还是第一次回娘家吧,别空着手,到代销店买点啥带回去。”
新媳妇回娘家,衣着和带给娘家的东西代表的是婆家的体面,可不能含糊了。
“知道了。”
白娟嘴里答应着,人已经到了院门外。
来到街上的代销店前,白娟有些不知道买什么。
代销店里的货有限,主要供应街上的居民烟、酒和煤油之类的生活必须品,食物十分有限。
水果糖倒是有,却要票,没有票,有再多钱也是枉然。
唯一不要票,走亲访友还能拿得出手的,就算是大麻饼了。五分钱一个,寻常居民也少有人消费得起。
白娟掏出五毛钱,买了十个大麻饼,这才骑上车,慢吞吞地上路了。
前世娘家妈贪得无厌,总是千方百计地以各种理由让她掏钱。这一世这么长时候都没动静,着实有些反常。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次的娘家之行,恐怕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