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子是个爱面子的人，现在要去见老亲家，他当然得好好倒饬一下自己了。
换上过年穿的新衣服，又特意刮了下胡子，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许多。只是头上稀稀落落的几根白发耷拉在头顶上，实在是有损形象。有心去剃头匠刘师傅那里打理一下，又觉得时间有些来不及。
见他拼命跟几根头发较劲，白老太太不禁撇了下嘴，“又不是去相亲，用得着打扮成这样吗？”
白老爷子往头上抹了点水，边梳边说，“你懂什么，秦家是有身份的人，咱们去见人家，可不能失了面子。”
老头子见多识广，他说的自然不会有错。
事关体面，可不能让秦家人把他们小看了。
老太太原本觉得，这不年不节的，穿这么隆重不自在。听老头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这么打扮，似乎还有点不够。
棉布衣服只要穿过一次，下水洗后就会掉色，压在箱子里，拿出来就有点皱，穿在身上，用手怎么抻都拉不直，真令人恼火。
两人弄了半天，只得作罢。
走到院子里，发现陈慧还在屋里磨蹭，老太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做事这么磨蹭，你到底去不去？你要不去，我们可就走了。”
这场会面关系着自己的后半生呢，怎么可能不去。
陈慧已经想清楚了，这是最后一票，不抓紧时间狠捞一把，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了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至不济，也能逼着白娟当着老爷子的面，答应自己的条件。
陈老五这辈子没沾过女人，说不定现在还是童子哥呢。能跟他成亲，也不枉自己守了这么多年。
只是换衣服的时候，却颇费了些周折。
她一辈子节俭惯了，连件好衣服都舍不得做。白娟嫁人的时候，老太太劝她替自己做套新衣服，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白娟嫁人，又是不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才舍不得花这冤枉钱呢。
现在连件出门见人的衣服都没有，她还是感到一阵辛酸。
她突发奇想，反正是寒酸，索性寒酸得彻底些。
她翻箱倒柜，找出打了几个补丁，洗得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穿上，再换上一条在箱子里压得皱巴巴的裤子。又用棍子在床底下扒拉出一双破得不能再破的胶鞋套在脚上，用手指头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这才打开房门出来。
白老爷子只看了一眼，便气得顿脚。
“你打扮成叫化婆的样子，想干什么？”
陈慧打量了一下穿得一身簇新的老两口，一脸不屑，“咱们穿得再好，能跟秦家比吗？穷人就该有穷人的样，打肿脸充胖子只会让人笑话。秦家有权有势，拨根汗毛都比咱腰粗。他们看咱们这么可怜，当然就不好意思跟我们斤斤计较啦。”
白老爷子破天荒第一次对儿媳妇的观点表示认可，“看来，咱们穿这身衣服去见秦家老爷子，还真有点不合适。”
老太太迟疑，“你的意思是，换身衣服。”
老爷子点头，“换，当然换了。”
老俩口进屋，找了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穿上，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十分别扭。
老太太犹豫，“老头子，咱们穿得跟叫化子似的，去见老亲家，有点不合适吧。”
“这一点，你比陈慧可差远了。”
老爷子狡黠地一笑，“有啥不合适的，秦家有钱，有这么一门穷亲戚，他们脸上也挂不住。他们就是再不怜老惜弱，为了面子，也会给咱们一大笔钱。”
老太太一向没有主见，老头子既然这么说，当然有道理。
收拾妥当，一家三口锁好门便上街了。
白家人这么一副尊容出现在大街上，街上人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一地。
白家现在最小的孩子白冰都开始挣钱，在街上算得上是殷实人家。穿成这样，这是演戏给谁看呢？
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大声说，“白大爷，你们穿成这个样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白老爷子是个讲究人，穿这么破的衣服，脸上早挂不住了。看到老伴和儿媳妇蓬头垢面，跟街上捡垃圾的叫化子没什么区别，不由得后悔起来。
为了在秦家人身上捞一笔，却在街上人面前丢脸，好像有点得不偿失呢。
正思忖怎么答话，陈慧已经开口了，“秦家来人，我们不得去会亲家啊。”
会亲家打扮成这个样子，这不是成心让人下不来台吗？秦老爷子来时候的阵仗，街上可是有不少人看着的。
有人冷笑，“原来是想在亲家面前在装穷卖苦，这样的主意，亏你们想得出来。”
白老爷子只得硬着头皮说，“这个样子咋啦，很丢人吗？”
对方皱眉，心说，把那个吗字去掉，就是很丢人。
路过陈老五家的时候，陈慧瞥见陈老五在阶沿上蹲着，忙把头扭到一边，只装没看见。
陈老五见她这模样，有些吃惊。待要上前询问，转眼看见白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在旁，身子刚立起一半，又蹲了下去。
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做梦都想娶媳妇。但以他现在的条件，却没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他。
陈慧泼辣，上有公婆，下有四个孩子，虽然守寡多年，他也没想过打她的主意。
直到有人开玩笑说，“陈老五，你这么多年不娶老婆，是不是一直惦记着陈慧啊。”
陈老五随口就答应，“光我惦记，她不愿意，有个屁用。”
这话传来传去，便传得走了样。有人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副偷情的画面，顿时把两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陈老五无所谓，反正他是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也不在乎别人有什么看法。可就苦了陈慧了，被公婆抓到小辫子，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陈老五认为机会来了，便鼓足勇气向陈慧表白，没想到却被她一句话就拒绝了。
有人给他出主意，“美女怕咻夫，只要你舍得下功夫，不怕陈慧不跟你。你虽然没钱，可也没负担呀。陈慧的闺女这么有钱，只要拿下她，你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他正挖空心思地思忖如何讨得陈慧的欢心，没想到，陈慧竟穿得破破烂烂地从他门前经过。
他一阵冲动，想把兜里的十几块钱掏出来塞到陈慧手里，让她去买件新衣服。但白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在一旁虎视耽耽地盯着他呢。他心里哆嗦了一下，便低下头，假装专心地看地上的蚂蚁打架。
陈慧心里闪过一阵异样，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加快了脚步。
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丢死人啦。
三个人匆匆忙忙地穿过街道，很快就来到白娟的小洋楼下。
楼下的门市已经上了卷帘门，陈慧只得上前拍门。
“娟啦，我是娘，快开门啦！”
半天，白冰才踢踢踏踏地走下楼，拉上卷帘门。
看到娘和爷爷奶奶的装扮，白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打扮成这个样子，来讨饭啊。”
陈慧一把推开他，“别管闲事，快让我们上去。”
白冰打了一个趔趄，迅即就站稳了，“你们上去干什么？”
白老爷子赶紧说，“你二姐不是让我们来跟秦家老爷子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