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全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他担任副厂长一职,已经十年有余。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用铁腕手段,在全厂上下布置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关系网。
可就是这么一位实权人物,却一直稳定地坐在副厂长的位子上,再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成功挤走上一任厂长后,所有人,包括何副厂长在内,都乐观地认为,这一次,厂长这个位子,说什么也应该轮到他了。
有人早直接省略何副厂长的那个副字,叫他何厂长。
何有全听得十分受用,却一本正经地纠正,“还是叫我何副厂长吧,毕竟,上面还有厂长呢。要是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听见了,又该说闲话了。”
他越是谦逊,手下人越是叫得起劲。时间一长,他便有些飘飘然了。
只是,人事权掌握在上头,底下的呼声再高,也是无济于事。那段时间,他一直都想办法拉关系走后门,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他踌躇满志地等待上级任命的时候,却空降来一个梁逸轩,气得他当场就摔了杯子。
不过,气归气,他还是一团和气地带领全厂所有高层管理人员,隆重地迎接了梁逸轩的到来。
梁逸轩跟其他厂长不同,谦逊而儒雅,一身的书卷气。
这样一个白面书生,何有全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在迎接新厂长的欢迎仪式上,何有全的发言足足讲了三个多小时,直到有人提醒,已经到中午时间了,他似乎才想起,这是新厂长上任的欢迎会。
其实,他这么做,是故意的。目的就是告诉梁逸轩,他才是磷肥厂的主人。
梁逸轩这个书呆子却似乎并没有发现,何有全是在给他下马威,还一脸诚恳地向何副厂长的热情表示了感谢。
全厂上下都被这种假象迷惑了,约而同地认为,梁逸轩是被何副厂长的气势给吓住了。
不少人开始猜测梁逸轩的结局。
最好的结果,是撑几个月后调离。最糟糕的,则是就地免职。而后者,却是何副厂长孜孜以求的。
他必须向全世界宣布,跟他何有全斗,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私下里,他已经宣布,梁逸轩在厂里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潜伏在猎物的必经之地,就等梁逸轩的三板斧落下来了。
想像中的三板斧没有落下来,梁逸轩每天都在车间里转悠,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埋的什么药。但潜移默化间,何有全却感到了厂里的一些细微变化,一些表面上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似乎开始阳奉阴违起来。
他这个时候才感到,他有些轻敌了。这个书呆子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软弱,而是以退为进,采取各个击破的手段,轻松瓦解了他的关系网。
何有全心急如焚,知道要是再不出手,厂里的局面便会失控。到时候,别说去掉副字,恐怕连副厂长这个位置也保不住了。
保卫科长谢继先是他小舅子,奉他的命令,一直密切注视着梁逸轩的一举一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
谢继先打电话告诉他,梁逸轩带着老婆开车出了厂门。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还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梁逸轩是个谨慎的人,到厂里这么长时间,除了那个草包女儿不时会制造一些负面影响,几乎没有任何破绽。今天是他值班的时间,却开着公家的车,带着老婆出厂,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管怎么说,老虎打磕睡,机会难得,他得拿这事好好做文章。
他立即赶到办公楼,命令小舅子搜集好梁逸轩值班时候脱岗和公车私用的确凿证据。
谢继先痛快地答应了,不过,还是小心地告诉他,“姐夫,光凭这点证据,也搬不倒梁逸轩啊?”
何有全瞪了他一眼,“你不会想其他办法啊。”
不等谢继先回答,地震来了。
两人吓得拨腿就跑。
不跑不行啊,办公楼这栋建筑是什么情况,他们最是清楚不过。一旦垮塌,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地震的时间只有短暂的几秒,这栋楼并没有出现险情。不过,两人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谢继先脱口说,“唉呀妈呀,要是这次地震能再摇一会儿就好了,把厂里的那根高烟囱摇倒,高炉就不能冒烟了。”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对啊,要是厂里能停产,一切都不一样了。
梁逸轩在年初是立了军令状的,任务已经分解到每一个月。只要一停产,这个月,这个季度,甚至全年的生产目标便无法完成。
过了年,各地区的春耕生产便要展开。到时候,梁逸轩拿不出磷肥,如何向上头交待。
何副厂长虽然位高权重,但有梁逸轩这个厂长在,他当然没资格下令停产。现在梁厂长不是带着老婆游山玩水去了么,何副厂长就是厂里的最高指挥官。他的话,谁敢不听。
虽然下令的时候有些阻力,厂里的机器好歹还是停下来了。
为了防止厂里值班的那些管理人员聚在一起误事,他索性把大伙儿召集起来开会,统一思想和认识。
没想到,梁逸轩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面对梁逸轩的咄咄逼人,他心里还是有一丝的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梁厂长说的当然没错,可刚才的地震,所有人的感受到了,烈度和强度都不小。地震对厂里的建筑和设施设备造成了多大影响,在没有进行全面检查以前,谁也说不清楚。如果强行继续生产,出了事,谁来负责?”
梁逸轩凛声说,“现在实行的是厂长负责制,当然是我负责。现在我命令,所有人立即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马上恢复正常生产。”
何有全变了脸色,“梁厂长,你真要置全厂职工的生命于不顾?”
“别扣大帽子。”
梁逸轩冷冷地说,“屏山县处地地震带上,每年大小不同等级的地震几十次,如果都停产检修,生产任务如何完成。开工吧,出了任何事情,都是我负责。”
说完,不再理会何有全,转身就往外走。
其他人尾随其后,陆陆续续出了会议室。
没有人愿意停产。
所有工人,包括各级管理人员的奖金都是跟产量挂钩的,要是停产,完不成生产任务,奖金就泡汤了。近年来,奖金已经成为收入的重要组成部份,要是没了奖金,到手的工资便少了一大截,谁愿意?
不得不说,何有全决定停产,确实有欠考虑。
梁逸轩走马上任后,提高了产量,所有人都拿到了奖金。所以,他很快就获得了一部份人的拥戴。现在何有全下令停产,让大伙儿都拿不到奖金,这不是跟所有人都过意不去吗?
如果不是何有权说,梁逸轩带着老婆游山玩水去了,引起公愤,停产这个命令,恐怕还不一定能执行得了。
转眼间,会议室的人只剩下何有全一个人。
他下令停产的时候,一屋子人吵得连他讲话的声音都快听不见了。梁逸轩一说恢复生产,这些人马上就屁颠屁颠地跑了。
看来,是得想办法放大招了。否则,这个厂,他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