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呼呼地回头，一看陆暄一副事不关己沉浸在自己思考中，我敛了敛神向他走了两步。
“陆暄，你别撒谎骗我，完完整整告诉我奶奶的病情。”
他的眼帘扑闪一下，似乎才回神，黑色的眼眸与我对视了一阵，像是无声的对峙最终败下阵来，温热的掌心磨蹭了几下我的头发。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照顾好奶奶才是最重要的。”
我双眉深锁地抬头凝视他，嘴上没反驳他却依旧在犯倔，其实他不说我也猜到了八九分，奶奶这次怕是……
我并非多愁善感矫揉造作，正是因为心里太清楚，一想到奶奶一不留神就没了，我怎么也抑制不住，以往的回忆总是不断回现，我就很想把时间倒流回去，然后永远定格。
见我低着头眼眶还发红，似乎顷刻之间又要哭出来，陆暄手掌往下移到我的脸上，捏一捏又摸一摸。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爱哭的一面。”
他这一笑着打岔我就哭不出来了，吸吸鼻子狠瞪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进病房，陆暄就跟在我后面。
医院看护已经将奶奶照顾妥帖，呼吸器摘了，还是一脸苍白，但看着还算精神。
见我们进来，奶奶嚷着要坐起来，我加快几步上前给她后背垫了个枕头，再把被子掖好才放心，一切无碍之后，看护退出了病房。
奶奶笑得慈眉善目，看着我身后的陆暄“小暄来了。来，过来奶奶这边。”
陆暄应了奶奶的请求，几步走到她的右手边，很自然地交握住手。
“奶奶，您好好养病，我和陆妍陪着您。”
奶奶笑得开怀，嘴上却假意嗔怪“我这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耽误了。”
我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苦着脸拉了一下她的手“奶奶您说的什么话，都生病了还不让我们陪着？”
“您放心，不耽误事儿。”相比之下陆暄说话总让人舒坦很多，奶奶揪了揪我的鼻子，有点无可奈何地与陆暄说笑，
“小韭这丫头遇事不过脑，小孩子心性太强，小暄你可要多多照顾她，你比她懂事，没事就多提点提点她。”
陆暄看了我一眼，笑得春意盎然却也不显夸张“嗯，照顾好她也是我最想做的。”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也含有让奶奶放心的成分，但透过他不含笑意只有认真的眼睛，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脸颊毫无征兆地升温，我做了亏心事一般不敢直视他。
奶奶一听就更高兴了，笑得合不拢嘴“看来我没猜错，你们呀！是一对良人！”笑得太过火了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我站起来去给她顺背，停下来之后抿了几口水才算缓过来。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别紧张。”奶奶拦下了我不知所措而无处安放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拍了拍，另一只手又去拉陆暄，她太瘦弱了，以至于我和陆暄两只手被她握着看起来十分违和。
“既然选择了在一起，以后就要好好珍惜对方，遇到任何坎坷都想着共同渡过而不是一个人扛。以后的生活奶奶是帮不上你们什么了，只希望你们自己好好把握，奶奶希望你们能一直在一起，直到修成正果那一天，好吗？”
这说遗言一样的口吻让我越听越不是滋味，就要把手抽出来，却被手在我之上的陆暄紧握住，碍于我也不敢太用力，只能任由他握着。
他见我老实了才笑着继续和奶奶说话。
“奶奶说得是，只要我在就不会让她孤独一人，您早点好起来，亲眼见证我们修成正果。”
我第一次发现陆暄卖乖的本事也不小，三两句话把说得服服帖帖的，我竟也无言以对……好吧，是我觉得这样的他、出奇的可爱……
奶奶聊着就累了，闭着眼养神，刚才那一阵折腾，脸色又差了几分。
主治医生过来查看，我跟这医生八字不合，他一进来我就退到一边让陆暄跟他说，就这他还不满意，临走前往我这边一看，犀利的眼神就又出来了。
“真难得，今天病房可算安静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足以惊动奶奶又足以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那边的陆暄和护士俱是一笑，我咬着牙恨不得一巴掌就朝他脸上抡。
呼——淡定淡定、不与小人一般见识，虽然如此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把他祖上亲戚都问候过一遍。
我和陆暄出去吃了个饭，顺便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好房间，回到医院时发现有人来了。
我先看到了陆辰君，和他打了个招呼才看到坐在奶奶边上的爸爸，脸上微愣了愣才走过去。
“爸，您来了。”我鲜少见爸爸主动关心奶奶，似乎妈妈和奶奶关系不太好，以至于他们都对此无心提起。
爸爸轻微点头，依旧看着奶奶，眼里露出伤情。
“你奶奶她，醒来过吗？”
“醒来过一段时间，累了又睡了。”我如实回答。
他又是点头，隐约听见他似乎叹气了，可看过去又不着痕迹，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病房里虽极静，唯有奶奶的呼吸声一起一落的清晰，没准那只是奶奶的呼吸声也不一定。
我摇了摇头，干嘛纠结这么无聊的问题。
“妍妍，跟我谈谈，我有话跟你说。”爸爸站起来，一身笔挺的西装，久经商场让他沉淀了中年男士特有的成熟气息。
我却有点摸不着头脑，跟、跟我能谈什么？我没有大惊小怪，虽然我和他们生活了那么多年，我和爸爸的交谈次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从不表现出对我有任何关心或者其他感情，仅有的一次，大概就是上次我和妈妈吵架时，他不算太明显地偏向于我，大多数时候是我跟他打招呼他便淡淡的应一下，更多时候他忙于公务，我见到他的时间也并不多。
所以我说，他跟我更像陌生人，不曾插手我的人生，也就谈不上其他的感觉。
虽然如此，我还是答应下来，跟他出了病房，留下陆辰君和陆暄守着奶奶。
他带我到一家咖啡厅，主动替我点了热奶，我看着那雪白的液体撇撇嘴，颇为嫌弃，他果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这样的念头刚形成就听见他说
“咖啡对身体不好，少喝点。”
小心思被看穿，我立刻有点发囧，原来他并不是不了解，只是在表现一个父亲对女儿该有的关心，虽看起来有些刻意但好歹也是好心一片，为此我端起那杯奶小抿了一口，果然还是我不爱喝的味道，算了。
“您想跟我谈什么？”我放下被子端坐着看他。
“我来最重要的目的是看你奶奶，但她现在睡着，想必醒了也不太想见到我。”
我一脸茫然，哪个母亲不想见自己的孩子，哦！对的，我的母亲不就是这样吗？想着我冷笑一下。
“您不过上去坐了几分钟，奶奶自然没那么快清醒，如果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的话……”
“不，不是……”他打断我的话，显然感觉到我的不悦，虽然我也并没有刻意隐藏。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么多年对你奶奶不管不问很不孝？”
我没有回答，但眼神是肯定的。
“其实是你奶奶不想见我，唉……”他欲言又止，我皱了皱眉头，别说话说一半啊，奶奶和爸妈之间是发生过什么吗？
“奶奶她，为什么不想见您？”
“她在怪我，不肯原谅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你妈，你爷爷他……不会那么早走……”
我并不惊讶，能让奶奶做到这么狠心的，除了爷爷我还真想不出还有谁。
爸爸低沉着声音将那些事娓娓道来，语气中都是自责和遗憾。
爸爸当初决定要娶妈妈的时候，爷爷奶奶对此婚事都不甚满意，大概原因是妈妈是个孤儿，是自立自强的女孩，但他们最初看出来的却是妈妈是个野心太大又要强的女人，而爸爸骨子里是个儒性的人，他们认为爸爸根本驾驭不住这样的女人。
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爸爸为向妈妈表决心，和家里脱离了关系，在外和妈妈一起打拼。妈妈确实不能和那些嫌贫爱富的女人混为一谈，因为那几年是爸爸最落魄的时候，而她从头到尾都和他一起渡过了，所谓同甘共苦，爸爸几乎就认定妈妈就是那个人。
正是因此让在远处观望的爷爷奶奶动摇了军心，他们决心接纳妈妈，爸爸得知后高兴坏了，带着妈妈再一次去见了爷爷奶奶。
其实爷爷也是出于私心，彼时爷爷的身体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公司各大股东蠢蠢欲动，为了稳住大局他才决定瞒下病情，甚至连奶奶都没有告诉。最主要的是，公司的发展遇到瓶颈，很多问题凑在一起，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爷爷想让爸爸早日继承家业，并且提出将爸妈现有的公司合并到家族企业旗下的想法，矛盾就是这样产生的。
妈妈是断然不会把自己好不容易创建起的公司就这样拱手奉上，她明白爷爷就只是想借此来限制她而已，根本不是真心为公司发展设想。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妈妈和爷爷各执一词，爸爸夹在中间难以抉择，奶奶也没想到自家老头子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两头劝两头都劝不动。
妈妈的决绝也是那时候体现出来的，她见爸爸迟迟不做决定，她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只身回到公司，爸爸一看就急了，挽留不住就只能跟着一起走。
爷爷一气之下进了医院，由于之前都爷爷都表现得很健康未有端倪，爸妈就单纯地以为爷爷这是在使苦肉计，其实就是老人家的小病小痛。
爷爷一倒下，公司就真正陷入了危机，一个个坏消息传来，爷爷终究是没挺住，一口热血喷出，就再也没起来过。
爸爸赶到时就只看到爷爷的遗像，奶奶甩了他两个耳光，颤抖着声音大骂他大逆不道，之后就再也没和爸爸说过话。
其实我当时是在场的，可能是年龄小的关系，只剩下零星一点片段，至于其中的细由，我还真是今天才知道。
处理好爷爷的后事，爸爸接下了爷爷的企业，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各种问题把他忙得焦头烂额，好几次都坚持不下去，但一想到这是爷爷一生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怀着这样的信念，他让企业存活到了现在。
奶奶因爷爷的死痛恨妈妈，爸爸是非不分，也不该原谅，这就是为什么奶奶从不和爸妈亲近的原因，妈妈一腔傲骨，自然不会向奶奶低头。爸爸尝试过求得奶奶原谅，被奶奶晾得久了，勇气被消磨完，也就当起了缩头乌龟。
把我长久留在奶奶身边是爸爸的主意，他希望我能代替他陪伴在奶奶身边，据说妈妈当时也是忍痛割爱把我留下的，为此多年来对爸爸都很冷淡，每逢吵架都会拿我来说事。
我有点震惊得回不过神，他说妈妈冷待他是因为我？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爸爸看出了我不信，喝了口水润嗓子。
“你别看你妈妈对你那么苛刻，其实都是为你好，当初她只是暂时让你住奶奶家，迫于我的要求她才没尽早去接你，觉得这么多年都疏于对你的教育，她希望你成才。”
他说得语重心长，我倒也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他这么拐着弯的，是在帮妈妈说好话啊！
我机械地提了下嘴角，笑得毫无感情“我跟你们十年没见，疏离一点是正常的，可是你看你们是怎么做的，一个一股脑地强压我，一个一如既往地疏离我，同一个屋檐下却跟陌生人一般，哪里有亲情可言？”
我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述说一件家常事，爸爸却为此低了头，愧疚难当。
“妍妍，对不起……不是爸爸不想和你亲近，是你妈妈，她想让你变得独立坚强，不想让你、有太多依赖……我何尝不想宠着你，可是我亏欠于你妈妈，我没办法……”
原来如此。到最后我就只有这四个字可以说。
也许是陆和的脆弱给妈妈敲响了警钟，她要让我变得强大，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强大，还有心灵上的，所以她不让我亲近爸爸找靠山，在她的视线内我也不能和陆辰君太亲近，但陆辰君人小鬼大，有的是办法亲近我，也对亏了她，陆辰君和我的兄妹情谊非同一般的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