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一旦见到了人，你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如果不是想得清楚透彻，我怎么会主动送上门来找她？
“我从来不会后悔。”我语气坚定“但愿您也不要为自己今日及以往种种后悔。”
她脸色变了变，放下毛笔双手撑着桌子，一种逼人的气势看了我好一阵又笑起来。
“这样正好，你也就不用想着和陆暄怎么样了，你知道，你们有多不合适。”
换做平时我指定想也不想的反驳，就我以往对陆暄的迷恋程度是不会接受这么随意的论断的，并不是说现在不迷恋，只是经过这两日，有多少迷恋都化作迷惘，准确的说，我已经不确定自己可以和陆暄一直走下去，毕竟我也是个骄傲的人。
“不要以为你和他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若不是辰君屡次阻拦，怕是你们在一起不会超过两个月。”
我长时间没有接话，妈妈大概以为戳到我的痛处了，事实上我确实很痛心，但不至于难以割舍，林灵就曾说过，我们都是十八一枝花的年纪，并不是非谁不可的。
我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无所谓，我答应并不是因为你跟我说的话，那不足以让我动摇。”
其实在我看来妈妈早已是不足为惧了，她一句看似千斤重的要挟已经不能对我产生什么重大影响，我答应出国并不是因为她，同样，若是我执意要和陆暄在一起，无论是她还是距离，都阻碍不了我。
“哦？”她饶有兴致地笑笑“你倒是给我说说，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决定？”
我哂笑一下，重点来了。
“妈，您一直都记得除了我之外你还有一个优秀的女儿，我想不仅是记得这么简单，是永生难忘吧！难忘到至今接受不了她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难忘到、已经疯魔要让另一个女儿来代替她的存在！”
我说得激动，手撑着桌子另一头与她对质，气势并不输一分。
“当然很久很久以来你都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的那位女儿为了你，是为了你、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把自己本该灿烂的一生都牺牲了。”
她显然不知道我会拿陆和来说事，记忆冲击使她无措，指着我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我没猜错，她长时间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不过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想起她一点点亲手把陆和王绝路上逼的事情。
“你……你在说什么？没有的事。”她强自镇定，所说的话都是安慰自己的。
“您忘了吗？小时候的陆和就很喜欢钢琴，她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钢琴家，所以啊，出国学习对那年还稚嫩的她简直是件天大的好事。
可是你呢！为了自己的公司，一纸终身契约就把她永远的困在那鱼水混杂的娱乐圈。当然你也可以说当明星和钢琴家性质都一样，都是闪闪发光的站在舞台中央享受别人的掌声欢呼，大不了以后再转行，你是这么想的吧……”
“不！我没有……我没有！”她的神情一变再变，由开始的恍惚变得痛苦。
“我、那只是暂时的，我只是想让她帮助公司渡过难关，只要公司一运行正常，我会立马带她离开，就算毁约我也会带她离开……就只是，等一等而已啊……”
此时的她早没了昔日的强势高艳，甚至有悔恨的眼泪流出来，徒剩一身狼狈不堪。
我内心已经麻木，对她此时的眼泪完全没有感觉。
“结果一等就是两年，十岁生日那天，公司为她这个潜力童星办生日派对，她趁乱逃出公司，一屁股的保镖追着她跑，最后、”说到这我也哽咽，话到嘴边却难以说出口，眼眶湿湿的，我吸了吸鼻子，仰头努力不让眼泪出来。
“最后她在穿行马路过程中出了车祸，抢救了几次才保住了性命，什么时候醒过来却还是未知数。我说的，没错吧！”
我停下来，脸上满是苦涩的笑。十岁生日那天我过得十分平凡却是最后一个身心都愉悦的生日，上一整天的学，回到家奶奶端上一大碗长寿面，我吃得津津有味连汤都不剩，差点没把肚皮撑破，最后挺着腰躺在沙发里动弹不得，奶奶直笑我，说我一吃面就跟喂不饱的小猪仔似的。
联系起来回想，其实那天还是有些不好征兆的，我吃完面后主动提出洗碗，正逢家里的电话响起奶奶也就随我去了。几只碗泡在泡泡水里十分滑溜，一没留神就摔了两只碗，我心神不宁地蹲下去捡碎片不小心又割了手指，红色的血从那条细缝里冒出来，那鲜艳的颜色像是某种提示，紧紧的吸住我的目光，我看着出了半天神，回过神时血已经流到手掌心。
我敛了敛神找来了扫帚才将碎片收拾干净，完了一看扫帚柄上沾满了血，我暗骂自己蠢，用清水冲干净了血才出去找创可贴。
奶奶已经打完电话，确实一脸的沉重惋惜，我不明所以地问发生了什么，她却突然问起我，如果爸妈回来接我，我愿不愿意跟他们走。
我天真的以为奶奶这是在考我，就像别人问你爸爸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要救谁一样，我自认为很聪明的摇头，并且欢乐的拍了个马屁，用甜甜的声音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和奶奶分开。
奶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忧愁，看向我时又是一副慈眉善目。我便没想那么多，谁知几个月后，爸妈果真出现在家里，我也由此过上了翻天覆地的生活。
陆和也是那时候醒过来的，但因为右手撞击得太严重，再弹钢琴的机会并不大，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整个人都是呆傻的，整日抑郁寡欢，好像人生都是暗淡的。
我到陆宅没几天陆和就被送到了国外治疗复健手臂和手指，持续了几年虽有一定的成效，但总无法像之前那般弹钢琴。
陆和本就心灵有创伤，再加上迟迟无法弹钢琴，那几年她患上了抑郁症，整日失眠晃神，失望太久了便成了绝望，最后主动的放弃了钢琴，就再也没碰过。
陆辰君说陆和见过我，当初为了重振她的意志，陆辰君把我弹钢琴的视频发给了陆和，他说得很玄乎，说陆和死气沉沉的眼里，突然就多了一丝生命力。那段时光，正是我对钢琴兴趣正旺的时候，陆和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往日的自己，一碰到钢琴就神采飞扬。
突然有一天我不愿学钢琴闹起了脾气，陆和也揪着心忧愁，但却不似之前那般整日消沉度日，于是她想到了要亲自教导我学琴，但是只能通过声音来教，她不想让我知道她是这样存活着。
我自然也记得，在多个钢琴老师中，有一位是最特殊的，也是我最喜欢的。虽然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但好像真正的把我带进了一个奇妙的美好世界。她的声音很细腻，每和我谈论钢琴时都带着股欢欣的雀跃感，教导我时更是耐心细致，如果她能一直这么陪伴着我，也许最后我也会爱上钢琴，像她一样想用毕生去演奏钢琴。
每想起钢琴的学习经历，唯有那部分是让我难忘的，当我知道那位神秘的老师就是陆和时，我内心也是高兴的，至少我和她并不是毫无交集。
我问陆辰君为什么她教我到中途又放弃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回忆，似乎是哪个下午，陆和想看看我学习钢琴以外的生活，然后他就偷偷给她直播了一次我的日常生活。
很不幸的是，那日不知是为何，妈妈又在训斥我，小小的我似乎又被激起了逆反心理，哭着喊着说“我不要学钢琴，都是你压着我学的……”种种。
陆和听完了我那万般委屈的控诉，眼神暗淡了下去，第二日说什么也不愿再给我上课。
其实我那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即使老师不是陆和，我还不是一样要每天练习钢琴，反倒是没有了陆和，我刚培养起的一点兴致又焉了下去，自此对钢琴只抱着完成任务的态度，再没有喜爱可言。
陆和也是从那日开始又陷入了自闭，抑郁症还有加剧的趋势，有好几次想不开做出了轻生的举动，虽被救回来了，却只能苟活。
也就是在过年那期间，陆和趁夜跑上了天台，没有任何眷恋的纵身往下一跳，这一次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就在睡觉之前她还和看护谈心来着，结果……
陆和的死陆辰君简略几句话就给带过了，大概是心痛到无法面对吧。
如果不是我耍赖让陆辰君说，这些事情也许我永远都没办法知道，陆辰君怕我多想，事实上我确实想了很多，我觉得我对陆和的死也有责任，如果当初我没有说那句气话，没让她听见，或许她会持续长久的教我，直到有一天我替她完成梦想，带着她走出阴影，我们姐妹相见……这样她就不会再次陷入绝望，更不会到今天这般无法挽回的田地。
一切只是空谈，我无法改变过去，就只能把握现在和未来。所以我要出国学习钢琴，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让陆和以钢琴家的身份活在人们的心中。
这也正是妈妈的目的所在，从她让我接触钢琴，压迫我弹钢琴，到现在用各种手段逼我出国，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成为另一个陆和，替她去弹钢琴，替她完成她未完成的梦。
我们都从回忆中醒过来，妈妈第一次哭得满面泪光，虽然无声，但也悲恸。最后她终于无力地摔坐在椅子里，手撑着额头看上去十分疲惫。
“你奶奶在T市的人民医院，你去找她吧！”
T市！我盯着她的眼里多了几分责怪，奶奶病重居然还把她转到那么远的地方。
我没有时间和她沉浸在回忆里痛苦，一边转身往外跑一边那出手机订机票。
“妍妍……”听到她唤我的声音，我还是停了下来。
“你不要怪我，我是……太想念你姐姐了……”
我背着身听她把话说完，分不清她这话里是悔悟还是求谅解，或许，都有吧。
“我谅解你，但做不到原谅。”
她千不该万不该拿奶奶来要挟我，错在从一开始就把我从这个家中排除，如果她能早点告诉我陆和的事，何至于让事情演变成这样？
我没有再做停留，跑到家门口的阶梯时，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脚下踩空直往地上栽去，在倒地之前一只有力的手拦腰将我抱住，眼前终于清明，只有一阵熟悉的眩晕感。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搂住我的陆暄，在他未说话之前挣脱他的手，神情极不自然地道了声谢谢。
他对我这有礼却疏离的样子轻轻皱了下眉，只是稍微一下，下一刻就恢复了淡然。
“你发烧还没好，没事别乱跑。”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有事啊！没事我跑什么。当然面上我还是“冰冰”有礼的。
“有事，我去找奶奶。”
说完我又想跑，完全没发现我这回答略显笨拙。不过我还没跑出去两步又让他给拉回来了，我疑惑地扭头看他，只见他张嘴欲问什么，说出来的却是“我和你一起去。”
我想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也是好的，毕竟我这状态难免遇到意外的状况就头脑发昏，有陆暄在，我心里总是踏实的。
再者，我还有很多话需要和他说清楚……
飞机上，陆暄也不知什么时候买的药，一上来就逼着我吃了两粒，我想也是，这病反反复复实在太耗我的体力，吃了能好点也好，于是难道听话的咕咚咕咚和着水咽下那苦涩的药。
陆暄看着我吃药那卖力的样子不由好笑，我睁大了眼看他，嘴里尽是那药的味道差点让我反呕。
“干嘛？你笑话我！”
他也毫不掩饰，无尽温柔地揉了几下我的头，顺势压着我往他肩上靠“乖，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可以见到奶奶了。”
他的声音是那般的温柔，还是极具魅惑力，我靠着他就不想起来，药里含有安眠成分，药效一起也实在令我发困。
就再赖着他几天好了，反正现在我还是女朋友，陆暄的女朋友！
这么想，我就安心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