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夜凉如水,有人熟睡,有人深思。良夜本应静谧,可就是有夏虫们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的叫声,纷乱嘈杂,令人心生厌烦。
皇宫之内,也是不得清静。墨玦一人,单坐在御花园的树下,脚边堆着酒坛。白日里,他要上朝,看奏折,批文件。
从前有萧书雅陪着,他执笔,她研磨。他看书,她煮茶。时而兴致大发,他出一句,或诗或对子,她总是会仔细琢磨,然后为他接上下一句。
可是现在,御书房内只他一人,独自研磨,空对书卷,言词无人相对,琴瑟和鸣,更是虚妄。
没有你在的时光,总是如同悠悠流水一般漫长。我将流水中的一点一滴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再找不到最希望看到的主角。
宁愿有你,让其他一切都随着流水而模糊。浩浩汤汤的水流,我不过只想看清你罢了。
月色凄凉,阵阵夜风吹皱衣衫,墨玦举起酒坛,对月共饮。他的目光倒映着月色,忽而低头浅道:
“若月宫之中真有美人,是否会如你一般?”
无名坐在树上,看了墨玦许久。见他趴在桌上,无名轻轻的落到地上,他上前拍了拍墨玦的肩道:
“我可以让你们入梦,在梦中,你可以带她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如果能因此唤醒她的神智,让她有所发觉,解开她的束缚与控制,便可容易的多。”
墨玦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直趴在桌上,不言不语。但是无名知道,他是在思考,在思考什么事情,能够让萧书雅怀疑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自己的真心。
将尽半个时辰,墨玦都没有一丝动静,就在无名都要觉得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动了。
他抬起头,眸光一片清明,不再如之前一般颓废,反而是一副胸有成竹,信心满满的模样。
“好,你带我们入梦吧,我朕已经想好要带她去干什么了。”
无名点了点头,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看着墨玦道:
“可能要耗费一些时间,你得先腾出一些时间。”
这些天,无名看出了作为一国之皇有多忙,而入梦最少也得要一天的时间,才能醒过来。所以,必须先让墨玦腾出时间来。
墨玦无声的点了点头,在这深夜之中,仍旧有人醉倒树前。
窗外雨潺潺,斜风轻拍窗棂,雨染青草,淅淅沥沥。
萧书雅静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丝丝坠落,柔美的容颜,也仿佛被雨的气息沾染。
她目光有些空洞,神色悲凉。自从离宫后,墨玦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她拒之门外,却是偷偷看着院子里的他。
可是,这两天,他未曾来,也未曾叫人来打探。是……那个皇贵妃的原因吗?
萧书雅笑了笑,或许,他们真的不能再重圆了。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如果,她没有冲动离宫;如果,她在他来丞相府那几天出去见他;如果……
“……”
任由脸上的泪水划过,萧书雅慢慢站起身走到桌边,铺开宣纸,研磨,执笔……
泪水轻轻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层深色。她的字迹如人一般,笔锋带着柔和,字形如她一般的袅娜。
宣纸上,一句句肺腑之言慢慢书写,一笔一划……
桃枝语,语桃枝。天晴乍逢破棂雨,花落枝也残。
破棂雨,雨破棂。游龙戏云惹雨行,可曾语桃枝?
她怨他,更怨自己。
或是昨夜夜风偏凉,或是昨夜虫儿太吵闹,又或是夜里孤单的烛火太明亮,让她未能睡沉,半醒半眠。现下,竟然有些睡意重重,睁不开眼。
萧书雅脚步有些虚浮,走到床|边,稍微收拾后,便躺下了。
春光无限,桃花翩翩。南山寺内的桃树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欢快的奔跑,女孩头上的两个小铃铛叮叮作响,仿若春天的鸣唱。
“哥哥,雅儿和哥哥牵到一条红线了!雅儿以后要嫁给哥哥!”
小女孩扯着手中的红线,跑到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男孩身边,欢快的道。
萧书铭笑着摸了摸萧书雅的头,道:
“兄妹是不可能成亲的,但是雅儿以后一定会嫁给这世界上最喜欢雅儿的人。”
萧书雅歪着小脑袋,不解的道:
“为什么雅儿不能嫁给哥哥?最喜欢雅儿的人会像哥哥一样对雅儿好吗?”
萧书铭牵起萧书雅的小手,正要离开,突然从左边跑来一个衣着华美端庄的男孩子。
小男孩像是在躲什么一般只看着后面,没有注意前方的萧书铭,结果将萧书铭撞到了地上,吓得萧书雅一下子哭了出来。
“呜哇——哥哥——”
萧书雅哭着去拉萧书铭,小男孩自知闯了祸,连忙将萧书铭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又围着哭唧唧的萧书雅团团转,不停地哄着她,让她别哭。
萧书铭倒是一直在抓刚刚缠到小男孩腰间佩环上的红线。红线一头被萧书雅捏在手中,一头在刚刚一不小心就缠到了小男孩身上。
萧书铭的动作引起了萧书雅的注意,她止住了哭泣,看着自己哥哥追着小男孩抓东西的动作,突然笑了起来。
一见她笑了,小男孩松了一口气,悄悄的道:
“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听到没有。”
说完,小男孩就往寺庙的厢房跑去,结果腰间被什么轻扯,他低下头一看,萧书铭正扯着他的佩环,解着缠在上面的红线。
萧书雅一看红线被他的坠玉缠住了,嘴一瘪,又哭了出来。
“呜——我要嫁给哥哥,你把红线还给哥哥——”
小男孩似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哄她,他转头看了看跑来的方向,顿时扯着红线,直接将红线扯断了,然后抛开了。
红线又回到了萧书铭手中,萧书雅不哭了,萧书铭却是看着手中的红线,用他那年幼的脑袋仔仔细细的思考了起来:红线的那一头还缠在那个人的佩环上,不知道这灵不灵?
待萧书雅跟着萧书铭回家后,一个人站在那颗桃树下,人来人往,却好像没有看到她一般,人们穿过她的身体前去许愿。
萧书雅看着眼前的桃树,苦涩的笑了笑。
刚刚看到的那些是梦吗?她已经不记得这些事了。以前,她一直在想,为什么墨玦总是说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丞相府中,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了。
原来,在和哥哥前往南山寺那天,他们就见面了。红线在那时候,便牵在了两人面前。
“你不是一直问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现在,你想起来了吗?小雅。”
墨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萧书雅呆呆的转过身,便看见他就站在自己的几步之外,脸上是温柔的笑容。
“我们的过去,再重温一遍吧。如果你忘了,不信我了……”
他的声音,仿若天籁一般,轻轻的飘落在她耳中,又落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