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觉醒来,我恨不得死了再死。
昨夜情况超出了意料之外。
幸好最后一刻用酒壶将萧砚辞砸晕了。
只是力道不太轻……
羽书猛锤树,「公子居然被夜贼袭击了,脑袋上肿了好大一个包!嘴巴也不知道磕在哪都破了皮!」
我呛了声,然后接着扫雪。
刚扫到萧砚辞房前,门突然被推开。
这一眼对视将我看的头皮发麻,连忙背过身。
可他不打算装瞎,一把将我拉了进去。
屋内比外面暖和多了,连带着人都放松了些。
萧砚辞指腹抵在额头处,「抱歉,我醉酒之后对你做了冒犯的事。」
我精神再次紧绷起来。
完蛋。
他都记得是我,那说不定也记得我说过的话。
现在这幅模样是在试探吗?
萧砚辞拿出一只发簪搁置在桌面,抿抿唇,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气氛安静片刻,他偏过头,「挂在我里衣上了。」
我顿时松口气。
还好只是因为发簪才认出来的。
这原本是我与萧砚辞之间的尴尬秘密。
不知怎的,消息突然传了出去。
我焦急寻觅源头,结果在转角处正巧碰到了传播现场。
许管家拉着羽书,绘声绘色说着自己的所见。
本是一场关乎生命的纠纷,却硬生生被美化成了一见钟情的爱恋。
许管家在看见我后声音戛然而止,然后灰溜溜跑了。
羽书缓缓扭头看过来,倒吸一口气,「岁六,你与公子真的——」
「真的什么?」
他「哎呀」一声过后也跑了。
我头痛万分,气的将发簪扔进雪堆里。
然后我不再继续服侍萧砚辞了。
即便在廊道遇见,他也走的极快,我也会垂首不看他。
后来他突然忙了起来,回府的日子越来越少。
羽书告诉我,余梨羡婚宴闹的很大,萧砚辞现在腹背受敌,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针对他。
余家的条件就是将我交出去。
可萧砚辞半点都没答复,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羽书叹了口气:「公子不仅对你上心,还对你下嘴,你们感情快到真可怕。」
「不好意思,我是被迫的。」
「那就公子真可怕,想当初他说此生只心悦——」羽书捂住嘴,「算了算了,提了这个心病要受罚的。」
我无心管萧砚辞从前喜欢谁。
不久后京城将举办一场贺春宴席。
余家都会参加,府内只剩下人而已。
那个时候便是我拿回银两的最好时机。
有了钱,我就不必屈身于萧府。
说不定还能直接买了萧砚辞的命。
贺春宴席这日,我猫手猫脚爬进了余家。
从前居住的屋子被上了锁,只好翻窗入内。
大概是我死了多久,就有多久没打扫。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灰尘。
值钱的玩意儿全被捞空了。
我无声怒吼一番,又鬼鬼祟祟钻进了爹爹的书房。
家中最值钱的东西肯定都在这。
既然他们对我的死不上心,那我就将银两都带走!
我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各个地方都查看了一遍。
然后发现一副挂画后面竟藏了暗格,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不少黄金。
家中有钱我是知道的,可这么多实在很有猫腻。
片刻,我刚装满一个包袱,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
6
老嬷嬷尖叫时,我给她来了一拳。
往日她十分刻薄,现在不还击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我处境也好不到哪去。
府内下人都来了,我此刻也是腹背受敌。
所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忽悠。
我清清嗓子,双手抱拳对着一个方向屈身,「余家主,您终于来了。」
趁那些人回头之际,我立刻往围墙方向跑。
有石头砸了过来,还有扫帚,还有各种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摸来的东西。
我费力爬上墙头,视线睥睨过去:「一个个对余梨羡言听计从,还想抓住我?」
然后我就在一众怒骂声中跳了下去。
过于嘚瑟的下场就是会崴脚。
好在集市上有不少挡路的摊子。
正庆幸时,脑袋忽然被重物狠狠砸中。
不知道晕过去多久,反正我是被痛醒的。
眼前站着的老嬷嬷一脸狰狞,抬手泼了盆水过来。
我指尖顿时掐进掌心里。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鞭打过,手也遭捆了起来。
老嬷嬷声音尖细道,「上次你就污蔑我家大小姐,这下等着瞧!」
大小姐?
我才死了多久啊。
余梨羡就成大小姐了。
我扯出笑容,目光紧紧盯着她:「这么忠心的话,你怎么还从她那偷东西卖钱呢?」
老嬷嬷气的又要泼盐水。
其他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又收回手。
我大概能猜到。
窗外天色即将暗下,宴席也快结束了。
她是等爹爹娘亲回来亲自处罚我。
倘若我真是吃素的,那只能恭喜他们捏到了软柿子。
可我不是。
这间柴房我来过无数次,东西摆放在哪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能割开绳子的东西。
只是门口有两个下人守着,窗户也从外面封住了。
要想偷偷逃出去还真是件难事。
天色彻底暗下之后,我装作还被捆着的模样坐在地上。
很快有人把我带去了大堂。
「你好大的胆子!先前陷害我家梨儿,如今又来偷东西!」
记忆中,娘亲并未对我露过几次好脸色。
所以此时看见她这幅尖酸刻薄的模样,我还真不惊讶。
「女儿被这样对待,你真的如此气愤?」
她大力拍着桌子,「这是什么话!」
我敛眸笑起来。
「二小姐被陷害,你气的想杀人。」
「可大女儿死了,你怎么一滴泪都没落?」
娘亲像是被戳中了脊梁骨,却又不可置信我怎么知晓此事。
前段时间我托人前后询问一番。
这才发现京城根本没有我死了的消息。
除去余家,估计也只有萧砚辞和羽书才知道。
口口声声说着亲情是最温暖存在的家人,到关键时刻却是隐瞒下来。
「可笑至极。」
「放肆!」爹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女子拖下去!」
有人扯动我时恶意按到了伤口。
我立即将他踹开。
见此情形,爹爹更加怒了,竟是抽出把剑紧逼而来。
我闭了闭眼,想着干脆再死一次得了。
这命终归留不住。
长剑近在咫尺,我都能感受到寒气,却在下一瞬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余家主果真勇猛,动私刑这种事也是想做便做。」
7
我回头望去,入眼的人有些陌生。
不对。
这就是萧砚辞。
只是他将面具取下来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轰」了一下。
我还以为看见他真面貌就是我杀他之日。
没想到是他救我的时候。
萧砚辞见我身上布满鞭伤,目光凝了凝,嗓音也更清冷了,「余家主,你活这么久也清楚我朝律法当如何,惩戒又当如何。」
「倘若你今日一定要动私刑,」萧砚辞拿出一沓印了章的纸,笑道:「萧某也不介意替你走一趟衙门。」
我离得近,能清楚看见上面写了什么。
难怪府中藏了那么多黄金,原来都是捞了朝中油水。
这可是大罪。
爹爹一下慌神,斟酌孰轻孰重过后,也露出笑容,「萧公子要做交易,我自然是欢迎。」
萧砚辞将纸张扔在地,随后小心翼翼抱起我。
可等我抚上他肩膀时,手指却触碰到一片黏腻。
「你也……」
「别说话,」萧砚辞紧蹙眉头,「小心又没命了。」
他似是来的匆忙,只骑来了一匹棕红马。
路上颠簸的厉害,我又晕又痛,只能靠在他身上。
「萧砚辞,你那夜没喝醉对不对?」
「喝醉了。」
「我不信。」
说完,我狠狠咬了他一口。
萧砚辞闷哼一声,抽出手扣住我下颚,轻声道:「你想听的答案不是这个?」
我没回答。
晚风简直寒进骨头里了。
我冷的直发抖,晕过去前只听见他喊了声我的名字。
一觉醒来,眼前已然是萧府房间的摆设。
身上动弹一下都难受。
然后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萧砚辞喊得好像不是岁六。
而是余轻蔚。
论重活一次还被仇人发现了是什么感受。
反正我要逃了。
可惜还没下床就被逮了个正着。
羽书放下药,感叹着我的身体素质。
「谢谢夸奖,」我将药一口喝完,「和你相识我不感谢,但如果你能帮我收拾一下包袱,我会很感谢。」
他瞥过来,语气十分古怪。
字里行间都在说萧砚辞带伤救了我,结果我还要逃走。
「一命抵一命,他还清了。」
「什么一命抵一命?我家公子从未杀过人!」
我立即和羽书吵起来,最后忍无可忍提到了自己的事。
「余轻蔚?公子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杀她!」
我下床揪住他衣领,「你说什么?」
羽书像是反应过来如今的情况,支支吾吾解释道:「那都是从前了,现在公子最喜欢的是你!」
鬼想听这个!
我一瘸一拐要去寻找真相。
可到了萧砚辞门口,脚步陡然停下。
我分明记得掉落悬崖前,蒙面的人说可以向萧砚辞交差了。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也能证明他与余家不和。
到底是羽书在撒谎。
还是我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余轻蔚。」
「别喊,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我突感不对劲,抬眼望去才发现门被打开了。
萧砚辞眼眸中的笑意渐深,脱下大裘披在我身上,「外面冷,进屋思考。」
8
气氛有些奇怪。
因为我不知不觉被他带着走,直到坐在了床上才反应过来。
「你无耻!」
「我是无辜,」萧砚辞不紧不慢束好腰带,「竟被你错当了这么久的仇人。」
动了手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多少都会露出马脚。
我细细端倪过去,可怎么都看不出他在撒谎。
「你何时认出我的?」
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到。
萧砚辞居然凭一个动作就发现了不对劲。
人各有命,天道自有定数——这是我以余轻蔚身份活着的时候,常说的话。
传播度虽然不高,但也有人跟着学。
可只有我像神棍一样,说的时候手指还会打转。
那么早就开始怀疑了却一直憋着。
真是个能藏的王八。
而且若是真像羽书说的那样。
萧砚辞偷偷心悦我已久。
那我更加能确定了。
那夜他不仅没喝醉,还是在故意试探我,故意亲——
简直就是流氓!
萧砚辞拿出那条属于我的帕子,轻轻放在我手里,「时隔三年,物归原主了。」
只是看见帕子的话,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他提到了三年。
零星回忆瞬间涌了上来。
我依稀记得那天是去郊外,半路下起大雨,只好在一间小屋中躲避寒气。
谁想屋内还有个戴着面具,手臂中了刀伤的人。
丫鬟吓得躲在角落不敢动。
我虽怕,但这人面具是副兔子模样,看起来倒也没那么恐怖。
只是周围没有治疗的药物。
思来想去,我只能用刚绣好的手帕给他绑住止血。
等到雨停,又留了些银两才离开。
怎么就——
我转眸看向搁置在桌面的那副吓人面具,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就换了这种口味。
萧砚辞忽然温柔询问:「你当真没有其他人选?」
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而后才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余家对我动手,又栽赃于你?」
换做从前,我定是不可能说出这句话。
可重生后,我亲眼所见了家中的各种表现。
他们不仅毫不在乎我,甚至于隐瞒了我的死。
为的是什么?
「我屡次揭发余家主所作所为,他们栽赃我很正常,」萧砚辞轻阖眼,「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想清楚。」
有道理。
然后我进入了苦思冥想的阶段。
吃饭也想,喝茶也想。
萧砚辞凑过来说伤口痛,神色显得格外委屈。
我:「别吵,还在想。」
这天他先忍不住了。
「我和你一起思考。」
我露出笑容,接着毫不留情将他拒之门外。
羽书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岁六,公子撞到脑袋了,晕过去了哦。」
我一直没理,他一直在说。
片刻,羽书嚎叫一声,「公子!岁六不相信你打我做什么!」
「闭嘴!」
我冷落了萧砚辞许久,终于在一天夜里推开他房门。
他刚换完药还未穿衣服,上身暴露无遗,见我赤裸裸的眼神,紧实肌肉绷紧了些。
「你——」
我坐过去,食指抵在他唇上,「听我说。」
「好。」
萧砚辞喉结滚动了下,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反正我是直接切入主题。
「余家害我是为了余梨羡的婚事。」
9
胥家与余家交友颇深,曾经定过一桩娃娃亲。
余梨羡喜欢胥州阳,可胥家主满意的却是我。
为了嫁给心上人,她只能将我除掉。
爹爹娘亲一向偏心,但他们竟然能为余梨羡做到这种地步。
我嗓子有些堵,刚要擦去泪水,萧砚辞却先我一步。
习武之人的指腹很是粗糙。
我拽住他袖口,「疼。」
萧砚辞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有我兜底。」
「我是说你擦的我脸疼。」
氛围瞬间破碎。
我没忍住笑出声。
「我以岁六的身份第一次见你,你在擦匕首,现在却是在替我擦泪。」
他将我拥入怀中,声音含糊得低哑,「还好我发现你了。」
「否则,就算你是余轻蔚信任的人,做下这么多麻烦事,我也会将你斩草除根。」
是了。
这才是萧砚辞。
……
半月之后,雪彻底停了。
我带着收集的证据进到衙门。
爹爹不愧是善于「打交道」的人。
县令一听我要揭发的是余家主,急急忙忙将人喊了过来。
当着众人面,我平静将事情原委说了个一清二楚。
爹爹反应在意料之中,大喊着我血口喷人。
「你只需回答一个问题,」我看向他:「余轻蔚是不是死了?」
这时,萧砚辞正好带着胥家主来到这里。
爹爹还在试图隐瞒,「你少咒我女儿!她明明去礼佛了!」
所有谜团与事情成败只在这一句。
我顿时感觉万分轻松。
萧砚辞走过来,轻声道:「会有人来处理的,县令保不住他。」
我起身时,听见胥家主气冲心头的声音。
「余啸天!你今日给我说清楚!轻蔚那丫头到底怎么死的!」
大概爹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就这样败露了。
哪怕他再多了解我一点,再多一点。
可能我的死就能彻底隐瞒过去。
只是他对我的关心不及对余梨羡的千分之一。
又怎么会知晓我不信奉佛祖,更是从不去寺庙。
这件事我从前与胥家主闲聊时提过一嘴。
他竟是记到如今。
昨天我听人说余梨羡有孕了,正在家中安胎。
娘亲隔几日便去照料她一次。
这母女俩最爱喝滋补的鸡汤。
算算时间,大概还能喝个三四次吧。
与萧砚辞一同走出衙门,我看见正在马车边等候的羽书。
他笑嘻嘻吃着糖葫芦,「公子,璟都的桃花树运来了,为了感谢你多年照顾生意,老板说特地选了颗最好的。」
桃花树?
我诧异看向萧砚辞。
先前还觉得奇怪。
只是偶然说起喜欢桃花树,过段时间余家门外就多了几颗光秃秃的。
一开始我没看出来是什么品种。
直到春季桃花盛开,而后又落了一院子,美得像是仙境那般。
我当时以为自己是神仙转世,要什么就有什么。
就赶紧许了要和胥州阳携手共生的愿望……
萧砚辞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偏过头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这话说的。
我支支吾吾道:「确实挺开心的。」
「你心虚什么?」萧砚辞幽眸一暗,「在想别人?」
我还未说话,羽书先打抱不平了。
「岁六,余家院外那几颗可都是公子亲自栽的!你不感动就算了,怎么还能想其他人!」
10
一对二指定说不过,我连忙上了马车。
萧砚辞紧随其后,忍了又忍,然后没忍住。
「你方才在想胥州阳?」
「你说过若看见桃花树定要许愿,是不是许了和他相关的愿望?」
「你还喜欢他?」
「他是负心汉。」
「你也是。」
一口气说完这些,萧砚辞阖上眼,好似气得不轻。
我欣赏了一下外面的风景,而后戳戳他手臂。
「萧砚辞,有句话我真的没骗你。」
他没反应。
「不想听算了。」
「那就算了。」
我抬眼瞥去,却见他一副很想知道又不想这么快知道的别扭样。
终归是口是心非的人。
「我先前说想同你成亲……你别这么紧张。」
他轻咳一声,拳头松了些,「嗯,你继续说。」
「这句话虽然刚开始是假的,但现在这一刻,真的比黄金都硌牙。」
萧砚辞眼角眉梢的笑意荡漾开,揽上我腰肢,将距离拉近了些。
本是亲密最佳时刻。
结果驾车的羽书插了一嘴,「岁六你也真是的,哪有这么难听的比喻,应该是比珍珠还真才对。」
「诶,公子您让我走回府?为什么啊?我没有说错啊。」
「岁六你帮我说句话!」
我掀开帘子朝羽书挥挥手,「等你回来吃饭哦。」
马车的速度快了不少,正巧碰上日落之时。
我抚上萧砚辞的手,那日他救我反被咬了一口的痕迹早就消失了。
不过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你发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