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倩倩一时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她在我面前也不是什么伶牙俐齿的人，过了一会才转头说：“不劳烦刘先生。”
我一动没动，盯着她，又平静的问了一遍：“你去医院作什么？”
邬倩倩闹了一会别扭，看外面堵得不成样子的马路，想到自己拦不住计程车，只好坦白从宽：“北京东区刮台风，发生了多宗交通意外。小倩她们今天才东区有一个活动，我怕她也出了意外。我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接。听说受伤的都去了协和医院，我想去看看。”
她有点惊慌了：“我知道医院也不顺你的路，你送我到下两个路口就行，那里叫车容易一点。我给你钱。”
我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没事，我绕路送你，尽量快一点。”
他别开眼睛，没有再出声。车子平稳的开着，速度快了不少。邬倩倩在车后坐着，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中按耐不住焦虑。
手机在这个时候想了，邬倩倩一看号码，立刻跳起来：“小倩！”
郑雅的声音很宏亮：“妈妈。”
邬倩倩简直要紧张的握不住电话了：“你在哪里？东区刮了台风，你没事吧？”
郑雅满不在乎的说：“学校今天的计划取消了，我们谁都没去。我手机没有电了，刚才正在充电，所以就没有接你的电话。你不会又担心我了吧，早说了我不是小孩子嘛！”
什么不是小孩子！明明只有七岁！
邬倩倩听着郑雅天真无邪的声音，一口气松了，整个身体都软了。她冒着被郑雅骂唠叨的风险又嘱咐了几句，才依依不舍的挂电话。抬手一看，掌心都是汗。
一摸，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头发都是湿的，人也恶心的难受。
她这才意识到，车里的气氛有点尴尬。
我缓缓地减了车速：“郑雅没事？”
邬倩倩脸色不太好，惨白惨白的，笑笑：“没事。她是手机没电了。那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我继续减缓车速，平静的‘嗯’了一声。
邬倩倩道：“我就在下个路口下车吧，然后直接坐3路车去上班，一样……”
她话没说完，脸上更是难看。邬倩倩要开车窗，捂着嘴控制不住地吐在了外面的马路上。
我问：“你怎么了？”
邬倩倩没空理会我，她胃里翻江倒海。抬起头来还是天旋地转，不禁觉得奇怪，昨晚尽早都没吃饭，怎么还能吐呢？
她掏出纸巾擦嘴，小声说：“我有点恶心，有点晕。”
我没有回头，静了一静，带了不易察觉的叹息道：“你真是个麻烦。”
邬倩倩听了，有点生气：“难道你就没发烧呕吐过吗？大学的时候都是我照顾你的。”
我对邬倩倩翻旧帐并没有什么兴趣，和任何时候一样，他只是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你发烧了？”
邬倩倩闭了闭眼睛，平复自己的胃：“没大碍，就是有点晕。”
我的声线很低沉：“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别自己撑着。”
邬倩倩不说话了，还是倔强的摇摇头。她对我的要求，向来就很少这么固执的拒绝。
我轻微的皱皱眉头，耐着性子说：“有病就去医院。”
邬倩倩睁开眼睛：“真的不用。我热几杯热水，捂一捂就行了。反正也就是发烧，昨晚到今早都没事。现在看病，就算是轻微的感冒发烧，挂了号就要钱，如果打针，那都是两百两百的，不值得。”
我脸色沉了不少，还是挑他觉得重要的：“昨晚到今早，能捂好早就好了。你怕花钱，医药费我付，我送你去医院。”
他不等邬倩倩说话，开着车上了高速公路，速度比刚才更快了。邬倩倩胃里头实在是难受，也管不了我，往后躺又压倒了昨晚被打的地方，痛呼了一声。
我看着马路：“又怎么了？”
邬倩倩犹豫一会：“没事，就是后背疼。后背有瘀青。”
我从后视镜看她，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什么时候弄的瘀青，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邬倩倩搓揉着自己的后肩：“昨晚跟阿不去看电影时候弄的。他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要不是我替他挨这么一下子，他指不定被打成什么样了。没事，他给我上药了。”
我原来柔和起来的表情又转硬了。
他沉着脸，轻微的磨牙，说：“你跟阿不疯，也该有点节制。”
他顿了顿，道：“到医院不只挂门诊，也顺便看看你后背的瘀痕吧。不然你这样，没法睡觉。”
他望着外面的车：“今晚别做饭了。我找人送到你宿舍。”语气却非常淡然。
邬倩倩看着我的背影，一如多年以前那样，有很宽阔的肩膀。只是多年以前的我，还有那么些许点点的孩子气，如今的我却是老成的吓人了。有一点却没有变。
“我，”邬倩倩道：“其实我很感激你。真的。”
我没有作声。
邬倩倩自顾自的说，就好像要用这个话题转移难受：“阿不说人都会变，只有我一个被留在原地。你也变了。七年前你变得成熟，现在你变得更沉稳。以前你心就细，现在更是像魔术师一样，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好像小倩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小倩上学前，你肯把房子借我，你知道我一生病就不爱做饭，然后就好几顿不吃……”
窗外有斑驳的雨幕。
“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好，我没什么能回报你的，你这样我心里头也不安。甚至，其实我欠你的，要比你欠我的多。多的多。”
邬倩倩的声音有点微颤。
她欠我一个女儿啊。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倩。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郑雅是他的孩子。
她这么自私的养女儿，从来不给我作父亲的权利。这一笔帐要怎么算呢？
我把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好半天没有说话。车内很缄默，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他看邬倩倩的侧脸，就像在描绘一般，目光复杂而深邃：“你别多想。”
我的语气很疏离：“没有的事，你别多想。你也不欠我什么。”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
晚上，我果然吩咐人送来饭菜。邬倩倩把东西摆好，吃了退烧药，正要吃饭，电话响了。她接通电话，喂了半天都没人说话。
正要挂上，阿不有点忐忑的声音传来：“你被我赶出去了，就因为昨晚的事？”
邬倩倩听出阿不的内疚，一叹：“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我原本也不想长住。现在小倩上学了，我一个人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阿不‘噢’了一声，没话找话：“那你伤怎么样了，好电了么？”
邬倩倩提着电话吃饭：“好了一点吧，就是压着有点疼，睡觉不太舒服。你呢？”
阿不冒出呲牙咧嘴的声音：“还是很疼啊，什么都做不了。女同事还以为我做无间道呢，说我有点像laughing哥啦，呵呵。”
他静了几秒，还是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连累你的，真的。”
邬倩倩也认真地说：“你不用道歉了。下次不要这么鲁莽就好了，毕竟不会次次都有我帮你挡，对吧？万一被人砍成重伤，小弟弟，你就后悔莫及了。”
“邬倩倩。”阿不的语气变得很低，也很柔，也很严肃。“从今天起，改掉吧。”
邬倩倩有点摸不清所以然：“改什么？”
阿不缓缓的说：“不要把我当成弟弟了，把我当成一个男人吧。从现在起就改。”
他说着，然后低低的笑起来。阿不很少压着声音笑，如今这么一做，居然深沉不少。
邬倩倩还没说话，他就挂了电话。她瞪着电话半响，终究也没理解阿不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