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北京还没下雪。
干冷干冷的,早上路边凝霜,树枝大都苦死。邬倩倩最怕冷,裹着黑色的围脖,穿好大衣往夜市走。前几天AERO减价,她趁机买了几件半折T-恤,穿起来特别舒服。离网吧隔一条街左右,邬倩倩遇见了愚小娴。
愚小娴的高跟鞋几寸高,拎着LONGCHAMP的最新款,和邬倩倩互相对视了一秒,就假装没看到。邬倩倩原本也想拍拍手转身走,却还是停了脚步。
“愚小娴。”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你的脸怎么了?”
愚小娴止住步伐。邬倩倩回头,走到愚小娴面前。素白的侧脸虽然经过仔细遮瑕,还是很明显的肿了一圈。邬倩倩叹口气。愚小娴比她小了不少,全当妹妹看待。
她替愚小娴拢了拢领子,道:“洛森不是好家伙。你别跟他了。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自己跌倒弄的伤痕。”
愚小娴往后退,神情并不友好:“你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洛森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说到底半斤八两了。”
邬倩倩扬扬眉,笑了:“我怎么你了?我们都几个月没见面了。”
愚小娴嗤笑,摘下墨镜,露出水灵灵的大眼睛:“你别装了。你这么假有意思么。你跟阿不这么亲密,亲亲我我的,是在交往吧?阿不当初跟我说,收留了个没地方呆的大婶,没想到居然就引狼入室了。”
邬倩倩简直啼笑皆非:“我问你,不要说我跟阿不没关系,就算我们交往,你生什么气?”
愚小娴的脾气属于骄纵火爆型,小时候被爸爸哥哥宠,长大后阿不宠,即使是洛森对她也不薄。
她盯住邬倩倩,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我警告你,不要跟我抢男人。”
邬倩倩的笑容渐渐敛下。她也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我也告诉你。我没有抢他。阿不办好出国手续了。再过几个月就飞外国了。你不知道?”
阿不要出国了。
自从和愚小娴分手以后,他一直有这个念头。国内呆不下去,国外总能闯闯。他征询了邬倩倩的意见,见她看起来满支持的,就托朋友办手续。这两天正盘算着网吧怎么办,而且报了新东方英语。阿不不是出国观光,这一走就是长期,他一个字都没有告诉愚小娴。
愚小娴脸色猛然白了,白的吓人。
她怔怔的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睫毛不算的颤:“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邬倩倩坐在愚小娴身边。
她头发长了,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温柔:“他不是不要你。就是因为他太在意你了。你跟洛森在一起,他就呆不下去。愚小娴,你比我清楚。”
邬倩倩拍了拍愚小娴的肩膀,突然慌忙从皮包里掏出纸巾,哗啦啦吐了起来。
愚小娴冷眼看邬倩倩弯腰,很辛苦的干呕,心地升起一种想法。
她冷笑一声:“喂。你不会怀孕了吧,大婶?”
邬倩倩擦擦嘴,拿过矿泉水瓶漱了漱口,扫了愚小娴一眼:“别叫我大婶。再说我又不是未成年,怎么不能怀孕?”
愚小娴冷哼:“这不会是你跟阿不的种吧?”
邬倩倩与愚小娴对视良久,两双同样漂亮的眼睛默默地对峙。
邬倩倩摇摇头:“不是,是别人的。”
愚小娴愣了片刻,然后讽刺的笑:“大婶,我这不是讽刺你,你魅力还真大。不只能把阿不那家伙管的服服帖帖的,居然也能勾搭上别的男人。你真厉害,你这么会勾引,你怎么不教我两招?”
邬倩倩觉得这个话题已经失去意义。她的确是怀孕了,这也是前两天发现的荒唐。别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不应该怀上。她跟我只过了一晚,就能怀上孩子,实在也是天意。
邬倩倩几乎没有做思想挣扎,她是爱我的,逃不开躲不掉,那么既然有了他的孩子,自然生下来。
她站起来:“你不用我教。阿不对你的心意,我们所有人都清楚,你最清楚。”
愚小娴瞪着邬倩倩,眼里渐渐湿润。邬倩倩叹了一口气。毕竟阿不跟愚小娴都还年轻,经得起轰轰烈烈,经得起疯狂。那些少年时分,她错过了。“听我的劝,离开洛森吧。他这一次打你的脸,下一次搞不好会捅你一刀。”
愚小娴固执的不肯说话。邬倩倩也不勉强,把围脖往上拽了拽,绕过长椅往热闹的街市走去。冷风呼啸,周围有人抱怨怎么还不下雪。虽然说下雪后铲雪麻烦,不过也比干冷着强。邬倩倩面临最大的问题不只是冷,更是自从怀孕,无时无刻的头昏脑涨。
走路这么最简单的事情,也变得有点艰难。
经过大路,她发现一辆银灰色宝马跟着自己。
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那辆宝马车无声无息的跟着。邬倩倩走到车窗前,敲敲窗户。
车窗慢慢摇下,露出我的脸,和浓黑的眸子。
他没什么表情,指了指外面,道:“外头冷,加风速零下了。顺路的话我送你。”
邬倩倩有一些困惑的问:“你怎么会来?……我们很久没联络了。”
我听了,顿了顿:“有些事跟你说。你要不要上车?”
邬倩倩侧头一想,身体不舒服,实在不愿意动弹,便上了我的宝马车。中午车多,堵车堵了一会,我戴着他的眼镜,一路都很沉默。
邬倩倩内心忐忑,却无话可说,捏着自己的包包,捏的很紧。
快到网吧的时候,我把车停下了。他轻轻道:“你脸色看起来不怎么样,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别累坏身体了,好好照顾自己。”
邬倩倩眨眨眼:“哦,你放心,我会的。”
她想了想,喃喃道:“不为自己也要顾好身体。”
我挑起一抹很淡很淡的微笑,虽然眼底没有什么笑容:“那就好。”
他再一次陷入沉默。邬倩倩后脖颈逐渐起了微小的颗粒。她觉得车里的气氛变得诡异了。
“我下车吧。”她说,回身要开车门。
“邬倩倩。”我叫住她。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笑:“我跟冬妮要结婚了。”
邬倩倩努力开车门,发现反锁了。她低头对我说:“麻烦你车门开一下,我要出去。”
我却不动弹,隔了良久才道:“冬妮的意思是,欢迎你参加。可是你不想去也行的。我义务上来通知一声。婚礼在月底,到时候会有喜帖。”
他等了等,有些无奈:“倩倩,别开了,那个反锁你开不了的。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邬倩倩还是低着头:“听见了……我恭喜你们。”
我微微一笑:“多谢。”
他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眸色越来越沉,语气却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一直没想到,我也会结婚……结婚这事,放了十年没考虑过了。”
他转头,邬倩倩却全身都在打颤,又不像冷。我皱眉:“你怎么了?说话。”
邬倩倩不看他。
我扳住邬倩倩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邬倩倩,你冷吗?”
话音未落,有人敲响了车窗。
我回头,竟然是一身皮衣的阿不。阿不指手画脚的,四周路人眼光纷纷扫过来。我神色暗了暗,打开车门。
阿不窜头进来:“喂,刘先生,上班时间你拐带我的员工,存心跟我过不去啊。再说我家倩倩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去哪陪我一个啊。”
我缓缓重复:“你的倩倩?”
阿不显然对我的咬文嚼字没有什么耐心。他伸手把邬倩倩从车里拉了出来,这一拉却是一惊,背对着我的脸上满是泪痕。阿不脱口要喊,邬倩倩却狠狠地看他一眼,摇摇头。
阿不心中转了转,也就明白了,笑道:“就是我的倩倩啊,难不成还是你的啊。刘先生,我跟倩倩现在过得挺开心的,咱们日子也安定了,未来也开始盘算了。你看我头发都正常了,您过您的好日子,别来打扰我们了。您堂堂东泰国贸的董事长,不适合来这种小地方。”
我注视阿不,沉吟了一下,却没什么。
他低声对邬倩倩道:“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不好受。我也觉得这场婚礼你没必要出现。冬妮那里也就是耍耍性子。喜帖我递过来,你要是不想去就扔了吧。”
他一顿,更为低沉的道:“……倩倩,保重。”言罢我居然合上窗户,潇洒的绝尘而去。
阿不摇晃邬倩倩:“你有没有搞错啊怀孕的人了到处走,害我担心。你哭什么哭啊,那种男人跟别人结婚才好呢,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
邬倩倩一下子愤怒起来,心中一腔火燃烧:“他有什么不好!他相貌好,工作好,性格沉稳,做事仔细,人又聪明!最重要我爱他!他有什么不好,我告诉你,他最不好的就是他不爱我!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而且我还得大着肚子去祝福他们!”
邬倩倩说话向来轻声细语,很少这么尖锐,说着说着低头又哭了。
阿不手忙脚乱,只能不断的说:“你别掉眼泪啊,怀孕女人不能哭的,影响视力。”
邬倩倩不管阿不,哭了半天,好半响才静下来。
她擦擦眼睛,对阿不露出了坚强的笑容:“可是我也是好的。因为他给了我一个孩子。就算全世界都让我伤心,只要想到我肚子里有一个需要我的,依赖我的小家伙,我也会突然开心起来。更何况,那是我跟我的孩子。”
她捶了阿不一下:“失恋而已嘛,难不倒我的。”
阿不半是心疼,半是佩服的把邬倩倩的手放在掌心中搓,直到没那么冰凉。
搓着搓着,他却想到愚小娴的手。那个女人也是怕冷怕的跟什么似的……这样的天气,该不会也冻着了吧……阿不闭闭眼睛。爱情,不外乎就是一场比赛。比的就是谁比较贱。
……
冬妮怀孕中期,身体一天差过一天。今日出现了脱发现象,而且经尿检,发现肾衰竭迹象。腹中的孩子没什么事,却把妈妈折腾了整个人憔悴不堪。陆浩仁心疼得要命,我嘴上不说,在冬妮熟睡后,总是会轻轻的抚摸她的侧脸,跟小腹。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人愿意放弃生命为他生孩子,无可否认的,他再次欠了冬妮人情。没有雪的冬夜,异常的冰冷。我回家抱奶瓶去看兽医,冬妮一个人睡不着。陆浩仁巡逻经过,见到冬妮大发脾气,把病房里的摆设砸了个七七八八。
陆浩仁不悦的皱眉:“我不是说了,明早就过来。他一个人管那么大的公司,冬妮,你讲讲道理。他是你未婚夫,不是你的佣人,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你身边。”
冬妮把脸放在手掌中,控制不住的痛哭:“我知道,可是他不在,我就害怕……我特别好怕……”
陆浩仁叹气,搬了凳子坐在冬妮身旁:“你怕什么?你们快结婚了,没什么好怕的。而且我在联络,瑞士那边肝脏库存,好像找到了完全吻合的鲜活肝脏。”
冬妮摇头:“不是怕死!……哥,我真的不能没有我。你不懂。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各方面都很好,几乎没有缺点……我真的怕有一天他不要我了,把我当陌生人……我一定活不下去的。哥,到时候我一定会死的。”
陆浩仁把流眼泪的冬妮拽到怀里,一边叹气一边抱怨:“你们都要结婚了,他怎么不要你了。冬妮,怀孕期间情绪是容易波动,你也稍微控制点。”
冬妮哭着呢喃:“如果他发现当年的秘密,他一定不会爱我了……”
陆浩仁一僵:“当年的什么秘密?”
冬妮安静了仿佛半个世纪那么久,停止了哭泣,从陆浩仁怀里出来,神色很冷漠:“没什么。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浩仁的表情也逐渐淡漠:“冬妮。我能查到。别把我当傻瓜。”
冬妮看着陆浩仁:“你可以查。我甚至不介意你查到。但是哥,你要是把当年的事情,哪怕告诉我一个字。我保证,你将永远失去你的妹妹,和侄女。”
陆浩仁望着眼前的妹妹。很小的时候,冬妮还会牵着他的手追他玩皮球。
那个冬妮已经不复存在了。
陆浩仁心中越发的冰凉,他甚至怀疑自己敢不敢去追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