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沉沉楚天阔,千里碧波映地镜。
马车轮子的摩擦声音由远及近,匀速前进着。
白衣男人不慢不紧地赶着车,脸上是捉摸不透的表情,不情愿、不舒服、不爽。
“凌大侠到底要磨蹭多久才让我见亦珞?”
车厢里面娇嫩的声音让男人更是不爽:“我说过很多次了,你该叫他瑾公子!”
卓思慕靠在软垫上,百无聊赖地擦着他的黑剑,咯咯一笑:“不带你这样的。”
凌柯勒住了缰绳,马儿没有再继续前进,他掀开帘子,卓思慕粉扑扑的脸蛋透着生气,但她一转过头,那边狰狞的伤口轻轻扯动了他心中的弦。仿佛站在这叶榆泽旁,俯身看去,唯有自己的倒影,所有事物都全数后退,天地之间只有自己,那种孤寂让人……恐惧,更心疼。
卓思慕注意到了凌柯的目光,下意识地捂着脸:“不许看了!”
凌柯轻轻一叹:“对不起,思慕。”
如果不是他晚了一步,她不至于毁容。
卓思慕笑靥如花:“阿柯,和你无关,如若不这样,小皇帝能放过我?”
凌柯放下车帘,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马儿长嘶一声,撒开蹄子朝前面奔跑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的狂奔,无人敢拦他的马车,直到巫医大门之前,那个男人迎风而立,唇边透着笑意:“恭候多时了。”
卓思慕浑身一震,手中的绣帕翩然落在木板上,她掀开帘子,男人瞳孔一敛:“你的脸?”
凌柯下了马车,伸出手将卓思慕扶下来,卓思慕还为没有站稳就朝前面奔去,一头扎在男人怀中:“大哥!”
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的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虽不是亲兄妹,但这近二十年的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岂是一句话就能随便破坏的。
卓思修的手轻轻地拍着卓思慕的背,她小小的身子居然撑起了当时的傲天城,不由得心疼起来,当初若非他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只怕她也不会毁了容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卓思修全然没能料到卓思慕居然坚强到这个地步。
“爹……”卓思修顿了顿,改了口,“二叔还好吗?”
家仇不共戴天,但也不能抹掉卓越这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他没有如海的胸襟,可以宽宏大量,既往不咎,顶多能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卓思慕点点头:“爹和凌叔叔都好。”
凌柯狠狠地拧了一把卓思慕:“还叫凌叔叔?!”
卓思慕挥了挥衣袖,挽着卓思修的手臂:“哥,他又欺负我!”
卓思修皱起眉:“妹夫还在里面躺着,你们……”这样是不是有失体统?
凌柯很郁闷,我才是妹夫好不好?
卓思慕乐的咯咯笑,最近没事做就喜欢看凌柯吃瘪的样子,她走到哪儿人都喊她慕容夫人,到后来凌柯恨不得将那纸休书让人多拓写几份,然后昭告天下,他凌柯才是卓思慕的真命天子。
卓思修看出了些许端倪,凌柯快人快语:“她被慕容瑾休了,我现在是她相公。”
人不要脸至贱无敌。
这句话,卓思慕算是体会到了。
卓思修睨着卓思慕:“丫头,你对慕容瑾做了什么?他爱你至深,如若不是打错,他断然不会休了你。”
凌柯很佩服卓思修的逻辑,三言两语将以往的事全都说了一遭,很快卓思修表示明白了,然后留下一句“不知所谓”疾步匆匆走进巫医的大宅子。
巫医的院落一尘不染,和那年一样,几乎没有变化。
巫医也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白发而已,他看到卓思慕的脸的时候,显然并没有太吃惊,很平淡地说:“走吧。”
卓思慕摇摇头:“我要去看亦珞。”
巫医睨了一眼凌柯,凌柯朝他点了点头,他呵呵一笑:“看来,这才是破镜重圆,良配。”
卓思慕才不理会这两人的胡乱说话,从容地跟着小童走。
小童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偷瞄卓思慕,卓思慕秀眉轻蹙:“小子,你胡乱看什么?”
“我不是小子,”小童噘着嘴,转过身,扬起脑袋,“慕容夫人!”
卓思慕这才看出,小童的身形较她少矮一些,年纪约莫十四五岁,因为没有发育长好,看起来和男孩子没有区别,其实她竟是个女孩子。
“我叫梨花!”
“哦,梨花。”
“唉!”
她回答的很干脆,卓思慕忍俊不禁。
卓思慕笑过之后才道:“这些天是你在照顾亦珞吗?”
梨花浅浅一笑,腼腆的害羞起来:“是的。”
少女情怀全都落入卓思慕的眼中,她假意轻叹一声:“可惜啊可惜,亦珞如此好的男人,日后注定了一个人。”
“慕容夫人说什么,你不陪着慕容公子?”
卓思慕摇摇头:“我被亦珞休了,我现在是凌夫人。”
改嫁?!
梨花眼中透着一股鄙夷,在她小小的心里,女子就算被休也不应该改嫁,何况,慕容瑾才被送来不足一年,她居然就改嫁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到了慕容瑾的房间门前,这里曾经是她换血的地方,现在想起来,当年还真是冲动年少无知。
梨花冷冷地转过身:“凌夫人自便。”
丝毫不理会卓思慕的感觉径自离开,卓思慕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哂笑起来,这孩子和慕容瑾之间应该有段故事,不过她没那个机会当看官了。
她白皙的手覆在黑木门框上,黑白分明,她轻叹一声推开门进去。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如睡着了一样。
卓思慕迈着稍许沉重的步伐轻轻地靠近他,半晌又叹了口气:“亦珞,我来了。”
慕容瑾安详地躺着,丝毫没有动静,卓思慕坐在床沿上,手指轻轻触碰到他的容颜,他躺了这么久脸上有些疲倦的色彩让她不忍地掉下泪来:“亦珞,你睡很久了,该醒了。”
他瘦了不少,指关节都分明起来,握在手中都有些硌手,手稍微有些冰凉,她轻轻地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中,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为她暖手,他们之间有太多复杂的感情,不是爱情、不是亲情,比友情更深,深到骨髓。
“亦珞,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她不会负你,不会让你难受。卓思慕最坏,坏到无可救药,坏到让人恨得牙痒痒,忘掉她,一辈子都不要记得她。大江南北数不尽的美女,如果你愿意,有多少人要踩破门槛,亦珞不要睡了,再睡你就老了。”卓思慕抹了一把泪,她并不想哭,只是看着消瘦下去的慕容瑾忍不住,她俯下身去,轻轻一吻落在他的侧脸,玉面狐狸,完美的脸不知让多少女子心动,唯一打动不了的就是铁石心肠的卓思慕。
他做了多少事情,冒了多少险,几乎搭进去性命都换不回她。
唯一能让她发自肺腑地笑,就是那一纸休书,这样讽刺。
她靠在他耳边,轻轻道:“那个女孩子,叫梨花,她对你很上心。”
卓思慕轻轻叹息,又为慕容瑾盖好杯子,掖好被角才转身离去,这一别,至少近年不见。她答应了凌柯,要和他笑傲江湖、徒手逍遥。
凌柯抱着剑在外面等了许久,看到卓思慕眼眶红红地出来,心中原本的醋意全都化作心疼:“巫医说药力未过,至少还要有半个月他才能醒,不用担心。”
除了安慰的话,他无计可施。
巫医很顺从地点点头:“凌夫人,这边请。”
他改口改的很快,生怕凌柯一个不满意将他老骨头给拆了。
卓思慕没有在意,巫医的手艺很好,叶宛若的脸丝毫没有瑕疵,这一点她心里有数,只是想起叶宛若不由得忧愁涌上来。
二哥的死想必对她打击甚大,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叶宛若当初决然赴死的原因,其中很重的一点是看到潘巍良的绝情,她已经活不下去,情愿当年朦胧的情爱暂留心底,永眠地下也不愿心痛一生,背负卓思凡的爱愧疚一生。
叶宛若外刚内柔,她可以表现的满不在乎,卓思凡的死,他的尸首被悬挂的那一刻,她心中唯一的阴霾被无限放大,是以才会以那样决裂的方式一头撞死。
漫天的雪花,满地的血花,交织成一副最美的绝唱。
生不同衾,死亦同穴。
妖娆的画面一幕幕重复,让她汗水连连,再次睁开眼眸的时候,脸已经被巫医挽救回来了。
梨花很识趣地将铜镜拿过来,卓思慕却摇摇头:“不用了,这张脸我看厌倦了。”
梨花不懂卓思慕这些年经历的事情,更不懂为何她要舍弃慕容瑾选择凌柯,她几次想问,却还是没能问出口,她们之间并不熟悉。
卓思慕下了床,拍拍梨花的肩:“女孩子家的可以穿的漂亮一些,我有些衣服应该适合你。”
她初离开大理的时候因为匆忙,很多衣服都留在了巫医的别院。梨花虽然打扮的像男孩子,但骨子里却是爱美的女孩子,听她的名字就能想象得到。
卓思慕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和煦的风吹进来,散了一屋子的药味,她笑靥如花:“记得,帮我好好照顾亦珞。”
“凌夫人!”梨花唤住卓思慕,拨弄着手指,她有些忐忑,“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卓思慕扶着门栏,点点头。
梨花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面红耳赤:“你为什么不要慕容公子?”
卓思慕失笑:“他不是玩具,不是要不要的问题,是爱不爱。”
再无多言,她已然踏出房门,和凌柯一同把臂同游江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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