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孟扶光眼里的凝重，严小将的冲动被按捺住。
就连城外驻扎的大军也不躁动了，各个安静的等着孟扶光发话。
孟扶光每日都会朝着京邑城墙上眺望，如此几次后，大约是吕屠夫沉不住气，终于再次出手发起了攻击。
守城军转攻，暴露的弱点太多。
孟扶光十三岁便正式披甲上战场，如今已五年有余。
在她手里走过的战事，比吕屠夫手中宰过的猪羊少不到哪里去。
从吕屠夫急躁开始后，这场战事就注定了结局。
第二次先发制人再次失败。
陈璜气急败坏的在朝堂上骂了吕屠夫，连带着朝中其他人也对吕屠夫嘲讽鄙夷。吕屠夫没有多年战事的经验，自然也没有多少好脾气……
挨骂之后，他带着满腔怒火回到城墙上，想了又想终于发动了第三次攻击。
这一场仗打起时正是夜里。
城墙上的火把很亮，能够看见双方士兵眼里的视死如归。
喊打喊杀声席卷了整个京邑的天。
孟扶光说得没错，屠夫拿起刀时，杀人和杀猪杀羊没什么区别。
吕屠夫没有指挥才能，可他有血性。
从主攻转为守城后，这场战事持续了两天两夜。
王师大军合不上眼，城外的孟军也没有一刻松懈过。
直到有一日，天光破晓时，孟扶光终于不再叫孟军将士按捺不动，攻坚队撞开了城门，骑兵冲进了城中。
城下死伤无数，尸体层层累叠中，有城内的贵人慌乱四逃。
吕屠夫被活捉了。
严小将提着他来到孟扶光面前时，他浑身是伤脸色颓败，只剩下一半的气。
孟扶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吕屠夫抬起头，拼尽全力朝着孟扶光看去。
神色恍惚中，他问了一句：“女公子，我们这样的人无论再如何努力，都跨越不了贵族的阶层是吗？”
他说我们。
孟扶光就懂了，她问吕屠夫：“你领这差事，是为吕苕华？”
吕屠夫忽然哭了。
他用手背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那是我妹妹唯一的骨血，可我护不住她。”
孟扶光再没有说话。
严小将用眼神询问，要不要杀掉吕屠夫。孟扶光摇了头，说道：“先去王宫。”
外面的战事凶险万分，可王宫内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严小将带人冲进王宫中时，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陈璜早就带着人跑了。
众人搜寻许久，才从里面找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瘦瘦弱弱的，像是一捧荒草，偏偏从这金尊玉贵的王室里长出来。
严小将看着她秀气清丽的面庞，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吕屠夫，他破天荒的问道：“你是吕夫人？”
吕苕华抬起头看过来，眼中神色有些茫然，又透着股死寂。
严小将同情的看着她，问道：“陈璜跑了，你怎么没跟着去？”
吕苕华终于回了神，她的思绪一点一点回笼，却没回严小将的话，而是问道：“我舅父还活着吗？”
严小将点了头：“活着，将/军只叫人将他关押起来，没要他的命。”
吕苕华又问：“将/军是女公子吗？”
严小将点了头。
吕苕华目光恳切的看着他，语气中带着祈求：“我能不能见一见她？”
严小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陈璜跑了，偌大的王室只能拿这个女人交差，他也必须带着吕苕华去见孟扶光。
孟扶光正在清点人数。
这一仗不是她人生中打得最艰难的，却让她心中有些复杂。
孟国士兵死伤并不多，一个好的指挥官能避免很多的流血牺牲，可惜吕屠夫不是。
数万王师将士，死的死伤的伤，能负隅顽抗的就更少了。
京邑只是短短时间内就换了天。
严小将带着孟扶光来，孟扶光坐在殿内陈璜常坐的椅子上，低头看着散落在桌上的竹简。
都是朝臣们的上奏，但被陈璜翻开的不多。
孟扶光随手展开一个，是乡大夫呈上来的，说是乡邑内有个男人，制作出了一种很薄的片状物，能够书写东西。
若是王上派人来研究，说不得以后能够取代竹简。
孟扶光有些感兴趣，便拿起来多看了会。
再抬起头，就看吕苕华在下面站着。
她穿着不算华丽的衣裳，发髻有些散乱的挽起在脑后，脸色苍白，面容死寂。
与以前见到的灵动小姑娘，毫无干系。
孟扶光放下竹简，像是看到了熟人一般，温声道：“你来了？坐吧。”
严小将看看两人，悄无声息的退下。
吕苕华在下首跪坐，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粗糙的双手，问孟扶光：“女公子要如何处置我们？”
孟扶光反过来问她：“你想我如何处置你们？”
吕苕华嘴唇微动，似有些惭愧又有些自嘲，只小声说：“我想活着，让舅父也活着。”
没有人愿意去死。
她从少时挣扎到现在，不过就是为了活着。
可没有一次，能够好好的活。
孟扶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没有悲悯没有同情，只是思量。
这样的平静和坦荡，倒叫吕苕华心中好受了些，她说：“我知道陈璜去了何处，我还有陈王室的藏宝图，我愿意拿这些来换。”
“藏宝图？”孟扶光第一次听说。
吕苕华便解释，是陈氏历代天子搜刮来的钱财，全部藏在一处行宫。
不然陈璜如此穷兵黩武，哪来这么多钱财支援他？
那两处天下粮仓也不够他一直挥霍的。
孟扶光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下，就点了头：“可以。”
即便吕苕华不换，孟扶光也是打算放他们走的。
吕苕华没有野心，吕屠夫没有才能……更何况，他们的心大概和陈璜也不在一处，孟扶光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只是听及传闻，孟扶光的视线在吕苕华腹部转了一圈：“你的孩子呢？”
算算时间，应该也有几个月了才是。
吕苕华低着头，声音轻颤：“死了。”
如那个疯癫的术士所言，是个死胎。
一生下来就成型的死胎。
吕苕华没有听术士的话，所以她的孩子没活着。
也是因为这个，陈璜打骂了她，将她废黜到了冷宫。舅父也是因为他，才临危请命接了守城的兵权。
孟扶光一时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