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朋奚听着这些话,心中的愤怒却渐渐转为平静。
申氏大宗常以上位者自居,他们这些人名为同宗之子,私下来却总要分个高低贵贱,而他这一小宗却也不过和乡敝野人类同。
既是如此,他又为何要总是屈服于对方?
国君来到他申朋奚的乡邑,是他申朋奚好吃好喝的照看招待,这是他的功劳,和申氏大宗有何干系?
申朋奚在此刻倒是庆幸俞白景先走了,不然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和殷勤,岂不是又在这大宗的抢夺下化泡沫?
与申氏大宗相比,他这个小破烂地方,八成国君也不会看在眼里。
可昨日,国君认真的说他记下了恩情,还说以后要有事来请他相助。
他申朋奚不过一介庶人,哪敢叫国君请求帮助,这不过是国君给他的机会吧?
申朋奚沉默着,心中却燃起炙热的火。
此时的他,无比期望俞白景能够安然回国,坐稳国君之位。
……
三人快马加鞭,很快离开了滦迭坨。
一开始,孟扶光还惦记着俞白景的伤势,后来见并不影响俞白景赶路后,她也开始归心似箭!
百里竫那边虽然也找去了滦迭坨,还与这三人擦肩而过,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就判断出了俞白景回国都的路线,甚至还先申氏宗子一步追上了俞白景。
看到俞白景身影的那一刻,百里竫感觉压在自己心上的大石,终于被缓缓移开了。
“国君!”他吐出一口粗气,猛地攥住了缰绳。
俞白景有预感会在这两日碰上百里竫,这会儿见他追上来也不觉奇怪,反倒笑道:“你速度倒是快。”
又问他公子项竹如何了,余定和章恙几人如何?
这都是他才寻来的贤才,可不能变国之政还未推行,就先遭了不测!
百里竫一一回答后,这才小心翼翼问俞白景这路上如何。俞白景看向不远处的孟扶光,说自己这条命都是孟扶光捡回来的云云。
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百里竫听着听着就红了眼,不由分说的便上去给孟扶光行了大礼。
“女公子大恩,竫没齿难忘!”
弈临旁观着这位俞国赫赫有名的大将,什么话都没说。
孟扶光也没多说,她知道俞白景故意将这事渲染一番的用意。
孟国如今情况不明,孟扶光回国后,必然是和兄长站在一起的,若是不得已恐怕还得寻求他国相助。
到那时,俞国必然是第一寻求帮忙的对象,而有恩于俞国国君,便是有恩于整个俞国。
这是俞白景在为她铺路!
孟扶光受了百里竫一礼,见时间不早,便对俞白景道:“我们该分别了。”
俞白景一愣,没想到等来了这话。
孟扶光说:“原本若是百里将/军不来,我们便要再多送你一程。既然现在百里将/军来了,我和弈临就先行返回孟国。”
孟国的情况一刻也不敢耽误,孟伯阳不会武艺,又是个做事执拗的性子。他身边的寇星洲作为谋臣,能力自然是出众的,但这人做事偶尔会太过刚直不懂变通。
不懂变通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得罪人。
孟扶光性情秉直得罪人不怕,毕竟是国君之女,还掌握军权。
可寇星洲一个平民上去的人,僭越士族地位已经是挑战权威,再数次与对方叫板,那就是要命的事儿了。
时间久了,他们必然会被触犯了利益的卿大夫视作眼中钉,说不得会有人对他们下手。
所以孟扶光得以最快的时间赶回去。
俞白景虽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事权从急,便细心叮嘱了孟扶光一番。
他虽然猜测孟扶光可能和自己一样,也可能经历了奇妙的一生,但这辈子和上辈子已经产生了变化,很多事情的走向他也猜不到未来,便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猜测,叮嘱一番孟扶光。
孟扶光听完后,看了他良久,突然说:“借一步说话。”
见孟扶光往旁边走去,俞白景虽然不解,却也跟了过去。
两人在远处站定,孟扶光先开口:“俞白景,那副青铜面具可否赠与我?”
俞白景愣住。
许多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在心头都闪过,他猜不出孟扶光的想法,也不知道要不要应下这话。
直到孟扶光开口:“我知道,面具下那人是你。”
短短几个字,使得俞白景变了脸色。
他鲜少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好似犯了大错那般,呼吸急促的等着孟扶光审判。
可孟扶光却意外的平静,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些许温柔:“连同上辈子,你救了我三次。俞白景,我欠你太多了。”
俞白景还没从无措中回过神来,又被“上辈子”这三个字震的无以复加。
好似有一股炙热滚烫的血,从脚底逆流而上,最后奔腾至他的四肢百骸。
明明也有了一定的猜测,可所有的猜测,都比不上孟扶光突然亲口承认来的震撼,来得让他慌张。
俞白景脑中空白了许久,才艰涩的张嘴问道:“你什么时候……”
“入王都的前几日。”孟扶光说,“我生了场大病,再醒来便发现一切都重来了。”
俞白景怔怔的看着孟扶光,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扶光说:“你在王都时,我就猜出你约莫和我一样,重来了一世。只是这辈子,我和你的想法应该是殊途同归,我们不再是敌人了俞白景。”
一句话,叫俞白景红了眼眶。
他眼前的姑娘变得朦胧起来,徘徊在他脑海中的,始终是骑在马上手持擎天戟,面无表情的冷漠女子。
那时候,孟扶光是陈王室的功臣,是陈王室不可撼动的一座大山。
所有意图倾覆陈王室的人,都要先从她的身体上跨过去。
可没有人能跨过去,邢国不能俞国不能,俞白景更不能。
俞白景怀揣着小心翼翼的隐秘心思,和孟扶光相斗,多年的交手让他们彼此熟悉彼此欣赏又彼此痛恨!
也许孟扶光是痛恨他的,因为他,天下大乱许久,百姓流离许久。
可俞白景没有机会亲口向孟扶光说出自己的野心和夙愿,也没有办法向孟扶光证明,推翻陈王室建立新的统治政权,才能真正让百姓过上和平稳定的生活。
他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