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终于不再磨蹭,开始整装回去。
御士们早就先行,将孟扶光的那些物件全部拉了回去,如今留在蔡国的就他们兄妹、弈临以及孟伯阳的一个侍臣。
四人轻装简行,在蔡伯派公子将他们送出国都后,就开始闷头往孟国赶。
孟伯阳虽然如今能够骑马,可寒冬腊月的,路上下了好几场雪,孟扶光依旧担心他的身体,还叫他坐在马车里。
所以每过一处城邑,就要停下来歇息休整。
原先他们走得好好的,也没有出现什么变故,谁知临出蔡国边境时,发生了叫孟扶光都没想到的事。
他们要出边境,竟然要被征籍,也就是俗说的过路费!
各国之间入境出境都设有关卡,对过往行人商贾游侠征籍,这倒也是寻常的事情。可因为马上新历,守关的竟然狠狠宰了他们一笔。
弈临强忍着怒气问为何,那守关的竟然还笑说:“新年新籍法。”
弈临原本想亮出身份吓死这狗东西,却被若有所思的孟伯阳拦了下来。
他们交了过路费,然后继续往孟国赶。
这蔡国因为是孟国的附庸国,国土和孟国都是相连的,走王都的那个方向,甚至它还算是在孟国的国境范围内。
所以这守关的坑宰人,宰的也不是别人,大多都是孟国蔡国的百姓。
孟扶光寻常时间都在外打仗,便是不打仗也常待在军营中,对这种事了解并不多。
她问了籍法的事,孟伯阳没说话,弈临也不懂,倒是孟伯阳身边那个青年说:“天下列国都是如此,边境地界设卡,一山一水设卡,凡经过此道路过此地都要设卡。无论贩夫走卒还是白徒游侠,只要经过都要被征籍收钱。若是商贾,更是要被拔下来一层皮。”
孟扶光看着这人,问他:“这一层又一层刮下来,莫说出境的白徒等人了,商贾卖货又能所剩几何?”
青年摇摇头:“所剩无几。”
就因为这关税严苛,所以这些年来很少有他国商人前来卖货,本国商人也很少出去。
孟国的商业,一直都不怎么发达。
孟扶光不再问了,只是眉头一直皱着。
出了蔡国边境又重新进入孟国,二国这里已经算不得边境了,可四人的车驾依然被拦下,果不其然又被宰了一笔。
弈临这次憋不住怒气,差点就拔刀出来要了那守关的性命,青年叹息道:“不过为人做事,何必难为他?”
弈临这才忍住没说话。
孟扶光又问青年:“征籍获得的钱,去了哪里?”
青年深深的看了眼孟扶光,又看一眼孟伯阳,待孟伯阳开口:“无碍,说罢。”
他这才对孟扶光继续说,“五成进了国君私库,三成上贡于公卿贵族,一成半贡于宗子大夫,剩下半成入了这乡野里正和守关小吏的口袋。”
算起来,反倒是这挨骂的小吏,拿到的最少。
孟扶光沉默下来,弈临也诡异的沉默。
原来对百姓的重赋苛税,始作俑者竟是他们自己。
弈临许是觉得尴尬,又觉得心中不快,声音闷闷的问:“我孟国如此,蔡国也是如此吗?”
蔡国不过是一介仰仗着孟国生存的小国,有何资格来征孟国人的税?
青年许是猜到了弈临所想,温声解释:“蔡国征籍,五成入了寡君私库,一成归于孟大夫,剩下四成才容得他们留下。”
孟扶光明白了。
所以蔡国加重的关税,是有孟国在背后撑腰。
甚至说,这其实就是蔡国在给孟国做事,有了孟侯的指使他们才能如此肆意妄为。
众人不再说话了,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孟伯阳看着孟扶光,见这个妹妹脸色一直沉着,便知她心中不痛快。
他知道孟扶光和其他孟国贵族不同,孟扶光虽也是享受好处的国君之女,也是百姓口中的肉食者,可她的地位全都是自己靠军功一点一点打下来的。
她无论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问心无愧,且孟国的稳定及强大,还多半有赖于她。
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卿大夫,孟扶光理所当然能够被百姓供养者。
但那些“肉食者”的卿大夫呢?那些错综复杂的宗子呢?他们何德何能?
孟伯阳叹口气,给青年使了个眼色:“游开。”
叫游开的青年便对孟扶光说:“女郎可是不悦?”
孟扶光沉沉的“嗯”了一声。
游开便笑着安抚她:“天下诸国都如此,寡君与他国国君比起来,实在仁义。”
孟扶光自然不能对自己亲爹说不是,且她天生就是贵族的立场,又在此时要如何为民氓百姓说话?
这一瞬间,孟扶光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被套了枷锁,竟万般不自在,也万般觉得沉重。
女公子的身份千娇宠万尊贵,却不如她在军营中被唤“小将/军”时来的轻快。
孟扶光又“嗯”了一声,迈过脸看白雪皑皑的外面,终究是不愿再说一句话。
马车走得不疾不徐,进入国都时,百姓们已经张灯结彩开始过年了。
四人直接入王宫,孟侯得知幺女回来,衣裳也顾不得换,立刻就出来见她。君夫人也来了,见到孟扶光第一眼便开始掉眼泪。
在路上的不快被这一瞬的父母亲情冲去,孟扶光看着他们直笑:“君父,母亲。”
君夫人很少见自己闺女笑,如今看她笑容灿烂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悲拗,竟抱着孟扶光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太过凄苦,吓得孟侯将眼泪都憋了回去,孟伯阳也有些沉默。
孟扶光任由君夫人将她抱着喊心肝宝贝,哭完了,才抹着眼泪说:“真怕我儿被留在王都,再也回不来了。”
父母之爱为计深远,母亲的爱,更甚一切。
孟侯会因为忠于天子而委屈女儿,君夫人却觉女儿一切都大于天。这些道理孟扶光以前不懂,可自打公子潆溪一直萦绕在她脑中后,她好像懵懵懂懂的也明白了些。
君夫人哭过,便连忙差人摆宴,要给兄妹两好好接风。
说起错过孟扶光十六岁生辰,她又哀哀戚戚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