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景就在不远处。
看孟扶光与弈临站在廊下说话,他扬高声音问道:“怎么了?”
孟扶光遥遥看他一眼,道:“无事。”
说罢,抬步进了屋子。
弈临也跟了进去,顺便掩上了门。
俞白景在外面看着,有些艳羡嫉妒的自言自语:“便是青梅竹马,也该避讳些嘛……”
屋门隔绝了外边一切动静。
孟扶光在桌边坐下,当着弈临的面拿出一册竹简。那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全是天下动乱的各类时间点。
这是她梦醒归来那晚,凭借着回忆记录下来的。
从入王都到邯山之变,再到王室相争及俞国动乱,但凡是记忆清晰的大事件,她全部记载在了上面。
可如今,这时间线从第二个就已经对不上了。
弈临站在孟扶光对面,瞧见竹简上的字,好奇道:“女郎,这是什么?”
孟扶光抿着唇,在“邯山之变”上盯了片刻,才道:“天机。”
“天机?”弈临走过去,在孟扶光背后站定。
他原本抱着好奇的心态看看,可扫视到上面那些字时,面色不由得凝了起来。
尤其在孟扶光把竹简完全展开,露出最后边“孟国灭、扶光死”六字时,他瞬间虎目圆瞪。
“何人预测的天机?竟如此胡言乱语!”
孟国强盛,国君英明忠义,女公子也身强体健,如何最后落得一个国灭人死的下场?
弈临平日里最为思虑周全,性子也颇为沉稳,可这会儿却气得双拳紧握,恨不得立时冲出去将那人置于死地。
但孟扶光却缓缓道:“我。”
弈临的愤怒卡在了胸膛中,上不来也下不去:“女郎?”
孟扶光将竹简摊在桌面上,眸色黑沉的看着弈临:“我做了一个梦。”
弈临望着她,抿唇片刻,终是将自己的情绪悄然收了起来。
“什么梦?”
“和现实交织的梦。”孟扶光移开视线,转而盯向窗外完全黑下来的夜幕。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叫弈临觉得有些不真实。
“梦中我遵君父之命入王都扶持太子,然后竭尽全力替太子稳定王室、征战天下。只是太子并未感激我们孟国,反倒觉我功高震主,想着法儿要把我拉下来。”
“君父察觉出后,与我私下商议,叫我舍了兵权入王宫为后。那时的陈璜表面应下,转头却迎了吕国美人入宫,甚至为那吕国美人创下二后先例。”
孟扶光说到这里,唇角轻扯了下,带出几分讥嘲:“王室二后……我孟扶光为王室殚精竭虑、戎马一生,最终却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弈临听到这,方才压下去的怒气,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背在身后的拳头越攥越紧,最后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孟扶光继续道:“朝堂上有不少人上谏,指责陈璜所为不妥,陈璜被迫无奈,才将吕后降为吕夫人。正巧,邢国残兵再次叛乱,立后之事还未商议妥当,我便赶往了舒庸战场。谁料再回来,宣闻便已率兵踏入我孟国。”
孟扶光盯着黑压压的夜色,搁在膝盖上的指尖轻颤。
无论何时提起,那被铁骑踏入的孟国长街,横死街头的妇孺百姓,都是她心头之痛。
父兄惨死,更是她永远都抹不去的阴影。
孟扶光猛地闭上了眼睛,她将喉中酸涩压下去,说道:“我违抗王命闯入王宫,陈璜却正在大殿中设宴……是斩杀君父与兄长的庆功宴!”
“这个畜生!”弈临大喝一声,一拳重重砸到了桌上。
摊开的竹简被晃动的哗啦响,有一大半竹简悬在桌外,随后又呼啦啦的掉下桌去。
孟扶光垂眸,看着竹简上露出来的“新王”二字,眸色越来越沉。
屋中静了片刻,她才终于平复心绪,转头看向弈临问道:“弈临,你不觉得我这场梦境荒唐?”
弈临攥紧拳头说:“从小到大,女郎并未做过什么荒唐事。若能做这样的梦,必然是一切有迹可循。”
他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叫孟扶光心中微暖。
可很快,弈临又问:“在女郎的梦境里,我去了何处?为何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却没有护在女郎身边?”
孟扶光默了默,才道:“舒庸之战,你因护我……”
她的话未尽,可弈临却已然明白。
弈临却有些欣慰:“既是能护住女郎,又马革裹尸,那弈临便也死得不冤。”
孟扶光闻言沉默,悄然攥紧的指尖却泄露了她的心绪。
当初,孟国被伐的消息从王城传来时,舒庸之战正是要紧的时候。
她急着回王城,并未仔细思虑营中变动。可这一世重来,她才惊觉弈临的死也不是意外,不过是陈璜的又一重设计罢了。
陈璜不愿她功高震主,所以要毁了孟国杀了她父兄,要斩断她双翼,将弈临也掩埋在那黄沙之下。
届时,这天下已定,她孟扶光名望再高,也不过是困在笼中的金丝雀罢了,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好一个温润厚道的王太子!
稳定朝堂平定天下时,他表现得平平无奇。可不成想,最后竟将所有的谋略手段都用到了她身上。
孟扶光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弯腰将竹简拾起。
弈临的目光在竹简上停了片刻,又看了眼“扶光死”那三个字,最后看着孟扶光莹白的侧脸,声音低沉道:“那女郎……也是被陈璜害死的吗?”
他没有再尊称陈璜为王太子,而是夹杂着怒气直呼其名。
孟扶光摇摇头,拍着竹简上的灰尘,轻描淡写道:“我与他同归于尽了。”
弈临愣住,方才升起来的怒气,在这一刻竟全化作悲哀。
拼着一条命也要将陈璜刺死,女郎在这梦境里该有多绝望?
她平时……是最惜命的人了。
弈临只觉喉中涩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扶光却已经收敛好了情绪,只道:“无论这场梦如何,只从前面诸事来看,确实有部分在一一应验,所以我们必须慎重。”
弈临回神,眸色沉沉的点了下头。
孟扶光便指着竹简上的“邯山之变”说道:“事情从这里发生了转变,王上重病,诸王子的斗争怕是要提前。弈临,我们要尽快和王子弃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