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将“先下手为强”这几个字琢磨了很久。
他希望孟扶光能多说点，能多指点几句，甚至能把这件事直接替他办了。
可是很明显，孟扶光并不想掺合进王室的纷争来。
当初那个传言前来扶持王室的孟国女公子，如今直接变成了局外人。
偏偏陈瑜还不能强迫她。
陈瑜又恼又无奈，只能回到帐中和自己的私属、幕僚议事。他们从白天争执到了黑夜，却依旧没商议出个什么结果。
甚至还有人鄙夷道：“孟扶光不过一介妇人，吾子为何就如此信任于她？”
陈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格外信赖孟扶光？也许是有洛夫人叮嘱的缘故，又或者是孟扶光表现出来的淡定从容，叫他没法不去相信。
毕竟从半道截杀陈璜开始，如今事情的走向基本都在孟扶光的预测和掌控之中。
抛却孟扶光的身份，光是她的这份敏锐，就足以赛过许多朝中卿大夫了。
陈瑜没说什么，只装着些愁绪和无奈，坐在了床榻上。
邯山格外寂静。
深秋的夜寒凉无比，月色从帐子外探进头来，仿佛在勘察哪些人没有进入梦乡。
孟扶光才睡着没一会，就听到外边传来了动静。
她猛地坐起来，侧耳听了片刻，突然拎起手边的彭翁剑迅速往帐外去。
到了邯山后，弈临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夜里也睡在外边替她警戒。
孟扶光的动静惊醒了弈临，弈临起身道：“女郎，发生了何事？”
孟扶光听着外边，声音又低又沉：“天子被弑了！”
弈临心突然狠狠一跳，连神情都没来得及转换过来：“是……王子瑜？”
“不一定。”孟扶光摇了头，她握紧剑鞘说，“陈瑜疑心重又优柔寡断，我说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倒是陈璜……”
默了片刻，孟扶光才继续道：“陈璜看似性情温和，实在最为狠辣果断。今夜能快刀斩乱麻的人，也许是他。”
两人说着话跑出去，见邯山大军中果然乱了起来。
弑君者见人就杀，也不知是邯山大军中的自己人，又或者是夷人扮作了京邑人的样子。
原本寂静的军营内，如今求救的躲匿的哭喊的，到处都有，四处乱跑乱叫。
而陈王被弑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整个大营。
陈瑜还在酣睡中时恍惚听到嘈杂声，他从睡梦中惊醒，听了半晌动静后脸色大变。先是有些懵，随后慌得不知所措，再然后便怒气横生。
他连衣服都没穿好，就拿着佩剑往外冲。
迎面看到孟扶光和弈临前来，那种慌乱愤怒的情绪才算是稍稍冷静了些。
见孟扶光一脸肃然，陈瑜咽了口唾沫道：“女公子。”
孟扶光想都不想就道：“走。”
陈瑜愕然：“去哪里？回王都？”
可孟扶光却摇头了：“暗弑天子是预谋，岂能在一日之中谋划。邯山遭变，王太子一旦得手，王都必然也有大动作，回不去了。”
陈瑜恨得牙痒痒，握剑的手也紧了又紧：“那我们去哪里？”
孟扶光的神色在陈瑜脸上停留片刻，最后道：“吾子去洛国。”
陈瑜一听这话便愕然：“你不随我一起？”
孟扶光说：“我是孟国人，怎能去洛国？且如今王太子早知我投入了吾子麾下，我若去了洛国，他必记恨在心，迫使洛国交出我。”
“吾子是洛侯亲外甥，更是王室后人，陈璜不能擅自动你。可扶光与洛国并无干系，洛侯为了息事宁人，必定会出卖扶光。所以洛国，扶光去不得。”
这话有理有据，陈瑜是挑不出什么刺，可他明白一件事，孟扶光这是大难当头要抛弃他了。
陈瑜的眼神就变得恶意起来：“女公子原本也没有想一心一意的忠于我。”
孟扶光很坦然：“吾子想要孟国的助力，前提就是扶光得活着。若扶光死了，君父和兄长莫说忠于王室，便是反叛都有可能。”
这话气得陈瑜满腔怒火，可此时事态紧张，他却是一句话都回怼不了。
恰逢他的私属近臣也都来了，孟扶光安排他们登车，又叮嘱陈瑜轻车简行。
见孟扶光似乎一心一意为他考虑，陈瑜又心中松快了些。
“女公子还不走？”
孟扶光说：“走！我们护送吾子出城，再回孟国！”
她和弈临骑了马，一左一右护送着陈瑜离开。
有了孟扶光在身边，陈瑜心中的确踏实很多。悄无声息的出了邯山大营后，再往后看去，已经有不少人冲进了他的帐子里。
若是他们走得再晚些，如今死在大营中的不止有陈王，还有他这个王三子。
陈瑜被寒凉刺骨的冷风吹着，终于想明白了孟扶光的话。
何为先下手为强？
在他于王宫中质疑孟扶光的话时，陈璜在回王都的路上就已经策划好了一切。
陈璜比他更沉得住气，也比他更心狠手辣！
陈璜不在乎王上是他的父亲，也不在乎禁军哗变会引起什么后果，甚至为了达成目的还与夷人合作……这都是孟扶光察觉到，并且建议他先下手的前提。
可他没有听。
陈瑜有一瞬间的后悔，但更多的就是对孟扶光的恼怒。
既然孟扶光什么都知道，还能猜测到陈璜的计划，为什么不直接挑明告诉他呢？
若孟扶光告诉了他，并且直接安排好怎么做，他们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这样逃窜的下场。
陈瑜越想越生气，对孟扶光的杀意竟也不受控制的蔓延出来。
孟扶光回了孟国后，以后会不会为他做事还是两说，若是她再转投至陈璜麾下，以后可是他的劲敌！
倒不如，就趁此直接杀掉。
陈瑜心中想着这事，车驾忽然在前边停下，有人拦住了他们。
陈瑜小心翼翼掀开帘子往外看，夜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瞧不见。夜风呼啸而来时，只能听见孟扶光忽远忽近又平静的声音。
陈瑜知道，这是邯山禁军设在中途的卡哨，就是防止外人或奸细误入。
如今这道卡哨拦住了他们。
陈瑜有些着急，他明白陈璜没在帐中找到他后，很快就会追来。
若是这里过不去……
思绪才展开，就听到前面传来动静。
他睁大眼睛去看，竟见是孟扶光毫不留情的杀了那卡哨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