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景正身姿慵懒的靠在小院中栏杆边上,笑吟吟的往这边看。
他头戴玉冠,身披大氅,廊下灯笼的朦胧光色照下来,眉目异常温柔好看。
孟扶光迈步的脚停了下,神思有些许恍惚。
好像在一瞬间,又回到了京邑那处馆舍里。
每每她从外边回来,俞白景总会从隔壁的屋子走出来,倚在栏杆边上与她笑着说话。
那时候他并未如此玉冠貂裘,神态往往都带着些肆意,如今却多了些威严。
是了,他已经成了俞国的国君。
可一国之君,为何会来这里?
孟扶光的脚步只是停了片刻,便朝里走去。
使者丝毫不讶异俞白景在这里,忙走上前去行礼。弈临迟疑了下,也跟着上前行礼。
俞白景还是那般笑吟吟的与他们说话,仿佛与从前一样。可弈临就是觉得,哪里有不一样了。
在京邑馆舍的那位公子白景,随性中透着几分无赖,叫人生不出什么疏离之感。
可眼前年轻的俞侯,只是瞧一眼,就不自觉的想要避开视线去。
弈临不自禁的想,在国中瞧见孟侯时,他也是如此吗?
弈临心中还在胡思乱想,孟扶光已经走到了栏杆下边。
长廊较院子高上几尺,孟扶光站在院子里,仰起头看俞白景。
大约是离得近了,俞白景的下颌线都清晰的映入她眼帘,锋利的喉结藏在裘衣绒毛中,若隐若现。
孟扶光仔细看了半晌,目光落在俞白景那鲜红的朱砂痣上,疑惑道:“俞侯为何会在此?”
俞白景垂眸,看着眼前脸蛋精致娇俏的少女。
听着她熟悉的清冷的语调,又听她毫不扭捏的称呼俞侯,唇角微微上扬。
他如同在兴平馆舍第一次见面那般,不顾国君威仪,探着半个身子与孟扶光笑着打招呼:“特意在这里等女公子。”
顿了顿,又说:“女公子,好久不见。”
孟扶光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她却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视而不见,也颔首回应:“好久不见。”
二人明显有话聊,使者很有眼色的拽着弈临走了。
孟扶光扭头看一眼,跨上台阶也站在廊下的栏杆边,与俞白景并肩而立。
她问俞白景:“这使者在你们俞国身份不低吧?”
俞白景笑着说:“是先君幼子,名项竹。”
“原是公子项竹。”孟扶光点了头,“怪不得落落大方,与些许使臣不同。”
俞白景笑着问:“女公子难不成听过我这幼弟?”
孟扶光摇了头:“没听过。”
俞国的公子,她也就知道俞白景和俞长仪。
俞白景便追问:“那女公子怎提起便言语中满是夸赞?”
孟扶光很认真的说:“弈临教我,与人交谈多夸赞少贬损,是为人情世故。”
她说这话时,白皙的脸蛋上落下了灯笼里温柔的光,眼睛又黑又亮,宛如夜中很亮的宝石。
俞白景被这话逗的哈哈大笑,看着孟扶光的神色却更加温柔亲昵。笑毕了,才抚掌道:“弈临言之有理,女公子学得也很不错。”
孟扶光“嗯”了一声,并不觉他的大笑失礼。
都说国君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偏偏俞白景不是这样的人,他的高兴和不高兴都表现在脸上,便是你看不出来,他也要叫你看出来。
在孟扶光面前时,他更不会故意收敛自己的情绪。就连以前难以启齿的喜欢,如今也都坦然表达了。
两人如今的相处状态,熟稔又随意,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孟扶光心中浮出这种念头时,又忍不住想,若是算上前世二人针锋相对的过程,也算是多年的老友了。
夜风袭来,檐下的灯笼晃了又晃。
俞白景侧头看了眼,见孟扶光穿得单薄,便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到孟扶光身上。
温热的指尖触到肩膀,孟扶光瑟缩了下,又很快恢复原样。
二者都将这细微的动作兀自忽略,孟扶光感受着肩背上的暖意,问俞白景:“公子长仪死了么?”
俞白景点头:“我从来不给自己留隐患。”
俞长仪有多恨他,又有多想杀了他,他都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放虎归山?
这位俞国公子,可不是个什么简单人物。
俞白景说:“只可惜了我舅父,死在他亲儿子的手上。我赶回去时,都没来得及给他收尸。”
俞白景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叹息和怅惘,又好似有几分讥嘲。
他隐入夜色中的眸子看不清神色,但孟扶光能听得出,他对俞国先君的感情很复杂。
复杂到,不知道是去爱,还是去恨!
孟扶光想起俞白景离开京邑前说的话,对俞国的那些爱恨情仇就猛地感兴趣起来。
“你舅父与你母亲……”孟扶光说着,迟疑的抬头看俞白景。
她以前说话做事,从不需要顾忌旁人的脸色眼神,也不会顾忌对方的心绪。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从来都是横冲直撞的。
可这次,她却在想,问这些话会不会冒犯到俞白景。
谁料俞白景却笑着反问她:“女公子想知道我母亲的往事?”
孟扶光点了头。
俞白景便道:“那我讲给你听。”
他转过头去,看着沉沉的寒冷的夜晚,回忆着让他辗转难眠的过去。
大约是离得远了声音飘忽不定,孟扶光凑过来,与俞白景肩挨着肩。俞白景顿了下,声音蓦然温柔起来。
他的母亲名潆溪,是俞国声名远扬的美人。
公子潆溪自生下来便备受宠爱,上边的兄长个个宠着她,国君和君夫人也宠着她。她在及笄之前从未受过任何委屈,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生。
这样荣宠满身的她,日后婚嫁自然也是相当顺遂的,可众人偏偏没想到,她和自己的兄长生了情愫。
在察觉到这不正常的情愫后,老俞侯第一时间给公子潆溪定下婚约,将她出嫁给距俞国千里之外的南岩小国。
公子潆溪舍不得走,先君也不愿意离开她,二人难舍难分,老俞侯一怒之下,亲率大军将公子潆溪送去了南岩国。
二人之间的事很快被传了出去,公子潆溪被冠上了“荡妇”称号,这事儿也变成了俞国的丑闻。
原本众人以为,这件事以公子潆溪嫁入南岩便是结局,谁知公子潆溪才去南岩不到半年,南岩被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