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大兴机场建设基地指挥部的屋顶上。
所有工友聚集在指挥部里，大家自带凳子坐在一侧，萧楠穿梭在他们之间，发给他们每人一张纸。
陈有为接过纸，表情大变，上面竟然是一系列公式，他连忙举起手道：“萧指导，咱们这个培训还要考数学啊？”
许一航在一边冷冷地说：“这是物理公式。”
陈有为道：“物理？那更不明白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呀？”
萧楠走到大屏幕前，打开大屏幕，大兴国际机场的规划图纸展示了出来：“这个就是我们即将进入的项目，大兴国际机场，主体航站楼的屋盖是凤凰展翅的造型，因此是一个大跨度不规则曲面空间网格结构……”
陈有为听着萧楠的介绍，越听越觉得耳熟。
这不就是昨天许一航给自己说的那些嘛！
他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一掌拍在许一航后背上：“可以啊你，这都能押对题！”
萧楠和众人都看着陈有为突兀地站着，萧楠的脸已经黑了：“陈有为，你上来——”
陈有为被点名有些不安，但还是走上前。
萧楠道：“来，你接着说。”
陈有为卡住了，支支吾吾道：“呃……这个不规则曲面……那个……”
陈有为偷看了一眼萧楠的教案，继续道：“网格结构！”
萧楠翻了个白眼：“不许偷看！”
陈有为没招了，只能继续憋：“这个就具有……造型复杂、跨度大、施工难度高等特点，在长度和跨度方面都超过规范限值，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工程难度的关键。”
萧楠乐了，说道：“哟，看来研究过啊，来，刚才发的那张纸呢？你说说上面是什么？”
陈有为拿起手里的纸，看了看，挠了挠头：“这个……这个的细节……请我的搭档，许一航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
许一航看看萧楠，萧楠朝他点点头。
许一航站起身道：“之前我看过一篇焊接空心球节点承载力的论文，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应该是现行网架和网壳规程中承载力的计算公式。这个是受压空心球承载力计算公式。”
在座众人都有些惊讶。
陈有为插话道：“合着你也是猜的呀？”
许一航瞪了陈有为一眼，解释道：“不过这其实是个经验公式，没有能够反应受压球失稳破坏的机理，所以不太合理。”
陈有为听得一脸懵，看到许一航貌似说完了，连忙捧场：“说得对，太对了！”
许一航没理他，继续道：“另外就是受拉空心球承载力计算公式，存在一样的问题。”
萧楠点点头：“说的不错，那你知道这个公式大兴机场有什么关系吗？”
许一航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推测道：“主题航站楼屋盖上的这些不规则曲面肯定需要用空心球搭建结构，那么它受压和受力的程度直接决定了质量。”
陈有为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说点我们……他们能听得懂的好吗？”
许一航想了想，说道：“空心球焊接你知道吧？”
“那当然，那玩意儿我徒手就能做！”
许一航没理会陈有为的炫耀，继续道：“那如果把这些空心球焊接在一起搭建主体钢架结构，质量怎么保证呢？”
陈有为恍然大悟，不满道：“意思不就是看受力嘛，整那么多术语。”
萧楠忍不住笑了。
陈有为挠挠头，看着萧楠问：“萧指导，你这是要培养工程师吧？”
萧楠没理他，反而问许一航道：“许一航，你觉得呢？”
许一航想了想，说道：“理论指导实践，多懂点东西总是好的吧。”
陈有为不服道：“就你刚才说的那些‘理论’？”
萧楠抬手打断了陈有为的话：“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咱们天津大学建筑工程学院两位教授经过大量的试验以及对文献的分析，计算出了新的承载力计算公式，就是这个。”
萧楠用鼠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顿时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公式。
挺复杂的一个公式，大家看到之后，陈有为这个学渣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旁边的吴晓东忍不住抱怨起来了。
“萧工，现在大家基本都是中专水平，你这公式……”
萧楠一点不急：“没让你们死记硬背，原理都写在附加材料里了。”
旁边，左晨皱了皱眉：“萧工，咱们现场施工，哪有功夫做这么复杂的计算啊？”
萧楠笑了一下，操作鼠标到了下一页，说道：“各位老师们的理论就是为了帮助你们这些操作人员的。你们看这里的注释：当管壁厚度，空心球厚度达到一定数值的时候，就可以不计算了——t是管道壁厚度，δ（德尔塔）代表空心球厚度，相除得出的数值只要大于等于右边就不用计算了。”
陈有为眼睛一亮：“这样的确简单多了！空心球制作之前算好，直接就批量制造，可以试试啊。”
萧楠点头道：“接下来就要安排你们去机床车间进行实践，马上你们就知道这个公式有多方便了。”
陈有为兴奋道：“那还等啥？走走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往机床车间，萧楠和许一航走在后面，萧楠往后落了两步，和许一航走了个并排，说道：“不错，没少做功课吧？”
许一航腼腆道：“应该的。”
萧楠赞叹道：“难怪很多人都跟我说你算研究型的。”
许一航笑了笑：“您过奖了。”
看着许一航风轻云淡的样子，萧楠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火大。这家伙和陈有为简直就是俩极端，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想到这里，萧楠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问道：“你觉得陈有为这个人怎么样？”
萧楠突然觉得这俩人其实挺互补的，可没想到许一航的回答很耿直：“没什么感觉……”
萧楠还想说什么，结果许一航补上一句：“也不想接触。”
萧楠顿时被噎住，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无奈道：“好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个性，但是忍不住还是想跟你聊聊。陈有为个人技术和经验都很好，但是贪玩、鸡贼、嘴也比较贱——”
许一航似乎对某个同志印象深刻，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就跟上了节奏：“还有自以为是，喜欢炫耀，不顾别人感受，幼稚……”
萧楠不禁用手捂住了脸，努力劝道：“呃……好吧，看来你们很难成为朋友，不过……如果你们两个人能取长补短，给我这支团队加持的可不只一点点。”
许一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了。”
萧楠松了口气，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走吧，看看你们以后施工的工地。”
萧楠和许一航赶到的时候，施工现场切割机旁已经围满了人。
萧楠和许一航意外的是，人群中围绕着的是陈有为——他正在得意洋洋的炫耀如何制作空心球呢。
十几个不锈钢薄片在陈有为的打磨下逐渐整齐平整。
紧接着，他拿起两个口径不同的圆柱管，将薄片放在里面，用锤子轻轻敲击，很快，这些薄片随着圆柱管的弧度弯曲，变成了一个个半球体。
陈有为拿起半球体炫耀道：“这活儿一般都要用自动焊接机，但我这样的老手只有把两边固定，看着，轻松搞定！”
说话间陈有为把两个半球体对扣，然后拿起焊枪，稳稳地把两者焊在了一起。
一个空心球就制造完成了。
陈有为拿着空心球：“咱们不懂理论，但做个球需要理论嘛？”
陈有为把球高高抛起，却在空中被萧楠抢先接过去了。
陈有为没有接到球一惊，转头看到萧楠，嘿嘿一笑道：“萧指导，快看看我手艺怎么样？”
萧楠却面色严肃道：“陈有为，你现在是在用国家的材料炫耀自己的技术吗？”
陈有为一愣：“萧指导，这点料也计较啊？”
萧楠正色道：“这里每克耗材都是机场用于建设的，机场给你批了吗？”
陈有为不满道：“太小题大做了吧？”
这时，身边的许一航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大兴国际机场只是钢筋预计使用量达到20万吨，只是地下的部分便高达9万吨，每天的损耗差不多是2500吨。”
陈有为听得有点懵：“你什么意思？”
许一航说道：“都像你这么想，损耗会更多。”
许一航指着那些空心球。
“许一航你什么意思？非要和我唱反调？”陈有为不满了。
许一航却不管他，说道：“是你没表现出一个合格工人的素养，我觉得你该向大家道歉，老实承认错误。”
陈有为气得说不出话。
许一航这时转头看着萧楠，直言不讳：“萧工，我不想和他合作。”
陈有为眉头紧皱，听到许一航还在说，急忙说道：“哔哔什么？我赔还不行嘛！”
许一航却很较真，说道：“赔是应该的，但犯了错误就要认罚，你想逃避惩罚吗？”
陈有为瞪大了眼睛：“还……”
他话语一顿，硬生生把脏话硬憋了回去：“还认罚？许一航，你可适可而止啊？！”
这时，萧楠插话了：“那就罚五百吧！”
“五百？”陈有为震惊又愤懑，但这么多人在看着，他只能妥协道：“好，五百就五百，我认了！”
陈有为恨恨地看了许一航一眼，两人这仇算是结上了。
更让他郁闷的是俩人就住同一个宿舍，想躲都躲不开。
晚上陈有为在宿舍里端着一碗泡面打算吃，看到许一航走了过来他就一阵心烦，没好气地把碗摔在桌子上。
对面的许一航吃着饭菜，头也不抬，就好像陈有为不存在似的。
陈有为更郁闷了，怎么看许一航怎么不顺眼，嚷嚷道：“只知道吗？因为你，老子被罚了五百，现在吃泡面！”
许一航依旧低头吃着饭，像没听到似的。
陈有为偏偏是个话痨：“你这是损人不利己！”
许一航吃得差不多了，慢慢收起饭盒。
看着对方要离开，陈有为不干了：“怎么，理亏了就想跑吗？”
许一航站起身，冷声道：“被罚钱是因为你，不是因为我。转变耗材意识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
说罢，许一航头也不回地走出宿舍。
陈有为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冲着关上的宿舍门大喊。
“你以为自己这样很能耐是不是？”
陈有为越想越不是滋味，干脆也出了门。
然而几分钟后，他却在工地看到了许一航。
工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一个管道上进行焊接。
陈有为到的时候，管道上被焊出了一个洞。
陈有为噗嗤一声笑出来，得意地走上前道：
“挺刻苦啊？”
许一航没说话，继续自己的事。
陈有为皱了皱眉，开始挑衅：“这钢管是天上掉的还是咱们建设基地的？”
许一航站起身，盯着陈有为，语气平和：“我自己带的。”
陈有为一下子无语了，有些尴尬。
这时他刚好看到许一航焊漏了的管道，突然笑了起来：“这缝你几遍填满的？”
许一航一愣，可能是因为涉及到业务，他回复道：“一遍。”
陈有为伸出大拇指：“那我能否请教一句，这一遍用15根焊条，电流大概84，两遍也用15根焊条，电流可以加到95，哪种效率高呢？”
许一航陷入了思考。
陈有为嘿嘿一笑，深深地为自己在业务上压服了对方而兴奋：“怎么样？对这种双V形破口没研究过？”
许一航点点头，调整电流，然后用陈有为的方法从新焊接了一段管道。接口平整，非常漂亮。
许一航站起身道：“谢谢！”
说罢不等陈有为说什么，就转身走开了。
陈有为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许一航的背影，低声自语道：“谢谢？我……我是在讽刺你啊！”
当夜，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宿舍内一片安静。
陈有为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干脆踩着一双拖鞋走入了工地。
手中拎着一瓶啤酒，看着安静的基地，他随手扣开了瓶酒拉环，正要喝时，突然身后传来许一航的声音。
“喝酒会使人反应迟钝。”
陈有为吓了一跳，回过身仔细看了看，才看清了许一航双脚朝天的身影。
陈有为顿时就喝不下去了：“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倒立吓人？”
许一航冷冷应道：“这怪我吗？”
陈有为挑挑眉，恍然道：“你又在偷练？想练出钢筋铁骨、八块腹肌？可有啥用啊，大半夜的你练给谁看？”
许一航没说话，翻身落下脚，站起身，拿起一旁水瓶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依旧一脸冷漠，他转头看向这片庞大的工地说道：“你经验丰富，就不知道这个工程对体能的消耗有多大吗？”
陈有为被问得愣在了原地，他也不由再次打量起这片工地来。
而许一航不再说话，继续运动起来，这次他选择了两个点开始摸地往返跑。
陈有为收回目光，看向努力锻炼着体力的许一航，弯下身放下了手中的啤酒。
许一航奔跑着，一次摸地返回后，他看到了不愿处的陈有为开始活动着手腕和脚腕、弓步转肩左右拉伸着。
再一次摸地返回，不远处的陈有为竟脱掉鞋翻身上墙，也练起了倒立。许一航抿了抿嘴，跑步的速度更快了……
几天之后，许一航在工地上练习空心球和管道的焊接。
陈有为在一边看着，看到许一航焊接的接口有一些裂纹，忍不住说道：“大学生，你分享分享经验，我小时候为什么学习不好呢？”
许一航道：“现在想这些来不及了吧。”
陈有为坚持道：“分析一下嘛，据说是因为我课前不预习，你说是不是就跟焊接一样，要想没裂纹就得提前预热？”
许一航一愣，说道：“类似吧。”
陈有为来了兴致，问道：“你说我复习多久合适？”
许一航一边保温一边说：“你别想了，晚了！”
陈有为顿时不干了：“你这人会不会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