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听说了我妈半夜躲在水房委屈痛哭的事情,当下也顾不上他是在扮演我四爷这件事了,趿拉着拖鞋一路小跑的到了会议室跟我们一起开会。
钟艺问我:“你不是说找来的都是高手吗?”
我一撇嘴:“是高手没错,可再高也是业余的,我妈是失忆,不是瘫痪,她在医院疗养的那些年可没少拿过球拍。”
钟艺叹了口气:“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我也愁的直挠头:“你问我我问谁去!明明就是咱们技术不行,偏偏我妈认定了咱们输给她是在针对她,这上哪儿说理去!”
“唉。”我仰天长叹:“再这样下去,我妈别说失忆症没好了,怕是得再添个抑郁症。”
“其实吧……也不是没有办法。”刘艾伦在一边幽幽说道。
嗯?
见我们都盯着他看,刘艾伦耸耸肩道:“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阿姨之所以有被孤立之感,很大程度是因为无法融入群体,满腔心事无人诉说,以至于产生逃避和自我孤立的情绪。”
我插嘴道:“不会啊,我差不多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跟我妈谈心,她怎么还会‘满腔心事无人诉说’呢?”
刘艾伦白了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逮着机会就跟阿姨上课,她还能跟你说心事?你回想一下,你小时候会跟你们班主任说心事吗?”
“用不班主任,纪念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钟艺说。
“那就是喽。”刘艾伦一摊手:“阿姨现在的情况是身边只有‘班主任’,没有闺蜜,你们让她跟谁说去?”
我愣愣地眨眨眼:“那你说怎么办?”
刘艾伦一拍手:“加新人物!”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这个新人物必须十分了解女主,要和女主有共同语言,能够让女主放下戒备,吐露心声。”
“这个……”我挠着脸:“有点儿难啊。”
咳嗽了两声,我说“了解我妈这个先不提,光共同语言这一点就达不到要求啊。虽说我妈心理年龄才二十出头,可她那个二十出头是九十年代末的二十出头,不是现在的二十出头,算我在内,哪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能跨越七条沟跟我妈有共同语言?”
钟艺戳了戳我:“七条沟是什么?”
我说:“不是说三岁一代沟吗?”
钟艺一惊一乍道:“哟,那可不是七条沟嘛,步子再大也跳不过去。”
我托着下巴吐了口气:“是啊。”
“那就只能我亲自上场了。”我爸忽然说道。
我惊的睁大了眼睛,连忙劝道:“千万别,还嫌不够乱啊?您就别跟这裹乱了。”
我爸冲我翻了个白眼:“要不你去找个跟你妈同年代的人来?”
我沉默了……
见我不说话,我爸淡淡一笑;“闺女,你就擎好吧,开解你妈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不说后半句还好,一听这么说,我当时撞墙的心都有了。
老陈历来是行动派,会议一结束他就立马换装成了年轻版陈长海,多亏老陈这段时间勤于锻炼,身材总算有了几分年轻时候的影子,肚子虽然还是不小,但总归是没再把衣服绷成两半。
行动前,我心里还是没底,就揪着我爸念叨了好半天,我爸嫌我聒噪,敷衍了几句以后就不再理我开始盘算一会儿见到我妈以后该怎么表达他的思念之情,我见他思考的入了神,也不好再搅乱我爸的思路,只好百无聊赖地在一边四处张望。
“闺女,现在几点了?你妈怎么还不来?”我爸大概是已经想好一会儿该怎么亮相了,见我妈迟迟不出现,不禁催促起来。
“别急啊,还有五分钟,我观察好几天了,我妈每天都要夜跑,九点准路过大门口,你耐心点。”
我爸哦了一声,又冲着手心“呸”了两口然后再头上抹了抹,问我:“闺女,你瞅瞅,Mr。陈是不是风采依旧?”
我呵呵笑了两声:“说实话,跟您年轻时候的照片比,还是略逊色那么一丢丢。”
我爸急眼了:“哪儿就逊色了,你给我……”
我慌忙打断我爸:“我妈马上就到,我先闪了。”
说完,我就躲在了不远处的绿化带里,没办法,我得盯着,不然指不定一会儿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结果还没一分钟,我爸的电话就打到了我的手机上:“闺女,我有点儿紧张,想上厕所。”
我一听立刻就火了,心说这什么爹啊,除了捣乱还会干啥?
“那你就赶紧撤。”我这次没惯着我爸,直接对他劝退:“趁我妈还没来,麻溜的闪人,我可不想替您收拾烂摊子。”
我爸问我:“那要是撤了,你妈怎么办?”
我说:“这您甭管,我再想辙。”
我爸犹豫了一下:“……我就是尿急,这样,你在这盯着,我上个厕所,去去就回。”
我又呵呵笑了两声:“迟了,你回头看。”
我爸听话的回头,路灯下,我妈已经跑过来了。
就听见听筒里传来“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然后就被挂断了。
我小心藏好,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型望远镜架在眼睛前面,这样就能看清楚了。
这望远镜是我从谭布斯那里搜刮来的,特别好用。
我爸跟我妈说了点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见,只看见他俩说了一会儿话以后,我妈忽然红着脸扭头就走,我爸也不含糊,扒着大铁门就要往上爬。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老陈真是不要命了,他以为他还真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万一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我这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一声闷响从大门那边传了过来,我下意识闭上眼捂住脑门,不用看了,刚才那动静必然是我爸弄出来的。
我爸这么一摔,我妈没再急着走了,毕竟是她把我爸从大门上给拽下来的,她得负责不是?
我心里大喜,想着我爸还真是有点狗屎运,竟然因祸得福?
可惜吖,我爸不愧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我妈还没说两句话不知怎的就又把我妈给惹恼了,这一次我妈头都没回,跑的那叫一个快,若是让不知内情的人看见了指不定以为我爸对我妈做了什么罄竹难书之事。
因为担心我妈杀个回马枪,我又在绿化带里藏了五六分钟才出来,这五六分钟里我爸就跟望妻石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刚想拍他肩膀,忽然想起小时候我爸说过大晚上的绝对不能拍人肩膀,于是就换成在他耳朵边儿嚎了一嗓子:“老陈!”
我爸“嗷”一声就蹦了起来,大脸煞白,看清楚是我以后拍着胸口抱怨:“你这丫头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都没有,我差点被你吓死。”
我也睁大眼捂着胸口:“老陈,你刚才蹦起来的时候也吓我一跳,扯平了,咱俩谁也不欠谁。”
老陈扁扁嘴:“……行吧。”
我冲着我妈离开的方向努努嘴:“怎么个情况?”
老陈一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冲我咧咧嘴:“一言难尽呐。”
我笑眯眯道:“没事儿,我有的是时间,咱慢慢说。”
老陈看看我,脸上带着点儿犹豫,又带着点儿羞涩,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把刚才他跟我妈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问我:“闺女,你说我要不要每天来找你妈?”
我托着下巴咂摸了两下嘴,语重心长道:“老陈,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爸一愣:“什么?”
我看着他慢悠悠道:“烈女怕缠郎。”
我爸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把鞋一脱作势欲打:“姑娘家家的学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儿我非得收拾收拾你不可。”
我虽然不怕但还是战术性的后跳一步:“有骨气你就别来,我走先了。”
说完也不管我爸是什么反应沿着我妈离开时的路径欢快地跑开。
要我说老陈这个人就是口嫌体正直,一面嫌我口无遮拦,一面又每天风雨无阻的在大门口等着和我妈“偶遇”。
开始我不放心还过去盯梢,后来接连三天被蚊子咬了一身包以后打死我也不去了,反正我不去喂蚊子,谁爱喂谁喂去。
……
“砰!”
宿舍门被粗暴的推开,我正敷面膜呢,也不敢做什么太大的表情,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妈:“亚萍姐,怎么了?谁惹你了?”
我妈看了我一眼,气哼哼道:“还能是谁,不就是——”
“亚萍,亚萍,你出来呀!”
听见这从楼下窜上来的声音,不用我妈说我也知道是谁了。
我妈“咣”一下砸在桌面上,咬牙切齿道:“还没完了!我非要给他好看不可!”
说完,我妈眼睛一瞟,指着阳台上半桶水问我:“这什么?”
我很想舔舔嘴唇,但不能,所以干巴巴地说道:“我的……”
话还没说完,我妈拎起那半桶水冲着楼下就泼了出去。
“……洗脚水。”
说完这三个字,我还是没忍住舔了下嘴唇,呸,我怎么就控制不住我这舌头呢。
我妈也听见了我后面说的那三个字,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和一丢丢不忍:“这……”
刚说了一个字,我爸的声音又从楼下窜了上来:“亚萍,你别再躲着我了,只要能见你,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亚萍,你听见了吗……”
我妈脸上的不忍立刻消失,两眼冒火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活该!”
这次换我不忍心了,屋里这个是亲妈,楼下那个也不是后爹呀。
“亚萍姐,要不你还是去见见我哥吧,你看他对你多痴情啊。”我小心地劝着我妈。
我隐约看见我妈眼底有水光闪过,但还是从她嘴里听见了“不见,他活该”五个字。
……
等我找到机会溜到会议室的时候,正看见钟艺、刘艾伦和谭布斯三个人在轮番劝慰我爸,而我爸则一连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可怜巴巴的。
见我进来,我爸只是扫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
我在我爸身边坐下,同情道:“老陈,要不就算了。”
我爸看着我延伸逐渐坚定:“不行!当年我追你妈的时候被泼了一个月,现在才被泼了一次,这不算什么,我不能放弃。”
“啥?一个月?”我诧异地看着我爸:“老陈,这事儿我咋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爸气势一顿:“这怎么能跟你说。”
我一想也是,这么丢脸的事我爸怎么好意思跟我这个当女儿的说。
“大不了就让你妈再泼我一个月,当年我能做到,如今更是不在话下,只要一个月,我绝对能把你妈拿下。”
说心里话,见我爸这么有信心,我实在不忍心泼冷水,但我还是泼了:“爸,一个月可不行,剧组等不了,我妈更等不了啊。”
刘艾伦在一边附和道:“纪念说的没错,而且从近几天阿姨的反应来看,她目前的心思并不在儿女之情,而是一心扑在乒乓大业上。”
我爸傻了,摊开手问我们:“那怎么办?”
刘艾伦先是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的有点儿懵,心想这厮又在动什么脑子,就听他问我爸:“叔叔,您从前也是乒乓球运动员,就不认识球技和阿姨旗鼓相当的群演吗?哪怕只有一个也行啊。”
我爸被他问的一愣,也扭头看向我。
看着我爸一点一点变化的眼神,我惊讶地说:“不是吧?”
我爸冲我点头,表情坚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