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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面十分湿潮,我顺着梯子往下走,先是有一个过道,顺着往里接着走,就会看到一个巨大的水池。
里面并没有珠蚌,只有一个女人。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又惊又怕。
惊的是,我爹竟然欺骗了我和姐姐,把一个女人放在了地窖的水潭里!
怕的是,她好像不是人,她悄悄地贴近了我,我注意到她的双腿上面有着一层一层像是鱼鳞一样的东西。
有些还附着在她的皮肤上,还有一些被人拔了下来,血淋淋的伤口处还有溃烂的痕迹。
那个女人是个哑巴,但很奇怪,就算她没有张嘴,我竟然也能听见她的声音!
从她的话里,我知道了一切。
原来她就是我爹口中溺死在海里的娘。
她是只鲛人,每年总有几天雨天上岸。
她爱上了我爹,并借住在了他家。
刚开始一切都很美好,男耕女织、谈婚论嫁。
但是我爹的家里很穷,他拿不出钱准备婚礼。
我娘就给了我爹几颗珍珠叫他去卖了换钱。
慢慢地,我爹越来越依赖珍珠,也不出去干活了,没钱就向我娘要珍珠。
他沾染上了赌,花钱更是如流水。
这天他花言巧语地逼问着我娘,珍珠的来历。
我娘当着他的面落下了泪,那些泪珠落到了海水中就变成了颗颗珍珠。
我爹开心极了,有得知我娘怀了娃,对她更好了。
但是随着他输的钱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不满足。
直到我娘生下了我姐之后,我爹就将她关了起来。
但是没想到我娘趁着我爹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偷偷地跑了出来,入了海。
我爹原以为我娘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隔了不长时间,我娘又自己上岸了。
多可笑,她竟然会以为我爹会反省自己的错误,甘心为了他这种渣男而放弃大海。
鲛人如果为了爱人而重新上岸,那她就要为了一双永可以在陆地上行走的腿,而放弃自己的歌喉。
也是从那时起,我娘的尾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变成了一个哑巴。
他们也幸福了一阵子,但是好景不长,我爹又迷上了赌。
这次他将我娘关在了地窖里面,整日地折磨着她,只为了让她多产些珍珠。
那天我姐下窖之后就是见到了我娘。
她还知道了大壮哥对她这么好就是为了要骗她,让她永远地留在岸上。
鲛人的身上都是宝,没有人不会为此不动心。
但首先是要留住鲛人的真心。
只有为了爱人留在岸上的鲛人才会永远都回不了海里。
我姐最后逃跑了。
那天晚上她并没有考虑我的死活,独自逃进了大海中。
当第二天我爹提议让我代替我姐嫁给大壮哥的时候,我想起了她在前一天的晚上还温柔地告诉我,我也会遇到一个对我好的男人。
那就嫁了吧。
我半推半就地待嫁,甚至带着大壮哥去海边宣誓。
为的就是让我姐听见。
事实证明,她的确不甘心,妄图用虚无缥缈的爱和孩子拉拢住大壮哥。
她和娘没有什么区别,也从海水中上岸,放弃了鲛人的身份,放弃了歌喉,为了一个男人选择待在了陆地。
她和娘一样,都对男人充满了大度和深情,独独对我却那般苛刻。
只为了一个男人,那个对我温柔大度的姐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敌视我的已婚待产妇人。
我娘不肯和我走,她说鲛人的一生只爱一个男人。
只要这个男人看到了她的好,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我也想看看我爹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但是等来的却是我爹带着不同的男人一起下窖。
甚至他还骂我娘不知道和谁生下了我这个小贱种。
我躲在深处,第一次知道了这个秘密。
原来我是个杂种,连亲爹都不知道是哪个的杂种。
我娘只知道哭。
她哭得越急,我爹就越高兴,骂得越欢。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娘是个傻的。
她将怨气都聚在了我的身上,无人的时候她会骂我,为什么生下了我这么个孽种!
她甚至还幻想着,如果我是我爹的女儿的话,或许我爹就可以多爱她一些。
但这只是她得虚妄。
我姐也是个傻的。她和我娘一样放不下大壮哥,甚至还记恨我一个黄毛丫头竟然可以嫁给大壮哥。
她明知道大壮哥图的不过是鲛人,无论她或是我都无所谓,但她还是重新上岸了。
我将这个消息高度给了我娘。
她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她的周围都是一些细小的珍珠。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样毫无生气的她,意识到我娘的生命快要走向了尽头。
突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吱嘎”声。
那是有人掀地窖盖子的声音。
我心中咯噔一下。
现在是白天,我爹就算下来的话也不会赶在白天下来的。
那到这里面来的人会是谁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慌忙躲到了水潭之中。
幸好潭底很深,十分方便我躲藏。
投过潭面的折射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男人。
他们看见我娘之后发出了一段淫笑,
“嘿嘿,真是妙啊!这世界上还会有这种奇妙的物种!”
“要不是老张这次把钱都输光了,他也不能让我们来他家!”
“我给他拿了十万,你也给他拿了十万,加一起二十万,够他再玩儿一阵子的了。”
两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靠近着水潭,而后我躲在水中听见了我娘声嘶力竭的叫嚷,
【救我!救救我啊!】
岸边传来男人们的嬉笑和调侃,间或有几声粗喘。
我赶紧向岸边游过去。
马上就要到岸了,却听见了我娘的另一种声音:
【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上次他明明都说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带男人下来!】
我的动作止住了。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救不了她。
自己这样堂而皇之地上岸还会将自己拖入险境。
颗颗粉红色的珍珠伴随着血水沉下。
等到两个男人发出满足的喟叹后,我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声。
“我擦!她没气了!”
“老张是让我们玩儿的,可他也没说让我们玩儿死啊!这可怎么办啊!”
“原本还想着要将她租过来几天过过瘾呢!谁知道就这么死了!”
“还是赶紧走吧,大不了我就让他赢两把!也就是他总输钱还一直赌!一会儿回去我让他乐呵乐呵,他看在我是老板的份儿上,也不会难为我。”
说着话,两人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就往外面走。
直到听见了关地窖盖子的声音后,我才从潭底游了上来。
一出水面,我就看见了令我无法忘却的画面。
只见我娘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身上青紫一片。
她大张着嘴巴,似乎想要呼唤什么。
眼睛朝着地窖口的方向看过去,好像在等什么人来一样。
我知道她等的是什么人,只不过她再也等不到了。
我的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只将她的尸体带出了地窖,放进了大海中。
我一直知道关住她的不是我爹,是她自己。
我娘的尸体很快就随着海浪沉到了海底。
等到我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嘴里哼着一首小调,样子看上去十分开心。
我也开口唱了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歌声原来如此悠扬、美妙。
就连我爹听见我的声音后都直愣愣地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