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能怪小厮们不懂事,这年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屡见不鲜,眼前这两位前辈虽然衣着光鲜华丽,但气质全然与行事严谨、气质儒雅的尚书大人不符。
临进门槛时,戊老爷不忘对赶马车的仆人吩咐一句。
戊老夫人出门图个方便,便自家备了马车。
方才识得了客人的身份,小厮很有眼色的引着那车夫去了后门的方向。
虽说这尚书府的大宅确实要比一般人家气派些许,但庭院内的廊庑檐瓦却是最为简朴的雕刻装饰,在旁人眼里充其量是个六品以下官员的最低配置罢了。
可戊家二老一路上瞅着四周的一砖一瓦,神情中流露出说不尽的赏心悦目。
走到了中庭的门前,卯羽尘拦住一名过路的丫鬟,吩咐她去沏一壶好茶。
一来戊书南新官上任,在灿城没什么人脉,二来他与人交往向来秉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平日里,尚书府自当是门庭冷落,除了沈安然闲来无事会到此一叙之外,别无他人。
对于招呼客人的方式,沏茶已然是卯羽尘所知的极限。
此时戊老爷和夫人在中庭坐下,戊书南不在府上,卯羽尘虽说对人间礼数懂得不多,可两位老人千里迢迢的来到灿城看望自家的小儿子这份良苦用固然心辜负不得,无奈之下,他就那么拘谨的陪坐在一旁。
戊老夫人唠家常的问了小儿子在灿城的近况,卯羽尘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只期盼戊书南能早点回来。
戊老爷听着二人的对话,表情越发不妙。
当初戊书南带着卯羽尘一同回到灵城,对爹娘介绍这是他在灿城认识的朋友。那时戊家人都比较在意戊书南科考的情况,便没有人细问卯羽尘的身世。
可方才听见他和戊老夫人的对话便知道这厮是一直同戊书南住在一起的,否则也不会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
戊书南儿时跟着祖父母生活,少年时回到爹娘身边,爹娘对这个儿子的秉性脾气的了解也同旁人无异——这个小儿子虽然表面上儒雅谦逊,骨子里却埋着一块千年寒玉。
虽说没有看着他长大,可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就在戊书南赴皇城赶考前,他身边的朋友也不过是沈家兄妹二人,怎么突然间在他身边就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公子呢?
戊老爷常年经商,什么样的人没遇见过?
一部分穷苦人家的男子消费不起青楼的艺妓便去了角落里无牌匾的南风馆寻个小倌戏耍;更是有些富甲一方的公子偏偏不爱美女佳丽,便在家中养了秀气的小生来暖床。
想到这些事,他的那双和戊书南极为相似的眉眼不自然的皱在一起,使那原本还算慈祥的脸色变得严厉些许。
戊书南刚下了轿子就听见守门的小厮说老爷和夫人来了。
一家人团聚本应该是使人高兴的事,可戊书南却微微的颦起眉。小厮瞧见了脸色也不敢多言,卑躬屈膝一番便去做事了。
中庭外传来脚步声,还没有换朝服的戊书南礼貌行礼道:“孩儿见过爹娘。”
戊老夫人起身,走上前抓过儿子的手臂嘘寒问暖道:“天气寒冷,这身衣服单薄了些,在来之前娘为你赶制了一间过冬的棉袄,日后记得穿上。”随后又会心的笑着对戊老爷道:“还真别说,我们家书南穿着这身官服还真是俊俏得很。”
戊老爷心中此时藏着疑问,随意的附和点头。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孩儿让娘亲挂念了。”戊书南面带和顺的笑容,“灵城距离灿城山高路远,辛苦劳顿,孩儿已经吩咐了府上的仆人整理了一间卧房。爹娘且先行歇息,孩儿这就去人准备些斋饭。”
“唉!”戊老夫人轻叹一声,“旁人准备的饭菜怎么会和胃口,我儿离家在外,许久没能尝到家乡的菜,娘亲要亲自下厨为儿子做一顿好菜。”
“那孩儿便吩咐丫鬟随着娘亲一起做菜吧。”戊书南也没有劝说,毕竟是家人团聚,就遂了娘亲的心意吧。
傍晚,家宴并不算丰盛,六碟小菜尽是素食。卯羽尘筷子里夹着一块豆腐,食不知味的咀嚼。
待到晚斋结束,丫鬟们收拾了碗筷,戊书南突然道:“对了,歆儿她人呢?娘亲在书信中说那丫头也会来灿城。”
戊老夫人慈祥的笑着,“虽说歆儿是没过门的儿媳,可人家一个黄花大姑娘在没出嫁之前就同未来的夫君吃住在一起总是不合适的,所以她去了安然的府上。”
“爹,娘。”戊书南放下筷子,眼神看向二老,正色道:“孩儿恐怕不能与歆儿成婚了。”
此话一出,房间内方才祥和的气氛瞬间被低温凝结。
忧心忡忡的戊老爷在听见戊书南说这句的话时,冷漠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多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戊老夫人收敛了慈眉善目的笑意,同一旁冷着脸的戊老爷相视一番,视线移到戊书南的脸上,不解的皱眉,“你和歆儿是青梅竹马,你爹和你沈伯父是莫逆之交,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怎么又出尔反尔了呢?”
“歆儿固然是俏皮可爱,可孩儿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想法。”戊书南坦言。
“娘也喜欢歆儿那丫头,贴心的紧。你们二人若是成亲,便是亲上加亲的喜事,有何不可?”戊老夫人摸不着头脑的摇摇头。
“娘,这件事孩儿会同歆儿解释清楚,让他早些找个好人家,莫要为我耽误了婚姻大事。”戊书南说罢,冲着爹娘行礼告辞。
瞧着跟在戊书南身后离开的那身白色身影,两端的眉头都纠缠在一起。
“这怎么能叫耽误呢?这孩子……”戊老夫人伸着手臂终究是没能拦住戊书南。
也不知道是离家久了使得他那生来与人疏离的性子更加阴沉,还是孩子长大了不由爹娘管教了,戊老夫人总觉得这个小儿子心性变了许多。
“老头子,你也不管管儿子,就知道坐在一旁看热闹!”儿大不由娘,戊老夫人将憋在肚子里的怨气冲着戊老爷抱怨。
戊老爷吹着胡子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个妇人只知道如何溺爱儿子,虽然这个小儿子事业上算是有了一番成就,可也不知道在他心底究竟扭曲成了怎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