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荒。\n即使冬天，我还要跟着阿爷到山上挖些草根子当菜吃。\n那天，山上的积雪埋到了脚脖子，我带着厚厚的毡帽依然觉得很冷。\n为了驱散寒意，我不住的哈气，却不经意间发现风雪中有个人影，正站在不远处朝我招手。\n我想凑近看清楚，却被阿爷一把抱起，他死死捂着我的嘴，浑身颤抖着向后退。\n直退山脚，那黑影彻底消失，阿爷才敢大口喘气，随后抱着我拼命朝家跑去。\n回到家，阿奶问：“老头子，这咋出了一脑门汗？”\n阿爷擦着汗，气喘吁吁道：\n“熊……我在山上看见黑熊了。”\n1\n我打小就在山上疯跑，见过狐狸、野猪、傻狍子，却从没见过黑熊。\n我忙问：“阿爷，哪来的黑熊？我只看见个人影啊。”\n阿爷说：“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黑熊精着呢，它会模仿人。”\n我一惊，愣愣的说道：“那它……刚朝我招手，是想把我引过去吃掉？”\n“小孩肉嫩，黑熊最爱吃了。”\n阿爷皱了皱眉，又对阿奶说：“不行，山上出现黑熊，我得跟村里大伙儿说一声，免得有人出事。”\n阿奶是个明白人，她只是担忧的看着阿爷，嘱咐道：“老头子，路上小心些，今天雪大，别再碰上黑熊。”\n阿爷从柴房拿出一把柴刀，背在身上，他说：“快进屋吧，大白天的，黑熊还不敢进村。”\n阿爷说完这话，就背着柴刀出了门。\n没走几步，阿爷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风雪中。\n阿奶把院门关上，还上了锁。\n她催促：“狗蛋，快进屋去。”\n我不敢，自从知道黑熊爱吃小孩后，就害怕一个人呆着。\n担心黑熊突然出现，一口把我吃掉。\n“奶，你……不进屋吗？”\n阿奶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笑道：“狗儿乖，放心，奶去地窖拿点红薯，等中午给你吃烤红薯。”\n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n一听到有甜甜的红薯吃，我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忙不迭跑进屋里，开始期待久违的美味。\n屋里火上正煮着野菜粥，满屋的热气很是温暖，也让我逐渐放松了下来。\n就在这时，院门口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n一定是阿爷回来了！\n我大喜，跑出屋，隔着大门老远就喊道：“阿爷，今儿有红薯吃。”\n听到有红薯吃，阿爷似乎也很兴奋，门拍得更起劲了。\n咚咚——\n咚咚——\n奇怪，阿爷刚出门的时候没带钥匙吗？\n我有些疑惑。\n但在一声急过一声的敲门声中，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加快了速度朝院门口走去。\n可刚走近，我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儿，像是腐烂的肉，又夹杂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n熏得我捂住了口鼻，忍不住问：\n“阿爷，你去哪了？咋这么臭。”\n可阿爷依旧没有回话，门却砸的越来越响了。\n砰砰——\n砰砰砰——\n空旷的院落里，只有阿爷的敲门声在整个小院回荡。\n声音又大又响，仿佛一下下撞击在我心上，砸得我心脏怦怦直跳。\n我开始害怕，本能的想要见到亲人。\n“阿爷，别…别敲了，我…我这就开门。”\n门把手很高，我踮起脚尖，伸手勉强够到门把手。\n似乎听到我的动静，阿爷终于不在敲门，他正静静等待着我将门打开。\n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粗壮而有力，像蓄势待发的野兽。\n咔哒。\n一声轻响。\n我拉下了门把手。\n2\n“阿爷，我往外推门了，你退后。”\n我开始推门。\n可奇怪的是，铁门纹丝不动。\n怎么回事？\n我愣了几秒，突然想到有可能是阿奶反锁了门。\n果然，在感受到门栓传来的阻力时，我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n拧开门栓，我接着踮起脚尖，准备继续转动门把手。\n“住手！！！”\n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吓得我跌坐在了地上。\n我回头，看见的是急速朝这边奔来的阿奶，红薯被她丢在了雪地里。\n我向着急忙慌赶过来的阿奶解释：\n“阿奶，阿爷在外面，我要给他开门。”\n紧接着，门外又传来一阵疯狂的砸门声，哐当哐当仿佛要将铁门砸穿。\n阿奶脸色很难看：\n“那不是你爷，快回屋待着，我不叫你，你绝对不能出来！”\n我被阿奶赶回了屋。\n看着她从柴房抱出了一堆干柴火，扔在院中间的空地上，然后拿着火柴点火，可风雪太大，她连着点了几次都没点着。\n而门外敲门声仍然不绝于耳，铁门似乎都有了松动。\n阿奶咬咬牙，把身上的棉袄脱下包在了干柴上，终于点燃了火。\n熊熊大火瞬间燃起，干柴噼里啪啦作响，整个院落也亮起了一片红光。\n门外渐渐没了声音，但阿奶没有回屋，她拿着火把站在院子里。\n直到雪停了，已经快到中午。\n地上的柴火也都烧完了。\n阿奶才回了屋，瘫坐在椅子，大口喘着粗气，我跑过去问：“阿奶，刚才怎么了？你为啥点火？”\n阿奶缓了口气，低声道：“刚才敲门的不是人，是黑熊，它还会回来的。”\n阿奶话音刚落，阿爷就回来了，他的脸色很差，眉头紧锁。\n阿奶就问他什么情况。\n阿爷叹了口气，说道：“大伙儿说现在动物都猫冬了，哪来的黑熊，笑我肯定是看错了。”\n3\n阿奶闻言瞬间急了：\n“放他娘的狗屁，刚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砸门呢，那声音大得绝对不是人能敲出来的，我估计就是那头黑熊，点柴火才吓跑它。”\n“而且要不是我从地窖出来的早，咱狗蛋差点就给它开门了。”\n阿爷瞪大了眼睛，他仔细看了看我，确定我没事，才松了一口气。\n紧接着阿爷走向门外，赫然发现铁门上有明显的凹痕，而且地上还有野兽的足迹。\n阿爷说：“是熊的脚印，我这就喊大伙儿过来，让他们亲眼看看。”\n阿爷说完就离开了，没过多久，他就把村里人喊道我家院前，让大伙儿看院门口的熊脚印。\n村人看过熊脚印，面色凝重，议论起来。\n“没错，这是熊的脚印。”\n“这熊居然不猫冬，还跑下山了。”\n“这可咋办？我可听说熊吃人呢。”\n众人面面相觑，却拿不定主意。\n阿爷在村里有些威望，他说“我听老一辈说熊如果冬天不睡大觉，那必然是要吃人的，现在只能把它杀了，才不会被吃，有谁愿意跟我上山抓熊？”\n阿爷话音刚落，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变得安静，没人说话。\n大家都怕，不敢山上。\n见没人站出来，阿爷又说：“这熊在山上早晚会伤人，谁家里没个老小，谁能保证之后碰不到这熊？”\n“这样，咱按传下来的规矩办事，村里凡是结婚有娃的，都跟着我上山抓熊，咱们人多，还怕它个畜生不成？”\n一番话说下来，众人这才放松了些，三四十个男人，手里拎着家伙什，跟着阿爷上了山。\n因为我家是土房，阿奶怕黑熊再找过来，就带着我去了住砖房的二舅爷家。\n二舅爷听了阿奶的话，大惊失色，他把我拉到面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对阿奶说：“狗蛋这是被黑熊盯上了，你快带着他跑，跑得越远越好。”\n阿奶楞了，她问：“怎么被黑熊盯上了？”\n二舅爷叹气：“不然它咋找到你家的，这孩子身上肯定沾了黑熊的气味，它早晚会找到狗蛋的，你们还是快跑吧。”\n听阿奶说，二舅爷以前也遇到过黑熊，当时他们有三个人，黑熊先吃的他两个同伴，轮到二舅爷的时候，因为有老猎人相救二舅爷才活了下来，但代价却是永远的失去了一条腿。\n阿奶安慰他道：“狗蛋他爷已经组织人上山抓熊了，四五十号人，肯定能抓到这熊的，放心吧。”\n二舅爷叹了口气，他说：“黑熊很精的，他们不是猎人真不一定能抓住，你们还是快跑吧。”\n阿奶无奈：“这大雪天的，去哪啊？”\n二舅爷说：“我家有骡车，现在趁天没黑，你带着狗蛋去镇上，要是天黑了，可就走不掉了！”\n4\n“可我们躲在房子里，它也能进来？”\n“别说是房子，就算躲铁壳，它就是踩也能把你踩死。姐，听我一句劝，快跑，有多远跑多远。”\n阿奶皱紧眉头，眼神里带着惶恐，她说：“可我一个人带狗蛋跑，总觉得没底。”\n我们村到镇上足足有五六十里的山路，路很难走，靠骡车赶路，至少要六七个小时才能到镇上。\n二舅爷叹了口气，他说：\n“那也比留在这里等死要好。”\n眼看着天就要黑，阿奶不再犹豫，她套好骡子，又抱了一堆柴火，放到车上。\n我被柴火挤得都快没地方坐了。\n“阿奶，你拿柴火干啥？”\n阿奶没有理会，只是转头看向二舅爷：“你一个人在家多小心。”\n二舅爷笑笑：“放心，都一把老骨头了，黑熊看不上，你们也多加小心。路上要是听见奇怪的动静，或者闻到腐烂的腥臭味，千万别回头。”\n二舅爷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恐惧。\n我想起了之前闻到过的腥臭味，一阵后怕。\n阿奶说：“我带狗蛋走了，你锁好门。”\n阿奶说完这话，就赶骡车出院。\n她赶骡车的样子和平常不一样，她的表情很凝重，很警惕。\n我乖乖坐在阿奶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我说话会把黑熊引来。\n很快，我和阿奶出了村子。\n眼看着太阳就快下山，阿奶拼了命地赶骡车，骡车明明比平常走得快，可阿奶还是嫌骡车慢。\n转眼，天就黑了。\n可去镇上的路才走了三分之一。\n四周很静，只能听见骡走路的声音，还有挂在骡脖子上的铃铛声。\n骡往前走一步，铃铛就响一声。\n叮——\n叮——\n阿奶皱了皱眉，突然把骡子拉停，她下了车，把挂在骡子脖上的铃铛取下来扔了，才又回来继续赶车。\n我坐在阿奶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下。\n阿奶问我：“狗儿，你冷吗？”\n我出来的时候阿奶给我套了很多衣服，所以摇了摇头。\n结果车没走多久，我就听见身后传来叮的一声。\n是铃铛的声音。\n阿奶也听见声音，她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n家里有大型牲畜的人家，为了防止被人偷，就会给这些牲畜挂铃铛。\n一走动，就会有声音。\n我说：“阿奶，咱们身后这是有人吗？”\n我刚想回头看，就被阿奶拦住，她说：“是人，估计是咱村里人，赶车去镇上。”\n听阿奶这么说，我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n我说：“奶，要不咱走慢点，等等村里人，搭伴一起走吧。”\n5\n我话音刚落，阿奶就瞪了我一眼。\n她说：“一会儿到前面等。”\n阿奶挥着鞭子，使劲儿抽了骡子屁股几下，骡子像是受了惊，飞快跑了起来。\n我紧紧抓着阿奶的衣服，就怕被甩出去。\n骡子跑得很快，可没过多久，它就踩到了什么尖锐物体，长长哀嚎了一声，不跑了，开始缓慢的往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