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病房外偶尔传来几阵护士零碎的脚步声。
“苏落。”韩景明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见表情,声音低沉而喑哑,好像深夜里吞噬人的恶魔。
“……”苏落背对韩景明躺着,没有回应。
病房里的空气好像静止了一般,泛起一点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苏落怔怔的透过病房的窗户看着外面的夜空,浓重幽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本以为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已经是最令人窒息的黑暗,只要从里面逃脱出来,就不会再被过往束缚,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后才发现,现实远比梦境更令人绝望。
韩景明犹如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黑暗中,目光深沉的看着阴影中苏落的背影,溃散的眼神慢慢的凝聚起来。
他不知道苏落是不是睡着了,自言自语般的再次开口,“我们明天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像是长着倒钩的刺,狠狠的扎进苏落的心里,拔出来的时候连肉带血,疼得苏落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梦里的时候她是多么义无反顾的将手交给了这个男人,期许韩景明给自己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家,但是醒来之后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家?
苏落苦笑了一下,失望的闭上眼睛,无声的默念着这个温暖而残酷的字眼,苦涩的滋味久久的在舌尖打转。
那个她在梦里追寻的家,不过是现实中的囚牢罢了。
早在十年前,出车祸的那一瞬间,她就应该明白,她的家已经被撞得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归宿了。
韩景明没有听到苏落的回答,房间里一片沉寂,只有墙壁上滴答滴答的时钟声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韩景明深深的陷进无边的黑暗里,手中紧紧的攥着那一支冰冷的手枪,脸上的神色凄凉而坚毅,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苏落离开自己了。
窗外的夜色又暗了几分,漆黑得像是要吞噬掉所有的人悲欢离合。
沈曼站在白廷轩房间外的走廊上,伸出手悬在空中犹豫了一会,“咚咚咚”敲响了白廷轩的房门。
“……”房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廷轩,妈妈可以进来吗?”沈曼叹了一口气,把手轻轻搭在外面的门把手上,试探性的朝屋里询问。
“……”白廷轩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那我进来了……”沈曼也不再等白廷轩的回答,手上一用力,“咔擦”打开了白廷轩的房门。
白廷轩背对着房门坐在窗边,听到沈曼开门进来的声音也没有抬起头,一心一意的看着手里的书。
“廷轩……”沈曼轻柔的唤了一声,缓缓的走到白廷轩的身边坐下。
“嗯。”白廷轩这才放下手中的书,一脸淡漠的转过头,目光无神看向沈曼,好像才注意到她的到来。
沈曼看着白廷轩对自己疏远的样子,心里感到一阵刺痛。
自那天沈曼摔倒后,白廷轩看似又重新回到了原来孝顺的样子,事事都听从沈曼的意思,可是两人之间却明显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白廷轩不再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都按时去白华集团上班,也开始慢慢接手公司的大小事务,逐渐适应了白华集团副总这个身份。
公司里那些原本看不上这位空降副总的高层,在和白廷轩共事一段时间之后,都对白廷轩渐渐有了改观。
白廷轩虽然年纪尚轻,也没什么资历,但是态度谦逊,工作能力又强,一下子在员工中间获得了很高的评价。
可是一回到家后,白廷轩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对什么都兴致缺缺,除去和沈曼必要的日常对话,几乎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廷轩……”沈曼慈爱的伸出手,想摸一摸白廷轩日渐消瘦的脸庞,试图拉近一点母子之间的距离。
白廷轩沉默的转过脸,重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拿着的书,不着痕迹的避开了沈曼伸过来的手。
“……”沈曼的脸色一僵,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半晌,才无力的放了下来。
“廷轩,这是郊区荒地项目的计划书,你看看……”沈曼拿起手边的文件递到白廷轩的眼前,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白廷轩冷淡的声音打断了。
“你觉得可以就行,我没意见。”白廷轩低着头,甚至没有看一眼沈曼递过来的文件,面无表情的回应道。
“你现在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怎么可以不知道方案的内容。”沈曼听了白廷轩的话,脸上微微显露出愠色,拿着文件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捏皱了文件的一角。
“反正一切都是你说了算。”白廷轩的目光仍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书,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语气里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充斥着心灰意冷的妥协。
“你……”白廷轩的话无意中踩到了沈曼的痛点,“哗”她颤抖着手将郊区荒地的方案扔到了地上。
“你别再看了……”沈曼愤怒的劈手夺过白廷轩手里拿着的那本书,“你就那么不愿意和妈妈说话吗?”
“还我……”白廷轩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砰”椅子应声向后倒去猛的砸在地上。
沈曼被椅子倒下的声音惊到,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错愕的看向白廷轩。
白廷轩这时才真正把沈曼看进眼里一样,目光里带着一丝悲凉与愤懑。
“廷轩……”沈曼没有想到白廷轩竟然会因为一本书做出那么大的反应,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怔怔的看了一眼手里夺过来的书。
那是一本童话故事书,封面有些破损老旧了,但书的边角都被人用透明胶带细心的粘贴了起来,可以看得出来书的主人对它很是呵护。
“这……”沈曼看着手里的书有些出神,这本童话故事书她是有印象的,是白廷轩小时候住院一直放在枕边的护身符。
沈曼第一次看到这本童话故事书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奇怪,在她的印象里自己似乎从没有给白廷轩买过这样的一本书。
“这本书是哪里来的?”沈曼拿着故事书问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白廷轩。
“是一个小姐姐送我的。”白廷轩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身子不住的向上想要去够沈曼手里的那本书。
“小姐姐?”沈曼疑惑的看向站在一旁的护士,护士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迷茫。
“那你有没有好好谢谢那位小姐姐?”沈曼把书递还给病床上的白廷轩,也没有过多询问关于那位小姐姐的事,只要白廷轩喜欢就好了。
“嗯。有。”白廷轩把书抱在怀里,用力的朝沈曼点了点头。
“好。”沈曼疼爱的摸了摸白廷轩的头,丝毫没注意到故事书扉页上写着的名字,淡淡的铅笔印记,是一个小女孩稚嫩的手笔。
“给我。”白廷轩冷漠的声音打断了沈曼的回忆,“唰”一声将沈曼手里的书抽了过来。
“我……”沈曼有些发愣,她知道这本书对白廷轩的重要性,几乎陪伴白廷轩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
“妈妈以为……”沈曼还想再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刚才鲁莽的行为。
“我要睡了。”白廷轩将书放回桌子上,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沈曼看着白廷轩不悦的侧脸,张了张嘴,又无声的起身走出了房间。
“早点睡。”在合上房门的最后一刹那,沈曼的眼里带上了一丝心疼,轻声的嘱咐道。
“咔嚓”直到房门完全关上,白廷轩也没有转过身回应沈曼一句,只是直直的站在桌前看着那本老旧的故事书。
白廷轩用手轻轻抚摸着泛黄的扉页,像是在和一个老友进行深切的交流。
扉页上用铅笔写着一个女孩的名字,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烙印在了白廷轩的心里一样,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白婷。”白廷轩默念着用指腹摩挲着扉页上的那两个字,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酸楚,如果姐姐还在话,他现在会过的那么悲惨吗?
白廷轩疲惫的躺到床上,像小时候一样将故事书放到了枕边,每次只要对眼前的生活感到苦闷,他就会想起白婷,想起白婷送给自己的那本故事书。
书里讲述了一个孤僻的小男孩偶然间遇见了一个有魔法的小精灵,在小精灵的帮助下交到了很多好朋友的故事。
那时候白廷轩因为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要住院治疗,很少能够呆在幼儿园里和小朋友一起玩。
再加上老师顾及白廷轩的身体状况,时常嘱咐小朋友们不要和白廷轩推搡嬉闹。
久而久之,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离白廷轩越来越远,有时候见面了也会远远地绕开,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他。
慢慢的白廷轩开始交不到朋友,整天都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在病情好转的日子里也不再央求沈曼送他去上学。
在他渐渐关起心门,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狭小世界里时,白婷却那样毫无预兆的推开了紧闭的大门,不打声招呼就闯进了他的世界。
幼小的白廷轩翻开了白婷送给他的那本故事书,在书中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孤独寂寞,没有朋友。
但他又是幸运的,幸运的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遇到了有魔法的小精灵,带他逃离了那个黑暗压抑的世界,而那个小精灵就是白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