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歌在报社的饯行宴上喝吐了,因为一个女人宋佳。他到市委办公室报到的第一天,发现新同事钱飞和史爱玉不和,史爱玉有洁癖,老领导黄建功及时给他送上“八字箴言”…
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令陈楚歌恍然若梦,目不暇接。
晚上,宋佳也参加了晚宴。陈楚歌印象中和她共进晚餐少之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宋佳来了,陈楚歌一扫田小曼带来的不快,心情大好。虽然这个宋佳对他来说像雾像雨又像风,并且也不止一次地伤害过他,可是他始终抹不掉对她的好感,他愿意匍匐在地,当她的奴隶。
魏大名曾经警告过他,说女人是祸水,漂亮女人更是洪水猛兽。你陈楚歌玩不转宋佳的,有一天你悔不当初时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曾几何时,陈楚歌对宋佳的做派也有些看法,但他只要看到宋佳的一个微笑,一切的抱怨都跑到爪哇国去了。有人说男人对漂亮女人没有免疫力,他想这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孙梅、杨燕、田小曼难道不漂亮?他可以对孙梅、杨燕、田小曼说“不”,但无法对宋佳做到这点,因为他对她没有免疫力。
魏大名笑他死心眼,俗话说得好,儿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宋佳虽天生一副好皮囊,可她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唯独他陈楚歌把她当女神一样顶礼膜拜。
陈楚歌承认自己有些“犯贱”,但他始终不改初衷,正如他曾经放言总有一天要将她收拾上床那样,只要机会来了,他会放手一搏。可是宋佳却丝毫不给他机会,横亘在他们之间是一座大山,一座陈楚歌无法逾越的大山。陈楚歌知道这个中厉害,即使他没去招惹宋佳,也差点被胡松林的五指山压住,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现在好了,陈楚歌再也不用惧怕胡松林了,他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将宋佳从他身边夺走。
宋佳主动过来向他敬酒。时隔许久,陈楚歌又可以近距离地打量她了,只见她穿着一件晚礼服,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洁白的脖颈,胸口悬挂着一块小玉佛,玉佛的两边是挺拔的乳峰,她的脸上光艳动人,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里面秋波荡漾;她的身上散出一种淡淡的体香,陈楚歌贪婪地吮吸着,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又来了。
宋佳轻启朱唇,露出一口玉砌般整齐的牙齿,说:“大才子,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你身上有一股老黄牛的韧劲,作为昔日的同事,又是同室,我衷心的祝贺你,也祝愿你更上一层楼!”
旁边有人说:“对,你们俩曾经同一个办公室,也算是同窗了,感情深,要一口闷。”
刑好逑也在场,他不解地问:“楚歌,你们俩什么时候同床了?我怎么不知道?”
胡光军瞪了他一眼,说:“你什么耳朵?我看你那副德性,这辈子恐怕改不了了。”
宋佳脸上飞上一朵红云,更加好看了。
陈楚歌说:“谢谢!如果没有你和大家的激励,我也不会有今天。今天我豁出去了,干杯!”
胡光军、刑好逑,包括宋佳都怔住了,面面相觑,这应了那句古话:“心中有事心中惊,心中无事冷冰冰”,陈楚歌一句无心之语,戳痛了他们的神经。
李涛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脑子反应快,连忙过来向陈楚歌敬酒,说:“陈科长,我这杯酒表达的意思第一是祝贺!第二还是祝贺!如果有第三条,参照前两条执行。”
气氛一下子缓和过来,大家又轮盘向陈楚歌敬酒。陈楚歌昨晚上胃受到了伤害,今天晚上又是雪上加霜,很快招架不住,开了“杂货店”。
陈楚歌虽不想这样,但他无法改变,他记得黄建功有一次说过,工作上的事情倒还好说,最令他厌烦的是迎来送往之风。应该说,领导干部下基层,迎送一番本在情理之中。来客不迎,去客不送,是为非礼,寻常百姓亦不屑为之。然而,近年来各地迎来送往之风愈演愈烈,竟已成为许多地方的“规范程序”,即领导干部一来,大都有当地官员在辖区分界处接送上级领导的惯例,往往还要动用警车开道,狐假虎威,显摆威风。老百姓戏言:“警车开道、一路呼啸,战天斗地、场面喧嚣,往来迎送、花费不小”。
黄建功当县委书记后,狠刹这股歪风,他让两办发文,规定领导干部下基层,一律不得组织迎送队伍,包括到住地,宾馆人员也不得列队欢迎;庆典等活动,不要搞那么多的鲜花、锣鼓、红地毯,更不许女模特导引;干部调动,不得迎来送往、公款吃喝。规定下发一段时间后,龙山县社会风气改观不少。
省里对龙山县的做法进行了表扬,一些省市领导也亲临龙山视察。其中一次是朱副省长带队过来,黄建功照例没有到辖区边界迎接。后来他在办公室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打电话给辖区乡镇领导,让他们派人到分界处看看。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大吃一惊,朱副省长的车队被上访的群众围攻,动弹不得。黄建功让公安局迅速组织警力解救,亲自赶到分界处向朱副省长请罪。
围攻的群众是砂岗乡的,他们反映村乡勾结炸山采石,毁坏山林,今天他们看到公路上来了一支车队,知道里面有大领导,便将路前后堵住,给领导施压要求现场答复。黄建功赶到后,召集为首的村民,向他们承诺县里马上派驻工作组,一个星期之内解决。这样围攻的群众的才慢慢散去。
朱副省长被堵在车内足足三个小时,他不愿和黄建功见面,下令车队调头回省城。他的秘书对黄建功说:“黄建功,今天朱省长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看你可承担得了政治责任?”
这以后,上面的领导来了,黄建功照例到辖区分界处迎送,至于那份文件,他只有解释为:“对下不对上,对内不对外。”
陈楚歌亲历了整个事件,知道黄建功为此承担的政治风险和他妥协的苦衷。
陈楚歌知道中国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历史悠久,最早起源于东晋,随后盛行不衰。《清实录》中关于指斥和禁阻官员迎来送往的上谕史不绝书,此陋习也未见式微。曾经在咸丰年间担任过知府的张集馨,就在自己的衙署里写过一副对联:“问此官何事最忙,冠盖遥临,酒醴笙簧皆要政;笑终岁为人作嫁,脂膏已竭,亲朋僮仆孰知恩。”可以想见,冠盖迎送,酒醴笙簧,成了官员们最忙的头等要政,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办正经的公务?
黄建功到安中市上任,只带了陈楚歌和司机,到了后就让他们返回。县里以为他“失踪”了,后来一了解原来他赴任去了,准备好的饯行仪式只得取消。这在龙山县成了一段佳话。
魏大名向陈楚歌求证,陈楚歌证明这是事实。
魏大名感慨地说:“如今像黄建功这样的干部太少了。当前社会送礼成风,一些领导干部把这当成了生财之道,逢年过节收礼、过生日收礼、孩子升学收礼、家中老了人收礼、生病住院收礼,甚至在党校学习培训也收礼,更别说荣升了,不是有人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有钱不抓、不是行家吗?只怕此风一长,官场一片污烟瘴气,没有好处不办事,有了好处乱办事,到头来遭殃的是咱们老百姓。”
陈楚歌说:“中央的政策是好的,可到下面执行起来就变了味。比如迎来送往方面,黄建功是历任书记中最有魄力的,可到头来还不是推行不下去。”
魏大名说:“要想整治迎来送往之风,历史上也有值得借鉴的现成经验,只是需要执政者壮士断腕的勇气。”
陈楚歌向他讨教,他讲了一个故事:公元前158年,汉文帝到细柳营视察,守将周亚夫正是汉文帝亲自提拔的。汉文帝的车驾刚到营门,就被守门的岗哨拦住。先遣官厉声吆喝:“皇上驾到!”哪知营门的守将却不买账:“军中只听将军的命令,不能放你们进去。”汉文帝只好拿出皇帝随身的符节,派人送给周亚夫,这才进了营门。可刚进营门,又被告之:“军营内不许车马奔驰。”无奈之下汉文帝只得吩咐大家缓缓前行。到了中营,只见周亚夫一身盔甲,手拿兵器,威风凛凛地站在面前。见了汉文帝也不下跪,只拱手一揖说:“臣盔甲在身,不能下拜,请允许按照军礼朝见。”见此情景,汉文帝也只得扶着车前横木欠身表示了答礼,向全军将士传达了他的慰问。慰问结束后,汉文帝就要离开,周亚夫既不挽留,也不相送,只是抱拳一揖道:“臣重任在身,恕不远送”。回去的路上,随行的官员及侍从都愤愤不平,而汉文帝却大加赞赏,不久还将他提升为中尉。
陈楚歌大受启发,心想仅凭一纸文件就想改了陈规陋习,怕是不现实。要对官场上的迎来送往说“拜拜”,关键是要淡化“官念”。作为上级官员,要摆正自己的位子,拿掉“特殊”,剔除“官霸”,还原“公仆”,对阿谀献媚者一律革职查办,不得加官进爵;作为下级,要有“上级得罪得起,而百姓得罪不起”的气概,真正做到“情为民系,权为民用,利为民谋”,把主要精力用在为党和人民托付的工作上,如此还怕煞不了迎来送往之风?
陈楚歌酩酊大醉回来,发现租住屋的门口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大名,慌忙问道:“老魏,你怎么来了?”
魏大名有些不悦地说:“你又到哪里花天酒地去了?我在你门口等了两个小时。”
陈楚歌虽然头有晕,但心里清楚,说:“你为什么不打我电话?如果你早打,我也不至于喝这么多酒?”
魏大名说:“我打了,是你一直不接听。”
陈楚歌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5个未接电话,都是魏大名打的。便说:“老魏,不好意思,外套被服务员挂在衣帽架上,手机又放在外套的衣兜里,里面太喧闹了,我没听见手机响。”
魏大名说:“别解释了,我猜你在外面应酬。怎么样,这初尝当官的滋味还爽吧?”
陈楚歌长叹一声说:“别提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明白了,长此下去,我怕不是倒在工作岗位上,而是倒在酒桌上。”
魏大名笑着说:“岂不闻有人说搞行政工作的,喝酒也是工作,工作就是喝酒?”
陈楚歌开了门,将魏大名让进屋里,说:“我哪里想要这样啊,毕竟同事一场,抹不开情面,只好宁可伤身体,不愿伤感情罗。”
魏大名在县城没有房子,他一来就住在陈楚歌这里,两人就着花生米喝点小酒,谈天说地,好不快活。“楚歌,前段时间我听你还抱怨说嘴里淡出鸟味来,想让我来陪你喝一次,现在怎么厌烦起来了?”
“有了一顿充,没了敲米桶,饥时饥死,饱时撑死,当初跟黄书记后面时,半夜三更都有人打电话请我喝酒吃夜宵,自从他走后,我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心情很苦闷,就想你来陪我喝酒了。现在他们看我又有奔头了,就又重新围拢过来。”
“最近收到条朋友发的短信,曰《中国势利眼大全》:北京看全国都是基层,上海看全国都是农村,广东看全国都未脱贫,河南看全国都缺心眼,浙江看全国都有待开发,东北看全国都还欠忽悠。想想,挺有意思的。虽说人人都瞧不起势力眼,但人人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势力眼,总要把属于权、势、钱范围的显贵伺候得周到一些,即使现在用不上、使不着,也为将来用的上、使的着时做些拥趸,谁知以后会不会用着哪,先围着。他们对待你就属于这样的。”
陈楚歌笑着问:“你又拿我作研究对象了?”
魏大名说:“窥一斑而知全貌。今天我特地来给你送行,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有一些官场的心得相赠,原来我打算出版后送你一本,但这种气候是根本没希望的,如果能够对你有所裨益,也算我没有浪废光阴了。”
陈楚歌接过一看,是一本手抄本,封面上写着“冷眼看官”四个大字,看来这是书的名字。翻开里面,其中有一章就讲到势利:势利曾经是我们镀金时代不太体面的内衣,现在风潮变换,内衣可以外穿了。研究势利的微妙之处可以令人发疯,不过它并不总是讨人厌的,有时它就像动物寻找同类的气味一样必不可少。人人“搞关系”的结果,就是越势利的人越先得到好处。这样就挤占了别人的机会。所以,中国人的道德中往往只有伪善。也因此,鲁迅痛心疾首地说道:“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
手抄本是严格按照书的体例来编写的,章下面还有节,陈楚歌看到第一节是写以貌取人,引经据典,讲了孔子判断两个弟子品质能力的故事:孔子有许许多多弟子,其中有一个名叫宰予的,能说会道,利口善辩。他开始给孔子的印象不错,但后来渐渐地露出了真相:既无仁德又十分懒惰;大白天不读书听讲,躺在床上睡大觉。为此,孔子骂他是“朽木不可雕”。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叫澹台灭明,字子羽,是鲁国人,比孔子小三十九岁。子羽的体态和相貌很丑陋,想要事奉孔子。孔子开始认为他资质低下,不会成才。但他从师学习后,回去就致力于修身实践,处事光明正大,不走邪路;不是为了公事,从不去会见公卿大夫。后来,子羽游历到长江,跟随他的弟子有三百人,声誉很高,各诸侯国都传诵他的名字。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魏大名称这是“以貌取人”的鼻祖,如今中国上至精英阶层,下至平民百姓,再也不会犯孔子的错误,所谓“以貌取人”,并不在乎你长得是否高大帅,而是看你的财富,身上是否有名牌,出入是否有名车?哪怕这些财富并不是通过正当合法手段得来的。有一句流行语就是印证:“别看厂子小,厂长出门有蓝鸟;别看厂子不赚钱,厂长有辆大丰田。”只要有钱,即便长得像子羽、武大郎之流,仍然到处受欢迎,不仅能和上流社会的官员打成一片,还能身边美女如云。
陈楚歌知道现实的例子就是张福来,小名叫“矮冬瓜”,长得五短三粗,嘴歪眼斜,头顶没毛,就是用“丑”字也不足以形容,非得像英文加上前缀那样,用“很丑、非常丑”来表示。他不知道张福来的父母长相如何,根据基因遗传的原理,说明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孙梅向他透露了一些秘密,说张总的父母是姑表兄妹结婚、祖父母是姨表兄妹结婚,陈楚歌心想如果上溯到更早,或许还是表兄妹“亲上加亲”,如此多代的近亲结婚,不产生张福来的这样的活宝才怪?幸好上天只是使他的容貌变丑,并没有把他变成缺胳膊少腿的主,智力也没有受多少影响。虽说张福来只读了小学就缀学了,大字不识几个,但他在社会学这门课程中无师自通,不仅懂得经商之道,还懂得怎么去结识官场中人,甚至与牛大伟等人义结金兰。
张福来在攫取财富的同时,也充满着对新鲜女人的渴望。因为暴发户暴发之后要想不近女色是不正常也不合情理的,即使自己不想近,那些女色也想算计他口袋里的银子,比如杨燕就是这样的。
陈楚歌发现这样一个奇特的现象:官员们不敢配女秘书,而暴发户小老板们出门都带个俏人儿,美其名曰秘书或助理,个个赛若天仙,这似乎是个不争的秘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恐怕是暴发户最忌讳别人说他没品味、土包子、穷得只剩下钱了,越没品位就越对品位苛求,于是他们就花钱购买品味来消费,名车、名表、名服这些装饰脸面还不够,还得要才貌双全的美女相伴。暴发户们不像官员们生怕生活作风上出问题影响“帽子”,反而生活越糜烂越能证明自己钱多、活得潇洒,于是竞相追逐有姿色有才的女人便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他们也没有后顾之忧。张福来曾经就大放厥词,说像他这样的商界老板,至今还有原配的已经不多见了。意思是他还算有良心,虽然在外面彩旗飘飘,家中还是红旗不倒。
陈楚歌到安中市委办公室报到。
这里他并不陌生,曾经跟黄建功不止一次来过,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里的一员。
朱之文和陈楚歌径直来到王宏年的办公室。王宏年是市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
“王主任,我给您把人送过来了。这位就是陈楚歌。”朱之文敲门进去,指着陈楚歌说道。
王宏年起身先和朱之文握手,然后又和陈楚歌握手,说:“小陈我见过几面,有些印象。”
陈楚歌也认识王宏年,他陪同朱啸天到龙山县检查过工作。
朱之文“哦”了一声,对陈楚歌说:“赶快谢谢王主任,你这次能来王主任手下工作,一定与王主任的大力提携分不开。”
王宏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说:“朱主任,这次选拔小陈主要是考虑他在办公室干过,来了就能上手。”
陈楚歌知道所谓“上手”的意思就是进入角色,连忙说:“请王主任以后多多指教。”
王宏年说:“好好干,市委这里的发展空间还是很大的。”
朱之文问道:“黄秘书长可在办公室?我们得去拜会一下他,免得老领导知道我们来了不见面挨批评。”
王宏年说:“他代表朱书记去医院看望施老,上午不知回不回得来,但下午肯定在,你中午就在这吃饭。”
朱之文看了看表,说:“时间还早,我还是赶回去,家里一大堆事正等着我处理。”
陈楚歌知道朱之文这是借口,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拨打了一个人的电话,说自己到安中来了。那人十分热情,表示做东请朱之文,朱之文答应了。陈楚歌有些不解,问他万一市里留吃饭怎么办?司机老王抢着回答:“朱主任从来不在市委食堂里吃饭,既没酒喝,也不自在。”
陈楚歌明白了,以前他听说不少县里领导到安中开会,不吃会议餐,专门到外面吃,请吃的不外乎是在安中工作的老乡或者是从龙山专程赶来的企业老板。也难怪,朱之文跟王宏年比,级别就低了许多,他与其在这里低三下四,还不如在外面作为主角风光满面。有时候外面安排不光吃饭,还有很多花样,如洗桑拿、按摩、KTV飙歌、喝茶等等。
朱之文走后,王宏年亲自领着陈楚歌到各个局、室、科走动,把他这个新同事介绍给大家。
大家无一例外地表现出热烈欢迎的姿态。
陈楚歌知道这是一种程式化的礼仪,每个人的笑脸并不代表他们真心喜欢你,尤其是自己的到来影响到他切身利益的人,或许就是笑里藏刀。
陈楚歌把这当作一次认识同事的机会,他想尽快把这些陌生的面孔和他们的名字对应起来,免得在机关里碰面,人家跟他打招呼时他不知所云、甚至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他刚到龙山县委的时候,就发生过这样的事,行政科的司机老王和机要室的毛副主任长得有些相像,年纪也差不多大,陈楚歌有几次遇见老王的时候把他当成了毛副主任,老王礼貌地解释,告诉他认错人了,自己是老王。而当陈楚歌把毛副主任当成老王时,毛副主任则一脸愠色,根本不理会他。后来陈楚歌落难的时候,毛副主任幸灾乐祸,说陈楚歌这种人,在乡镇当个办公室主任都不合格,真不知道黄建功啥眼光,居然看上了他?
陈楚歌虽然是走马观花,但很快觉得眼睛和脑袋都不够用,龙山县委办公室只有七八个科室,二十几个人,而这里,摊子太大了,是县里的几倍大。他粗略地记了一下,办公室大致下设秘书一科、秘书二科、信息科、文书科、机要局、保密局、督查室、行政科、人事科、值班室、老干部处、机关党委、考核办、综合室等二级机构,其中有几个室、局是副县级机构,共计七十多人。
秘书一科人不多,科长名叫何劲松,还有一个副主任科员钱飞和内勤史爱玉。现在加上陈楚歌就是四个人。
王宏年当着大家的面,介绍陈楚歌:“这是你们科新来的副科长,名叫陈楚歌。”
何劲松上前握住陈楚歌的手,说:“我代表秘书一科,欢迎你!”
陈楚歌见过何劲松几面,他比自己年长六七岁,是朱啸天的秘书。“何科长,我初来乍到,有些不懂的地方请你多指教。”
何劲松很谦虚:“指教谈不上,我们互相学习、互相配合,共同把秘书一科的工作搞好。”
接着何劲松把钱飞和史爱玉介绍给陈楚歌,陈楚歌一一和他们握手,互致问候。
陈楚歌知道这里是他今后工作战斗的地方,很快就把三个同事的名字以及他们的长相都牢记在心中,至于其他科室那一拖子人,他想慢慢再做“功课”吧。
王宏年临走时对陈楚歌说:“以后工作上的事情,听何科长安排。”
何劲松一个人一间办公室,陈楚歌和钱飞、史爱玉三个人一间办公室。
何劲松找陈楚歌谈心,其实也就是安排他的工作。
“陈科长,你给黄秘书长当过秘书,对我们秘书科的工作应该不陌生,说到底我们就是给领导搞好服务工作的,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当属文字材料这块。听说你文笔好,而且笔头快,今后这块你要多辛苦。”
陈楚歌说:“科长过奖了,我一定努力。”
何劲松继续说:“市里不比你在县里,需要站的角度更高,视野更开阔,你先了解一下市情,资料爱玉那里都有。”
陈楚歌说:“知道了。”
何劲松又问了些陈楚歌家庭方面的问题,陈楚歌告诉他父母在乡下务农,三个姐姐均已出嫁。
陈楚歌担心何劲松会问到他的婚姻情况,他不知道是照实说好呢,还是对他隐瞒?哪知何劲松却没有问,他想很可能何劲松看过他的报名资料了,在婚姻那一栏里他填的是“已离”。像何劲松这样能当上朱啸天秘书的人,头脑何其敏锐,他一定是不想再揭自己的伤痕而已。要么他就是完全不知道,毕竟公考是组织部负责的,也就是组织部门充当伯乐替各单位选马。
在面试时,主考官问他为什么原因离婚?陈楚歌本想说是尊严,但他马上颖悟出主考官的言外之意,连忙改口说是女方先提出来的,嫌他是乡巴佬,窝囊,没本事。
主考官接着又问他怎样看待家庭和工作的关系?陈楚歌说:“打个不适当的例子,工作好比经济基础,家庭好比上层建筑,没有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不稳;反之,上层建筑不稳,也会阻碍经济的发展。在我看来,工作和家庭同等重要,不可畸轻畸重。”
陈楚歌对自己的回答还算满意,当面试的结果出来后,他是第二名,并非自己所期望的第一名,他知道自己失分在于此,否则主考官不会在这上面穷追猛打的。即便他的答案无可挑剔,那也只能说明他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结果能说明一切,有过婚史就是一个不道德的标签,别人可不管谁对谁错,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是难辞其咎。
何劲松又交待了吃饭和住宿方面的事项,食堂供应一日三餐,早餐两元,中餐和晚餐各五元,住宿这块目前钱飞一个人住一套单身公寓,陈楚歌可搬过去与他同住。
陈楚歌从何劲松那回来,向史爱玉要资料看,史爱玉从资料柜里搬出一大撂《安中工作》,说:“这是市委最近两年的工作情况,科长特地交待让你仔细看的。”
这是内部工作简报,也下发到各县、区,陈楚歌看过,问:“还有没有其他的?”
史爱玉说:“都在资料柜里,你自己找吧。”
陈楚歌注意到史爱玉留着齐耳的短发,长相一般,身材微胖,脸型偏瘦,显得脸皮绷得紧紧地,像是别人欠了她钱似的,陈楚歌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苦瓜脸。刚才和她握手的时候,陈楚歌感觉她的手指是弯曲的,和他的手碰了一下就闪电般缩回去了,而她说出的“你好”两个字,也像机械般冷冰冰地,只闻声音来,不见嘴唇动。
陈楚歌自从和她见面到现在,就没见她笑过。他很好奇她到底会不会笑?
“陈科长,抽烟!”钱飞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中华,递给陈楚歌一支,替他点着,然后自己点了一支。
陈楚歌看见史爱玉朝钱飞瞪了一眼,然后转身出门去了。正奇怪时,猛然瞥见她的桌上有一个“禁止吸烟”的牌子,恍然大悟,说:“咱们俩吸烟,害她被动吸烟,怪不得她有意见了。”
钱飞说:“管她呢,跟她在一个办公室,我可受罪了,时时处处受限制,简直比做牢还难受。现在你来了,咱们二比一,共同对付她。”
陈楚歌心想好男不跟女斗,劝说道:“同事之间,何必呢?”
钱飞说:“你还不知道吧?她有洁癖,平时她可不跟人握手的,刚才跟你握了一下,马上到卫生间冲洗去了。卫生间里面的香皂,平均三天一块,基本上都是她用的。一开始大家不知道,主任还以为是哪个同事拿回家去了。”
陈楚歌听牛大伟在酒桌上说过他的妻子有洁癖,家里一来人她就戴着口罩,不停地抹桌子、拖地,客人喝过的茶杯她毫不心痛地扔掉,客人坐过的地方她是擦了又擦,他的父母根本不敢来家里,因为吃一餐饭后不知要被她扔掉多少碗筷。陈楚歌说:“老大你别这样夸张,我去过你家,嫂子挺好的,并不像你说的这样啊。”牛大伟说:“那是我给治好的。”大家都纷纷讨教。牛大伟笑着说:“治疗洁癖最好的方法是让她在猪圈里住一个月,她不是嫌脏吗?就是把她往最脏处放,直到她认为脏并不能死人的,渐渐就好了。这叫以毒攻毒。”张福来根本不信,问:“老大,你在哪里找到猪圈?”牛大伟答不上来,说:“反正就是类似的方法,保管有用。”其实他是一天出差回来,身上充满汗溲味,回家后抱住老婆就要求欢。老婆让他去洗澡,不洗澡不准上床。牛大伟想想以前每次被她这句话扫了大半的兴致,就使强霸王硬上弓,在老婆呼天叫地中把事办了,而且办了后紧紧抱住老婆不让她马上去冲洗,还把那粘糊糊的东西涂在她的脸上,对她说脏有什么可怕的,不会要人命的,只这一次就把她老婆的洁癖治好了。但牛大伟弄巧成拙,总不能把自己比作猪啊,所以他及时收口。
“洁癖是强迫症的一种,咱们应该多迁就她,以后不能在办公室里抽烟。”
“迁就也不是办法,她应该去医院治疗。”
史爱玉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恶狠狠地对钱飞说:“你过来一下。”
钱飞嬉皮笑脸地说:“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好,免得我这人说话唾沫乱飞,沾到你的皮肤上又要让你费劲一番,若是蒸发后钻到你的鼻孔里去那可是没法洗的。”
史爱玉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起来,陈楚歌知道这种病症最忌刺激,连忙说:“钱飞,你给我闭口。”
钱飞瞪大眼睛看着陈楚歌,阴阳怪气地说:“我的大科长,你这刚来就知道怜香惜玉,也不问问我这两年过的什么日子?”
陈楚歌拉住钱飞的手,说:“走,咱们到外面聊。”
陈楚歌从钱飞口中得知史爱玉有过一次婚姻,因为她有洁癖,丈夫和她离婚了。后来别人也给她介绍过,最终都因为这毛病而告吹,现在她还是单身。
“她也真够可怜的,而你却雪上加霜。”
“领导,你这话我不爱听了,我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刚才在办公室里你闻出什么味没有?”
陈楚歌这两天酒喝多了,昨晚和魏大名挤在一床上被子没盖严实,受了点风寒,今天早上觉得鼻子不怎么通。“我感冒了,有些鼻塞。”
钱飞说:“怪不得呢,我告诉你,是消毒水的气味,了解的人知道那是秘书一科的办公室,不了解的人以为是医院的病房。”
“何科长怎么看这件事?”
“还不是跟你一样,让我多爱护她,你说我怎么爱护啊?长此以往,我也快有洁癖了。”
中餐的时间到了,两人来到食堂。陈楚歌发现史爱玉也来了,她正坐在一个拐角,拿酒精棉球擦拭碗筷。
钱飞说:“看到了吧?俗话说不干不净不生病,像她这样,还整天病怏怏地,像个林黛玉一样,只是没有人家的好条子。”
陈楚歌说:“我来想办法,给她找个医生。”
钱飞急了:“你千万别跟她提这事,她这毛病最忌讳别人提了,谁提她跟谁急。”
两人正吃着饭,陈楚歌瞧见黄建功端着盒饭进来了,连忙上前去打招呼。
黄建功满面笑容,问:“什么时候到的?”
陈楚歌回答:“上午刚到的,还没来得及去拜望老领导。”
黄建功见大家都抬头看着他们,说:“吃过饭后到我住的地方来,我有话对你说。”
陈楚歌答应一声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
钱飞说:“你刚才的话有毛病,什么叫老领导,难道他现在不是你的领导?”
陈楚歌说:“我这人不太会说话。”
“我听说你这次调到市里来,秘书长出了很大力。”
陈楚歌听出钱飞的话里有股酸溜溜的味道,知道他也报考了,笔试是第五名,入了围,面试第三名,总分第四名,没有进入考察范围。陈楚歌在公布的笔试前五名的名单中看到钱飞的名字,一打听得知他是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的,以为这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当时就像皮球泄了气。他担心钱飞会是自己最大的对手,直到他没有进入考察范围时才松了一口气。
“老领导一直对我很关心。”
“你看你,怎么还改不了口?你跟秘书长后面干过,向你打听一件事,秘书长有什么爱好?”
虽然钱飞的声音很低,但陈楚歌听得清清楚楚,顿时警觉起来。魏大名的手抄本里提到:没有哪个领导没有爱好,爱钱者钱能通神,好色者色能攻关,只要留心寻觅,不愁舍了孩子套不住狼。现在钱飞向自己打听,莫不是想从黄建好的爱好方面做文章,因为一个人的爱好也是他的弱点,投其所好也就抓住了他的弱点,不愁弄不来红顶子。可是黄建功的爱好,决不能与人分享,尤其是钱飞这样的竞争对手。“不好意思,我还真没留意。”
钱飞盯着陈楚歌的眼睛,笑着说:“你的眼睛出卖了你,算了,我不勉强你,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陈楚歌见他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自己,又想到史爱玉,一时浮想联翩,看来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小的秘书一科水深着呢。
吃过饭后,陈楚歌洗了把脸,拎起那两盒小花茶来到常委楼黄建功的住处。
黄建功正在书桌前铺开宣纸,陈楚歌知道他又要写字,连忙过去帮他研墨。
墨研好了,黄建功将毛笔蘸满墨汁,提神运气,然后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一阵“沙沙沙”的声音之后,纸上现出八个大字:敏锐、忠诚、朴实、协作。
陈楚歌不知他写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只好称赞说:“秘书长的字越来越出神入化。”
黄建功皱了下眉头,说:“几日不见,你拍马屁的功夫也出神入化了。”
陈楚歌无言以对,只好假装挠头。
黄建功问:“你知道这八个字什么意思吗?”
陈楚歌说:“我说说看,如果说得不对,请领导批评指正,敏锐是指政治方面的,忠诚是指品质方面的,朴实是指作风方面的,协作是指团结方面的。”
黄建功点点头,说:“我写这八个字是送给你的,这是一个优秀的文秘工作者所必须具有的优良品质。面对大是大非问题,一定要掂量掂量‘政治’这杆砰,一定要从‘讲政治’的高度多问几个为什么?如果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就会迷失方向,误入歧途。写材料要遵循毛泽东主席的方法论,善于抓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而且善于从现象到本质,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地抓住‘牛鼻子’,而不被纷繁芜杂的表面现象搅乱我们的视线。生活的真实不等于理性的真理,得靠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不断提纯后,方可见到闪耀智慧光芒的真理。”
陈楚歌不停地点头,像个虔诚的小学生,心想这“八字箴言”恐怕是黄建功十几年秘书生涯的经验总结。古人云给人千钱,不如指人一路,现在黄建功就是给自己指明前进的方向。
黄建功最后说:“还有一点,在我手下工作的每个人我都要提醒的,那就是廉洁问题。对你来说,是第二回了。这不是老生常谈,而是警钟长鸣。古人云:物必自腐而后虫生,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一些不良的社会风气蔓延,少数党员干部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热衷‘跟潮流’,沉湎于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声色犬马、垒四方城,最终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成了金钱、美色的俘虏。市委是权力机关,也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腐蚀、拉拢、引诱的首要目标,不要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认为自己想腐败都难,其实他们无孔不入,以投资干部放长线钓大鱼,等你有权有势时再为他所用,最近发生的河北一秘案件,非常典型,对于你们这些在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前车之鉴,要想慎终,必须慎始。”
陈楚歌记得毛主席说过:“可能有这样的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确实是这样,近年来查处的一些大案要案触目惊心,也让人十分痛心。看来黄建功找自己单独谈话的目的是给他打一剂“预防针”,这样的领导太难得了。
“我一定要牢记秘书长的教诲,时时保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做好本职工作。”
黄建功微笑了下,说:“我记下了,你说得很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就是每个党员领导干部对待权力应有的态度,权力是一把双刃剑,你如果不敬畏它,就会被它所伤。”
陈楚歌把茶叶呈上,说:“秘书长,这是我爸让我捎给你的,山里糙茶,您不一定喝得习惯。”
黄建功照例将茶叶包装检查了一遍,发现里面没有夹带贵重东西之后,说:“谢谢你爸还记得我。我这有一盒西洋参,是一个在美国的同学回来捎给我的,替我捎给你爸。”
黄建功又一次用实际行动给陈楚歌上了一堂“生动”的党课。陈楚歌又想起那句话:人一辈子能遇上一个好领导就算有福份了,以前他认为牛大伟、胡光军是好领导,现在回过头来看,他们算不上了,只有黄建功才真正算得上。
陈楚歌带着巨大的感动离开黄建功的住处,没走多远,手机又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张春江打来的,连忙摁下接听键,张春江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陈楚歌刚才和黄建功谈话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原来是张春江在打,便说:“我刚才在老领导家里,不方便接你电话。”
“这样啊,我错怪你了,你的事怎么样了?”
“搞定了,今天正式报到。”
“太好了!你这个家伙,也太不够意思了,非得我打电话给你才说,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昨天才接到通知,本想晚上给你打电话,酒喝多了就忘记了。”
“现在也不迟,晚上我安排人给你庆贺一下,最近几天我在拍一个纪录片,走不开,过几天我和汪芳去安中看你。”
“什么人呀?我又不认识,还是免了,等你们来再说吧。”
“不行,这个人你一定要见,她是我小姨子,在安中电视台当主持人,今后还要靠你多关照。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还是未婚,而且比汪芳漂亮十倍,为了你,我这个姐夫也只有忍痛割爱了,就看你小子的手段了。”
“你也不人道,从来没听你说过还有个小姨子。”
“你又没问过我?实话告诉你吧,当初我就想撮合你们,但汪芳对你印象不行,她这一关过不了,我就更不敢在老丈人那里提了。不过,我提醒你一下,我这小姨子眼界很高,不对味的人别说你钱再多、人再帅,连正眼都不瞧你一下。你小子不要心急,把握住机会,别把事办砸了。我呢,在这边做你的内应,咱们里应外合,一举把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