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开门见山，说相信程旭已经听闻了，自己昨天也递了辞呈，目前就等走流程了。
老杨边喝边说，想当年，三十不到的自己，在公司刚成立那年就加入，并帮助组建了目前的部门，包括程旭在内的每一个部门成员都由他亲手招进来并培训，撑起了公司技术方面的半边天。
程旭也早就听闻老杨进公司快十年了，而且是公司创立的元老之一。虽然技术过硬，但为人过于耿直，也偶尔会仗着自己元老的身份对管理层的一些决定明里暗里表示不满。
老板等人这么多年忍他也好，烦他也好，耐心也慢慢熬尽了。
老杨这样的风格，不可能也没机会进入管理层。
再加上连续两年加薪幅度位居部门倒数，在老杨看来，这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目地无非是想逼他自动离职。
老杨笑笑，坦言自己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他自己老家在苏北，大学毕业兜兜转转几年后进入这家公司，近十年的黄金岁月都留在了这里。
“我不会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事，但我认真对待这份工作，从来任劳任怨，十年过去，却是这样的结局。”
老杨说，公司领导之前对他的微言，比如讲话不注意，经常给领导下不来台等等，也是事实，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主要是前年他的儿子上了小学，但他经常忙于工作，部门里有人请假，他作为主管，还得顶上去出差加班，根本顾不上照顾家里，更别说管孩子学习了。
老杨的老婆一家都是省城本地土著，老杨一直非常感激老婆一家没有嫌弃自己老家一穷二白，而且在他结婚时买下这套老小区的二手房作婚房时，丈母娘还出了一半的钱，也没有索要太多的礼金，生下儿子丈母娘一家也尽心尽力帮着带大。
“人要有良心。”老杨喝到第三瓶时拍着程旭的肩膀说。
他说儿子上小学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老杨自己从老家一路奋斗出来，太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怎奈自己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晚上辅导孩子功课，导致儿子学习习惯和学习态度都不是一般地差。
“现在的孩子吃不来苦，不像我们小时候在农村，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就会憋着一股劲要考出去。现在的小孩你跟他说这些，完全没有体会，也根本不想听你讲这些。女孩还好些，开智早，也肯听话。这又是个男孩，皮又皮得不行。”
老杨说儿子非常顽劣，成绩一直上不去，一学期要被请家长好几次，自己甚至抽不出空来去学校和老师交流一下。
老杨说好几次火上来，想痛揍儿子一顿，碍于丈母娘那边难以交待，想想还是算了。
老杨老婆在移动营业厅工作，没编制却忙得够呛。最关键是没有正常的双休日，因此也没办法尽心尽力管孩子。
老杨说一直以来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挣点钱，让老婆回家全职看管儿子。
但公司连续两年调薪都有意针对他，并非是像外界传言，自己情商太低得罪了管理层。而是有几次要求他临时出差，他觉得实在放心不下儿子，对老板讲了家中情况，继而拒绝了。
他认为最后他安排部门里其他下属去解决了问题，效果也是一样的。
但老板不买账，觉得他倚老卖老，不为公司大局着想。
至于家庭方面，每个员工家里都有具体情况，但又不好多说，怕员工认为公司冷血不讲人性化，又怕老杨长此以往越来越有恃无恐，于是每次年终考核后谈到调薪都成了老杨最郁闷的时刻。
“老弟，你也知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走这一步。‘
老杨说，自己从高中毕业上大学起，来到这座城市，结婚生子，扎下根来，人到中年，谈不上鸿图大志，但努力让妻儿老小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想法不过份。
老杨还透露，他很清楚，当年公司刚成立，前景缈茫，十年前像他这样的科班出身学计算机专业的，有了几年工作基础，自己当时还未成家，无牵无挂，加班到半夜，索性拿个毯子办公桌上一铺就能将就一夜。公司管理层当然希望这样的小伙子越多越好，恨不得将他一人要当几个人用。
现在形势不同了，IT专业的技术人员可以说供不应求了，所谓经验，三年五年，多少也会练出来了。就算找新人空降过来替他的位子，一开始两年的综合待遇也不会太高，总体来说成本还是下降的。
反观自己，年纪大资格老，要求高难管理。老板这些账算得一清二楚，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老杨再待下去，都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程旭当年进公司，也是老杨面试后拍板的。工作上生活上，凭心而论，他对这些下属从不苛责。程旭知道能到做到这样也很不容易了。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老杨在过了做技术的黄金年龄后，不再得管理层青睐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老杨喝到第四瓶才讲到核心内容，公司的做法实在让他太寒心，今年三月份后就开始想要另谋出路。一个月后猎头推荐了这家新公司，不过在上海，主业原来并不是做软件的，目前想成立一个专门的事业部，开发本企业乃至本行业的专用软件。
老杨听说要去上海，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但架不住对方开出的薪资实在诱人，并了解到上海公司的规模是目前这家公司的好几倍，薪酬体系相对合理而科学，每年根据考核结果，公司人资部门就会起动自动调薪。
“你知道我们公司让人最难忍的是什么吗?就是制度！说什么制度，都是狗屁！每年考核，明面上我一点问题都没有，年年第一等，为什么加薪倒数？就是因为制度形同虚设！所谓考核结果更是狗屁不如！最后就是老板一句话，说给多少就是给多少，有哪次是按照制度来执行的？“
老杨说他之所以能捱到现在，是因为之前还抱着幻想，以为公司业务步入正轨之后，这些问题自动就会迎刃而解，然而一晃十年过去，他终于明白，这些问题永远无解，因为老板就从来没打算按正规方式来操作。
老杨还说，他到这个年纪，绝非头脑一热就胡乱做选择的人。五一和十一假期都专门去上海总部面谈观摩，确认各种细节。包括公司会租赁附近小区做员工宿舍以及非必要不出差，尽量保证双休日可以坐火车回家团聚。
当然，家里也都是反复沟通过了，一旦成功入职就可以让老婆辞职回家。
程旭听了半天，抛出一个疑问：据他所知，老杨的级别，应该会签保密协议了，在合同存续期间自离，去的也算是同行业的公司，不担心会给公司赔一笔钱吗？
老杨大笑：“你以为我够资格签保密协议？并没有。”
有时公司的这些条款不过是对外宣传得好听而已，真正没有几个人可以享受到。就算有，也是优先给管理层那几个老板家的皇亲国戚。
他说，就算签了他也不担心，如果公司要求他不能调去同行公司，必须先付一笔保密费用给他才行。想想老板这个吝啬鬼也不肯大气到如此地步。
“在这种地方仰人鼻息，还不如另投明主，重新开始。”说完，老杨一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接下来，才说到正题。
“老弟，你愿不愿意这次跟我一起去上海闯一闯？”
老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之前他已成功说动了部门里的另外几个小伙子，无一例外都是学校毕业几年，尚未成家，且都不是本地人，去哪里都问题不大，更何况是去上海，这次跳槽最少可能拿到超过之前百分之五十的薪水。
有工作经验，年纪又不大，又暂时没有家庭拖累，自己也想趁此机会各方面都再上一个台阶，目前公司的制度方面不够规范，跟上海公司一比，就是典型的小私企。老杨给他们的这个机会正是求之不得，正所谓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能挣更多的钱，见更大的世面，将来也会有更多的机会。上海公司也已初步筛选了简历，对老杨推荐过来的人员，基本都持欢迎态度。
最后找的程旭，是因为他虽未成家，但已到三十岁，年纪不算小了，而且他是本地人。
程旭听到这提议，吃了一惊。
他大学毕业两年后进的这家公司，除了个性天生沉默寡言，更基于他一贯的行事原则，就是做完手头的事，尽量不掺合公司内部乱七八糟的所谓办公室政治。
所以很多人不愿意出差，尤其是驻外时间很长的出差，但他总是领导一声令下就走，而且人前背后从来没什么怨言，所以不管是老板还是老杨都对他没办法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