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时，程旭平时会待在甲方公司专门给的一个小会议室处理工作，大约只有二十几平米，一分为二，里间是一张小会议桌和几张椅子，再无旁物，顶多容纳4-5人的空间，外面有沙发和茶几，一个小会客室的样子，中午如果很累也会在沙发上休息一下。
有空调饮水机，位置在大门边的一个小角落里，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实在没有地方了才会想起用这里。
程旭感觉挺好，上了班把门一关，各部门有系统上的问题会来这里找他过去看下，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写工作报告，回邮件，上网看自己喜欢的书，或跟林小军他们聊天，根本没人管。
财务部因为接收和处理的数据特别多，而且一开始会涉及到与手工账并行的问题，所以奚悦如果不想跑过来叫程旭，就会经常在QQ或短信上上呼叫他。
有时到了她们部门，小罗和小蒙虽然不用ERP系统，但她们会有一些电脑操作上的小问题，也会一并请程旭帮忙看看，于他是举手之劳的事，程旭也从不推托，常常一声不吭帮她们解决了。
其实公司是有IT的。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老胡。据说是老板朋友的亲戚，平时对每个人都爱搭不理的。
程旭在好几个部门见过员工电脑死机或其他低级问题，对IT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可以解决的，并且也是份内的工作，但老胡过来都是阴阳怪气的腔调，用的最多的理由是电脑太老了，不如换一台。意思是让当事人写采购申请单并由主管签字要求买新电脑，关键是老板的抠门有目共睹，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主动去写采购申请，都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
电脑采购问题，各部门主管也都不愿做出头椽子，因为到年底全年各部门各色物资得采购统计表会准时发给老板。如果要采购电脑打印机等包括相关耗材，除了部门主管签字，还涉及到要IT证明签字。
人人都知道，目前公司常用的一家电脑耗材供应商是老胡介绍的。
之前程旭也在财务部也听到，小罗和小蒙在嘀咕，这个月光给这家老胡的关系户一家的付款申请单就得几万了，奚悦听着这些一般从不吭声。
尽管何会计公开说过，她不在的时候，有事就找奚悦，财务部就交给奚悦了。
周五下午那家老胡的关系户过来结账，希望小蒙赶紧开支票给他，车还在外面等着走的。
小蒙拿到发票看了一下，按流程给奚悦再核一下。奚悦打开系统，对了一下，对他说：票开多了呀，系统里显示这个月耗材总共收货四万元，为什么发票开了五万五呢？
奚悦又打电话找仓管核对了一下，仓管确认系统内收货金额就是四万。
奚悦对供应商笑笑说：这叫我们怎么入账呢？要是开票金额低于四万元，你们可以补开过来。
但是大于这个金额，与收货金额不符，我们无法入账，更无法付款呀！
供应商不吭声，转身把采购叫了过来。
采购小丫头无奈得对奚悦说：”我也希望他们重开发票，但他们不肯呀！“
供应商皮笑肉不笑得说：”反正你们每个月都会让我们送货的，我们下个月少开点好了。不是一样的吗？本月先付五万五，下月少付一万五，账不是一样能平吗？“奚悦耐心地解释：”现在我们是ERP系统上线了，不是过去的手工做账，肯定要一一对应的。你们的要求听起来总额好像是没有来去，我们系统里的供应商加起来有几百家呢，大家都这样，等于我们还得给你们另外记一笔，那我们财务部每个人两双手也忙不过来了。“
奚悦表示这张发票必须退。款暂时也不能付。
供应商软磨硬泡地不肯走，老胡不知何时默不作声地进来了。
奚悦指着正在帮小罗检查开票机的程旭对供应商说：”问我们程工，这样的发票怎么录进系统呢？对吧程工？”
程旭点点头说:”系统刚上线，目的就是要规范，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严格管控，你们后面会很烦的。“
老胡忽然开口说：“跟收货金额对不上，差额部份也可以财务模块手工录入嘛，不存在系统做不了啊。”
程旭有点吃惊，马上又觉得这是他们自己公司的事，事情到这里很明显了，不是什么系统不系统的问题了，他决定不再发出声音。
之前程旭跟老胡说过：“多看看操作手册，有不清楚的趁我在，多沟通。“
毕竟等程旭回去了，他是这个公司的IT，日常出现问题就靠他了。但他总是推脱他不懂相关部门的业务，尤其不懂财务，不愿跟程旭多接触。
其实程旭经过他工位，不止一次看到他慌慌张张地关掉了页面，可能是接了私活在做，鬼鬼祟祟的样子。
奚悦并不看老胡，只对采购说：“发票我们肯定不能收的，付款申请单上我会如实写上事情经过的，如果领导还是绝定要付款，我们肯定没意见。”
说完，她抓起笔在付款申请单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供应商看尴尬地看向老胡，老胡则狠狠地瞪着奚悦。
大家都知道，她这么一写上去，申请单最后统一呈给公司老板黄总最后批阅时，他非但不会同意付款，而且还会追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此一来，老胡和供应商只好悻悻地走了。
奚悦仍然面无表情。
程旭心中有点暗暗佩服她。
采购小丫头再次推门进来，关上门对奚悦说:”奚姐，你是知道的，我也是没办法呀！老胡那个人，我们刘姐很吃他那套！碰上这种事，总是把我推出来当枪使！“刘姐是采购主管，平时跟老胡走得很近。
奚悦抬起头，温和地说：“我知道的，所以我不会叫你为难，你尽管说是我要求的退票和暂不付款。总之，相信我，一个有原则的人更容易得到别人得尊重。“
说完，她又低头忙她的去了。
程旭抬头看了一眼奚悦，忽然有些隐隐的担心。
这种明里暗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倾轧，在哪个单位都避免不了。
奚悦，她这么年轻，看着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甚至她不出声的时候，穿一身休闲装，猛一看还有点学生气。看这样子，这种事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平时都是怎么应付过来的啊？
程旭很满意目前的工作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可以经常出差领专项补助，标准还不低。
跟甲方顶多也就是几个月接触，蜻蜓点水的关系，时间到了再换一家公司。
就算回去也待不了几天，跟自己公司的领导和同事也正好可以保持距离，不用掺和一些乱七八糟又与己无关的琐事。
关键是学会恰到好处地置身事外，把自己的工作做完，两耳不闻其他事，就行。
这是程旭一贯以来对自己的原则和要求。
反正在哪个环境里，都是无人注意的透明人，没什么不好。
像他们这种纯粹搞技术工作的，又不打算往管理岗位去爬，平日里只是冷眼旁观那些蝇营狗苟，只觉得又好笑又糟心。
周五决定不回去了，回去了不管是对着秦娜还是对着父母，都有一种没法交代的感觉。
下了班随便在宾馆附近吃了碗馄炖，晚上在电脑上下了两部片子看到半夜，QQ开着，但没人找他，他也想不起来找谁。
幸好秦娜不在线上，她不怎么用QQ，平时喜欢给程旭手机发信息。
第二天闷头睡到十点才起床。
下去找了点吃的，两顿并作一顿。
饭后抽完一支烟，感觉实在是百无聊赖。决定出去走走。
人生地不熟，开车出去又怕违章，幸好宾馆走出去两百米就是BRT站点，程旭上车投了一元硬币，目的地是二十公里外的野生动物园。
为什么要来动物园，程旭也不知道。
因为站牌上很多站点看名字好像都是商场综合体之类，更不想去，又没什么要买。
BRT很挤。小罗曾说过她们办公交卡的话刷一次只要六毛，不管距离远近，而且不出站换乘的话也不加钱，所以很多员工都愿意乘BRT上下班。
一个小时后，到了到物园门口，程旭忽然觉得兴致索然，不想进去了。
这个号称省内最大规模的动物园，门口排着长队，有兴奋的小孩跑来跑去。
又怎么样？还不是翻来覆去那几样动物，一个个被困在铁笼里，懒懒的，两眼无光。
旁边有一些复古的城墙之类，他慢慢走上去。风很大，没有人。
在程旭家所在的省城，著明的六朝古都，还有一些残存的城墙，程旭经常在双休日，一个人上去走走，漫无目的，走走停停，盘桓半天。心里也不想什么，也没什么可想的。
程旭点了一支烟，慢慢吸完。
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往BRT站台走。
经过一辆停在路边的大巴车时，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点意外，是奚悦。
她正在指挥一群孩子上车。
程旭停下来看着她，正想张口，她转了一下头，看到他了。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平静，笑着朝他挥挥手。说：HI。
程旭笑了笑朝她走过去，说：这么巧？
她也笑笑。一阵风吹过，她伸手将长发往耳后抿了下。
“你没回家？”
“额。。。。。。。，那个，天气不错，想在这个城市转转。之前都没来过。”
“哦。”
“你怎么也来逛动物园？”
“不是，我是来当志愿者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说：“他们是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今天康复机构组织到动物园来玩，我平时经常到这家机构当志愿者，今天出来肯定人手不够，我过来帮忙。他们，比较特殊，到陌生的环境，人多一点才能看住他们。”
“哦！”程旭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一大早就来了，陪他们玩了大半天，现在要把他们送回去，好累。”她笑着说。
程旭看下表，两点多了。
晚是不晚。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个男孩子开始大哭。旁边的白头发阿姨好像是他家长，拉都拉不住。那个男孩看起来跟他差不多高，一米八左右，又高又壮。程旭觉得目测有二十岁了。哭得很委屈得样子，程旭从未经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禁愕然。
奚悦走过去，手搭在他肩上，不知跟他讲了些什么，男孩声音小了点，抽泣着上了车。
奚悦返来跟程旭说：“看得出吗？他十八岁了。没办法，家长年纪不大，愁得头发全白了。”
人都陆陆续续上了车，程旭看到驾驶员在徐徐发动车子，问奚悦，你不上车吗？
“我坐BRT来的，等下自己回去。”
“哦。”
“我也是。“他说。
“我准备回去了，你还去哪里玩吗？“奚悦问。
“我啊，我也不知道啊.”程旭尴尬得挠挠头。
“以前一直没来过C市吗.”奚悦笑着问。
“对哦。“
“也是，我们这里是小地方。不比你们家省城。”
“没有没有，这里挺好。我们家那里，其实有点乱的，各路来的人太多。”
“那倒是。”
奚悦笑得又眯起了眼。
“我第一次去省城玩，是跟几个同学一起，那年我们只有十四岁。觉得省城太大了，太有意思了，有很多高校，还有很多古迹。不过现在来说，我倒还是愿意待在C市，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习惯，总之还是觉得这里适合生活。
“额，对。。。。。“
程旭感觉又要冷场了。
对着女孩子聊天直接被自己聊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尴尬症发作，程旭下意识地掏出烟盒，本来想点一根，看了看奚悦，又放回烟盒。
奚悦忽然说：“要不我带你转转吧，反正时间还早。“
“啊，好！“他忽然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