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许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惊恐起来。
“星眠！”他冲我奔来，眼睛里全是害怕。
意识开始模糊，我疼得浑身颤抖。
直到被许临抱在怀里时，我依旧牙关紧闭着，感觉天地都倒了过来。
一滴湿热的眼泪落在了脸颊，眼中倒映出许临的面容。
我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他哭了。
许临抱起我往门外跑去，嘴里一直嚷嚷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听见了，但还是闭上了眼。
迟来的道歉，没有人会接受。
许临的哭腔更明显了，或许是怕我睡着，他恳求着我：“星眠，别闭眼......”
“求你了，马上到医院......”
“别睡，别闭眼......”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漠然。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时，耳边留存下来的是许临崩溃的哭声。
我想，这是应该的。
其实我早已知道许临的回忆有苏晴这个人。
我甚至还见过她的照片，藏在许临的钱包内层里。
他带给苏晴的爱，隐秘而又盛大。
苏晴披散着一头乌发，脸小小的，一双眼睛水润有神，盈盈一握的腰肢。
我一时愣了神，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透过镜子，我看着自己。
我和苏晴的眼睛很像。
怪不得在抵死缠绵时，许临最爱亲吻我的眼睛。
原来是在透过我思念自己最爱的苏晴啊。
7.
将祝星眠送去急诊室后，许临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就瘫倒在急诊室门口。
浑身上下都在紧绷着，手机隐隐发麻。
他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只剩下了刺目的血红。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祝星眠死了。
那他该怎么办。
脑中反复播放着祝星眠那张苍白的脸。
他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祝星眠竟然这么瘦了，他甚至能够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抱起她。
不仅如此，许临还发现了她身上的红色瘀点，小而密集。
像是一只只血红的小虫子，密密麻麻地爬遍了祝星眠全身。
这时，他才知道，祝星眠命不久矣了。
可以前的他，不仅浑然不知，甚至还在和苏晴约会。
许临还记得有次，他和苏晴叙旧一时忘了时间。
祝星眠给他打来电话，言语间皆是忧心。
可许临却不耐烦得很，他随意附和了两句。
还未等她说完那句注意安全，便率先挂断了电话。
那一瞬间，如雪山崩塌般的愧疚几乎快要压垮许临。
医院长廊里走过形形色色的路人。
他们都像是在看戏般停留在里许临的不远处。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许临崩溃到大哭。
有人认出这就是极富盛名的大热作家许临，纷纷拿出手机拍摄。
“他哭什么？”
“听别人说是他老婆进了急诊室。”
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反问：“怎么可能，许临不是单身吗？”
“他不是为苏晴守身如玉了好多年吗？”
“总要做做样子的。”
说完，两人一起哼笑起来，小声骂道：“那许临还真不是个东西。”
8.
等我再醒来，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自己还没有死。
头隐隐作痛，我扶着床边慢慢坐了起来。
却不小心惊醒了浅眠的许临。
见我醒来，他有些无措地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却冷着脸避开了他的手。
许临怔然，随即强颜欢笑道：“星眠，有哪里不舒服吗？”
见我闷不做声，他便自顾自地絮叨了起来。
“你生病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不过还好，医生说了。”
“只要我们积极配合治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着他的话，我差点笑出声。
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大限将至，哪儿会有奇迹出现。
这番话，许临说出来是安慰自己的。
突然，我打断了他。
“你的订婚戒指呢？”我问他。
许临心虚不已地将手背到身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我放在......家里。”
心上像是划了个口子，冷风顺势灌了进去。
“不，你不是忘了。”
“是你怕被苏晴发现我的存在。”
“故意落在家里的。”
我垂下头，一字一句缓慢说道。
“你想和她再续前缘，不是吗？”
许临慌了，攥住了我的手腕，忙不迭地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
几番张口，却还是无法完整地说下去。
他和我都心知肚明。
在这件事上，他百口莫辩。
像是想到了什么，许临眼底添了几分坚定。
他手下一紧，认真地告诉我：“星眠，等你病好了。”
“我们的婚礼就如约举行，到时候，我会送给你一个礼物。”
“你一定会喜欢的。”
就在这时，苏晴突然走了进来。
她穿着蓝白色病服，脸色苍白，不透一丝血色。
“阿临？”苏晴柔声叫道，眼里带着似有若无的伤感。
9.
许临快速松开了我的手，倏然站起身，向她迎了过去。
“你不好好养病，来这里做什么。”许临说着，语气里满是心疼的责怪。
苏晴抿了抿唇，可怜意味更明显了。
“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没了你，我害怕......”
许临手一抬，却有所顾忌般地放下。
苏晴眸色暗了暗，似是才刚刚注意到我般，瞳孔一缩，慌里慌张地就往许临身后躲去。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指着我：“她怎么在这里！”
我与苏晴对视上，看清楚了她眼中的敌意和挑衅。
许临顿了顿，离苏晴更近了些，挡住了我的目光。
“等会儿我再给你解释。”他垂下头，耐心地对苏晴说。
看着这幕，我本该生气抑或是悲伤。
但眼下，我的心湖波澜不惊。
苏晴攥紧了许临的衣袖，楚楚可怜地仰起了头。
“阿临，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办法再生育了。”
话音落，我看清了许临眼中的疼惜与不忍。
他像是经历过巨大的挣扎，转身对我说道：“星眠，你应该向苏晴道次歉。”
“毕竟是你犯错在先。”
他宛若一个公事公办的法官，凭借着苏晴的几句话和几滴眼泪，就轻而易举地就定了我的罪。
苏晴还在梨花带雨地哭着。
面对许临的指责，我没有半分心急，而是平静疏离地朝他说：“你应该看看你的邮箱的。”
10.
短短的一句话。
苏晴肉眼可见地恐慌起来，她强颜欢笑地制止住了许临掏手机的动作。
温声道：“阿临，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带我回病房。”
“可以吗？”
许临动作一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再夹杂着温柔，而是孤疑。
心虚的苏晴，问心无愧的我。
许临心思细腻，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不顾苏晴的哭喊，执意打开了邮箱，看见了所有的证据。
所谓的人证物证全是苏晴拿钱买来的。
苏晴出车祸的那天下午，我半步不离家，就连手机的交易记录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许临颤抖着手点开了那段音频。
里面传出苏晴的声音。
“撞出点擦伤就行，做做样子。”她的声音不似往日般的娇软，而是透着股冷意。
紧接着便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知道了，钱记得要够。”
苏晴哼笑一声，骂了句爱财精。
一切尘埃落定。
病房里安静到可怕。
许临没有说话，额前的碎发遮掩住他眸中的情绪，叫人猜不出半分。
苏晴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跪倒在地，眼泪糊了满脸，抽噎着说道：“阿临，我只是太爱你了。”
“我不想失去你。”
“只要你和祝星眠解除婚约，我们现在就可以结婚。”
说完，她晃了晃许临的手，问道：“好不好。”
11.
许临阖了阖眼，甩开了苏晴的手。
他红着眼，眼底遍布失望。
“滚开。”他说道，声音疲惫却透着无情。
苏晴依旧不依不饶地重新扯住她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在许临第二次不留余地地甩开她时。
苏晴情绪崩溃地站了起来。
“许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把快死了的未婚妻丢在家里。”
“心安理得地和我一起吃饭，一起去游乐园......”
“你难道忘了吗？”
“在摩天轮上，是你主动亲了我！”
“你出轨了！”
最后一句话，砸得我和许临皆是头脑一懵。
听见苏晴这句话时，我忽然想到了两年前的一天。
摩天轮升到了最高点，许临突然俯身亲了过来。
过后，他嘴角噙着笑，解释道：“听说这样会永生永世不分离。”
我被他眼中的神情唬了过去，害羞地低下头，把这句话当了真。
现在想想，还真有够恶心的。
同样的话，同样的事。
他也对苏晴说过，也对苏晴做过。
许临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的红血丝多到吓人。
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时，他突然掐住了苏晴的脖颈，不断收紧。
他大吼道：“不许说了！”
眼见着苏晴脸色变紫，病房里冲进来几个护士。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人声嘈杂。
我却事不关己地蒙上了被子，四肢蜷缩在一起，静静聆听着。
12.
自那天起，许临像是牛皮糖般围在我床边，怎么也赶不走。
他努力扮演着一个好未婚夫的角色，令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为了哄我开心，他重新戴上了那枚戒指。
许临甚至翻箱倒柜地找出我那枚戒指。
可我因为病魔的折磨，体重大减，人瘦了一大圈。
以前刚刚合适的圈口现在却大得多。
许临倔强地戴上去好几次，可戒指每次都会从松松垮垮地从我指间落下。
那天，许临哭了。
但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哭，而是躲到了病房外。
等他再次回到病房里，情绪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眶泛红，声音沙哑。
一见我，他便扯出一抹笑，若无其事地说道：“星眠，过段时间，我们再挑一回戒指。”
我转头看向窗外，没理他。
许临很害怕我死。
他经常躺在那张陪护闯上辗转反侧。
深夜里，他总爱将手指放在我鼻下，生怕我没了声息。
又或者，我半梦半醒时，总能听见许临的声音。
“星眠？”
我知道，他在试探我是否安好。
闲时，他便拿着本空白的本子在写着什么。
手速极快，几乎不用思考。
甚至写着写着，他自己便能被逗笑。
而这一切，我都不会过问。
我只想快点熬完这一段时间。
因为太痛太痛了。
13.
化疗真的太疼了。
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体重一减再减。
到最后，我都不敢看自己这副样子。
每每低头时，我的眼神总会触及到自己的手腕。
我量了量，还没有三指宽，仿佛轻而易举地就能被折断。
我觉得自己好丑。
可许临却不这么觉得，他总爱夸我漂亮，甚至会趁着我睡觉时偷偷亲我的额头。
仿佛我是他最爱的人。
可我不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于是我对许临说：“我想放弃治疗。”
许临愣在原地，手里还端着一碗温粥。
他想劝我，可我心意已决。
那天，许临不似往日的冷静自持，在我面前哭到站不起来。
他求我不要放弃。
他也求我不要离开他。
我淡然地看着他哭，甚至把手边的粥打翻。
不少的粥都倒了许临的身上。
可他却没有任何责怪，甚至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我：“有没有烫伤。”
我依旧没有说话。
“星眠，你以前说过，你想去云南看看。”
“你还说你去跳伞。”
“......”
他不断说着，像是要我说过的话全部再复述一遍。
我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许临，你看。”
“你明明记得我想做的一切。”
“你也知道我有多想做这一切。”
“可，我们在一起三年。”
“在这三年里，你却总是敷衍着我。”
“你说，星眠，等过段时间，再等等......”
“你曾经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陪我完成这一切。”
“却非要等到我快死时，才松了口。”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脑中的委屈已然到了临界值，我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
许临颤抖着抓住我，像是溺水中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星眠，不是这样的。”
我却摇了摇头，义正言辞地否定他：“不，就是这样的。”
“你认定了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才那么肆无忌惮地对待我。”
“我看过你高中时的日记。”
14.
“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只因为苏晴的一句想喝奶茶，你就翘课去给她买。”
“什么时候，你的执行力那么强了。”
我冷嘲热讽道。
“或许，你对我的爱，只是苏晴不要的。”
“许临，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就这样让我死掉吧。”
“实在太疼了。”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轻又小。
许临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小，直至松开了我。
他扬起脑袋，嘴角的笑比哭都难看。
“那好，我们回家。”
至此，许临把我接回了家。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只在我身旁打转。
我眼见着他那本子写得字越来越多。
他像是在和时间比赛，我经常见到他通宵。
没人知道他在写什么。
直至有一天，许临把我已经没有任何行动力的我推到了庭院里。
那天，天气正好。
金灿灿的阳光倾洒在我的肩头。
许临看上去心情极好，他帮我戴上了帽子，眼中全是明晃晃的笑意。
“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
我后知后觉。
哦，原来明天就是结婚的日子了。
想起我当初，每每提起这天，都要高兴好一会儿。
许临也不在乎我的反应有多平淡。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婚房我也布置好了。”
“等一完婚，我们就可以住进去。”“你不是喜欢种花吗？我特地叫人修了一个后花园。”
“以后你就可以种满自己喜欢的花。”
说完，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星眠，你的礼物马上就要完工了。”他对我说。
我懒懒地靠在躺椅上，早已没有了力气回答他。
眼皮越来越沉，许临却还在说着。
“这个礼物你肯定喜欢。”
“你总会我不会顾及你的真正需求。”
“这点，我认错。”
“可惜这辈子不长久，你愿意和我约好下辈子吗？”
我嗤笑了声，说了句：“不愿意。”
许临不怒反笑，他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轻轻地说：“没关系的。”
“下辈子换我来主动追你。”
慢慢地，头上像是罩了个透明的罩子。
一切声音都听的不真切了。
许临望着远处的太阳，眼神亮晶晶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还在憧憬着我们的未来。
伴随着许临的声音，我缓慢地阖上了眼眸。
困倦席卷全身，我感受着病魔带给我的最后一次疼痛。
身子也逐渐轻盈起来。
倏然，许临的声音好像停了下来。
下一秒，我听见了他悲怆的哭声。
犹如密集的雨点，也如急促的鼓声。
“星眠，不能再等等了吗？”
我弯起了唇角，在心底回他。
不等了。
再也不等了。
许临，我希望，来世与你不再相见。
眼前似乎出现了黑色漩涡，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再也没了意识。
15.番外
祝星眠是在许临怀里死去的。
悄无声息的，也不哭也不喊。
仿佛她很期待这次死亡。
那天，许临抱着祝星眠哭了很久，手脚发麻，浑身颤抖。
为什么不再等等他。
明明那本为她写的书就要写完了。
明明再过一天就是他们的婚礼。
自此，许临好像病了。
他不再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而是窝在家里，一步也不肯离开。
活蹦乱跳的祝星眠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罐。
许临与它形影不离。
吃饭时，就将它抱到餐桌前，唇角带着笑，神神叨叨地说着写鸡毛蒜皮的事。
就连睡觉，他也要抱着骨灰罐才能入睡。
入梦时，不信鬼神的他，总会心里许愿。
“让我见见星眠吧。”虔诚无比。
他梦到了不止一次，可梦里的祝星眠对他的态度很差。
她在家里走来走去，脸上的神情越发不满起来。
“花瓶里的花为什么全是满天星。”
闻言，许临把家里的花瓶砸了个稀烂，本好看的满天星也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这副壁画我不喜欢。”祝星眠继续说着。
于是许临把那副画摘了下来，撕得粉碎。
她又绕到了卧室，指着那张床，突然哭了出来。
“这个颜色是不是苏晴喜欢的。”
见到祝星眠的眼泪，许临慌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索性把床砸了。
就在他想要拥抱祝星眠时。
她却就地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许临猛地从梦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赤脚站在客厅中央。
屋里一片狼藉，凌乱到没有下脚的地方。
许临却痴痴地笑了。
这样星眠就不会生气了吧。
这时，天蒙蒙亮。
思念如潮水，越涨越高。
许临从书房里拿出了那本为祝星眠写下的书。
他戴好了戒指，又把祝星眠那枚戒指紧攥在手心。
紧接着，他点燃了家里的窗帘。
任由火势越来越大，白烟越来越浓。
许临不跑也不喊，而是静静地躺在了卧室里，怀里紧抱着那本书。
书名裸露在外。
赫然写着——《亡妻回忆录》
字迹之下却掩盖着另一行被涂改后的字——《星眠》
是了。
许临本想创作一本有关于祝星眠的书，用来记录两人之间发生过的美好回忆。
可她却没能等到这一时刻。
于是这本未完成的小说变成了本亡妻回忆录。
等警察赶到时，房屋早已破烂不堪。
但他们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尸状呈环抱状。
据悉，他是著名的文学作家许临。
经排查，警方认定为自杀。
面对许临的死，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殉情，也有人说他只是为了填补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