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伸出了左手,似乎是想跟我握手。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右手袖子空荡荡的。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李堂山爽朗地笑了笑:“这是跟敌人白刃战的时候丢了的。”
“都过去好几年了,现在我左手跟右手一样好使,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本想像之前那样说两骚句,装个比。
然而在听到这些之后,满肚子的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14、
意外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就在我们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时,一声爆鸣在不远处响起。
我还在奇怪,这会儿谁上山放炮仗?
一旁的李堂山和周荣桦却反应极为迅速,一齐把我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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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还一人一半将我挡在了下边。
我直接就懵了,这是在闹哪出?
紧接着,就听到同样的爆鸣声连绵不断地在周围响起,越来越近,甚至连地面也在随之震颤!
猛然间,那道爆鸣声在距离我不远处的地方炸开!
溅起不知多少泥土。
这会儿我才意识到,这是遭炮击了!
之前的声音根本不是炮仗,而是在开炮!
直到这个时候,李堂山的声音才在我的耳畔响起。
“瓜娃子,咋听到炮声不知道躲呢?”
“他奶奶的,这帮鳖孙儿不知道我们根据地在哪,天天乱放炮!”
我正想吐槽,你看上去也没比我大几岁啊。
而后才猛地想起,他们俩用身体把我挡在下边,这炮弹要是落到了身边,岂不是……
我想要推开他们,不想他们为我牺牲。
而他们却把我死死地护住。
“别乱动,有我们在,你不会有事的!”李堂山坚毅的声音传来。
周荣桦的语气更是决绝:“队长说得对,俺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不会让老乡你少一根毛!”
15、
炮声,只持续了几分钟。
看上去,只是敌人在毫无目的地轰炸。
当李堂山二人确认炮声停了之后,才一齐把灰头土脸的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们一边帮我掸身上的灰尘,一边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伤。
而我却看到,他们背后的土灰色军装被划得破破烂烂的,有几道破口甚至渗出了丝丝鲜血。
“你……你们背后的伤……”看到这一幕,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堂山反倒没事人一样,咧嘴道:“没事,皮外伤,被炮弹溅起来的石子刮到了。”
“只要你没事就好!你看上去文绉绉的,应该读过书吧?”
“像你们这样的青年知识分子,可是国家的未来。以后太平了,国家还要靠你们去建设呢!”
周荣桦也附和道:“队长说得对!”
“俺们死咧不要紧,只要老乡你没事就成!”
“指导员说咧,以后俺们祖国的未来就靠你们这些学生咧!”
听到他们的话,我再次沉默。
他们,竟然能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到这个地步,甚至愿意献出生命?
可他们自己明明也没比我大几岁啊!
16、
经过简单的交流,我们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拿过这次的食物后,李堂山坚持要把自己手上那块手表送给我。
据他说,这是之前缴获的。
要是没跟大部队走散,手表这类贵重东西一律都要上交。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们又没别的值钱东西,就先拿这个跟我做交换了。
一看到那块表,系统立马尖叫起来:“古董金万国表,现价上万!”
我拿着那块手表,感受到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临行前,李堂山又叫住了我。
“那个……我个人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他有些面露难色。
“周荣桦同志之前不是拿了支钢笔跟你交换吗?我恳请你稍微等个一年,这期间暂时别卖出去。”
“等我们找到组织,就回来把钱结给你,再把这支笔给他赎回来。”
我没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见状,二人都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那支钢笔在周荣桦心里的分量很不一般。
15、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多次接触之下,我和周荣桦之间也渐渐熟络起来。
二人之间,就像是朋友那样无话不说。
也是因此,他知道了我不是来自这个时代的人。
于是,他好奇地问起我以后的事。
我自然是如实相告。
“你说真咧?俺们以后真的会胜利?”
“是啊,不仅会胜利,而且还会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
“你没骗俺吧?”
“没骗你,不信你看我手里这张百元大钞,上边印着的就是新国家的第一任领导人!”
“呀!这不是俺们总政治委员吗?他以后成了领导人咧?”
“对,我们以后的生活好得很呢,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嘿嘿,那可真好咧。”
他傻呵呵地笑着,似乎是在畅想着那个美好的时代。
看他那样子,我忽然冒出个想法。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吧?”我提议道。
“真咧?”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17、
“原来俺们国家以后这么厉害,指导员说得没错,还是俺们的主义好啊!”
“这要是说出去,俺战友估计都以为俺做梦咧!”
到外边转了一圈回来,周荣桦显得很是兴奋。
一路上,高楼大厦,宽敞的马路,无数行驶的汽车,全都让他大开眼界。
恐怕书里的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见他仍然有些意犹未尽,我便劝他留在这里吃个饭,下午再去看看别的地方。
他却摇头推辞:“不咧不咧,俺这次出来只请了半天假,该回去咧。”
“要是打起仗来俺不在的话,指导员要批评俺的。”
他话是这么说,我却知道真正的原因。
光是批评,又怎么能让一个人甘愿放弃安逸的生活,奔向炮火横飞的战场?
唯有那份保家卫国,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责任感才行。
在出发前,他有些腼腆地开口。
“那个……要是以后有空,俺还想来长长见识。”
我点点头:“没问题,想来随时都行。”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就这么说定咧!”
18、
不久后。
我按照约定打开双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焦土。
被战火烧得几近焦炭的枯黑树木,将本就阴郁的天空映衬得更加晦暗。
我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
四下环顾,我很快就发现了在战壕中休息的周荣桦。
他的脸上也沾满了黑灰,新添了几道伤疤。
看到我之后,他连忙拉住了我。
“你咋来咧?俺们这里在打仗呢,才打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
“不知道啥时候敌人就又要摸上来咧,你这会儿过来不是找死呢吗?”
说着,他就要把我推走。
这时,炮火再度袭来。
随着炮火逐渐推进,无数的尘土被炸得四散飞溅,几乎要将人埋在地下。
没办法,他把我按在了战壕里,整个人都挡在我身上。
连绵不绝的炮火,震得我脑子发懵。
耳朵也不住地耳鸣着,啥声音都听不清。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真实的战场。
没有战争游戏里那样的神勇,只有无边的恐惧以及茫然。
等炮火停息之后,周荣桦把我从土里扒拉出来。
过了会儿,耳鸣才逐渐消退。
“你咋样?要不要紧啊老乡?”周荣桦看上去很是担心我。
我吐出了嘴里的泥与灰,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现在炮停咧,敌人该摸上来咧,你还是赶紧走吧!”
“那你怎么办?”我追问道。
“要不你跟着我一起去那边吧?”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却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异常坚毅:“那可不行!战友们还需要俺,俺不能当逃兵!”
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他又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你告诉俺,俺们啥时候会胜利?”
我的心跳似乎都停了一拍,而后迅速地说出了那个众所周知的日期。
听到这个消息,他那沾满黑灰与泥土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我还以为要多久呢,这么说已经快咧!”
“谢谢你能告诉俺这个消息,这下俺就没顾虑咧!”
这个时候,冲锋号响起。
而后,他冲着我咧了咧嘴,让我赶紧撤离,随即给步枪装上了刺刀,义无反顾地冲进那漫天的战火之中。
我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吸力骤起,将我整个人拉回了双穿门之中。
接着大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门的那边,似乎传来了什么被炮火炸碎的声音。
我猛地打开门,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一次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我家原本的储藏室。
那扇连通着太爷爷当年所在根据地的门。
消失了。
后面不管我再怎么尝试,还是没有用。
19、
大半年过后。
此时已经临近过年时分,我在回老家的路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
当初的那一幕留在我心里,久久无法消退。
也是因此,我的心情沉郁了大半年。
即便现在玩着游戏,也依旧有点心不在焉。
说想哭吧,却又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总之就是很难受。
那支钢笔也被我随身携带着。
带着它,就好像是带上了那份有关太爷爷的记忆。
能够把我空落落的心稍微填补上一些。
看到我这副样子,老妈以为我又失恋了,也有点心疼,于是便劝说道。
“儿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根葱?”
“哎呀妈,我都说了不是那回事儿!”我有点不耐烦。
“不是就好,咱们回老家过年,就是得高高兴兴的。”
“要是连过年都闷闷不乐,一整年的好运气可就全都没了,你说那多不值得!”
“知道了妈!”
我们现在生活的地方离老家很远。
一直开到傍晚时分,才堪堪抵达太奶奶家。
亲戚们也基本都到齐了,见我们一家子到了,便也都出来迎接。
一阵寒暄过后,大伯母招呼我:“对了,你太爷爷太奶奶就望着你回来呢,快去叫叫他们吧。”
“能听重孙子叫一声,准保他们能乐开花!”
太爷爷?!
他不是几十年都杳无音讯吗?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就被大伯母拉进了屋里。
屋内坐着两个老人。
一个自然是我太奶奶。
另一个则十分陌生,我的印象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他……他是?”我有点不知所措。
见状,老妈略带嗔怪地敲了下我的脑袋。
“这傻孩子,连你太爷爷都不认得了?”
“快叫人啊!”
在老妈的催促下,我叫了声太爷爷。
太爷爷听了,果然乐开了花。
我则是依旧保持着懵比状态,直到年夜饭。
年夜饭上,太奶奶照例说起了过往的事。
而这回与我往年的记忆不同,多了一个讲述故事的人。
正是凭空出现的太爷爷。
“记得俺们当年在山上,那条件可以说是艰苦得不行。”
“有时候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只能饿肚子,三天两头就有同志撑不住,饿着饿着就过去咧。”
“幸好有个好心的老乡,不仅上山给俺们送吃的,又给俺们送药送衣服,俺们根据地这才撑了过去。”
“可惜等打完了仗,俺和俺战友回去找恩人时,却咋个都找不到咧。”
“俺这辈子就一个心愿,找到恩人,当面好好地谢谢他!”
一旁,太奶奶瞪了太爷爷一眼。
“你成天说想找恩人,可是连个画像都没有,找个屁咧。”
太爷爷叹了口气:“当时俺们根据地没人会画画,也没那个条件。”
“要是能把俺脑子里记的样子画出来就好咧……”
说着,太爷爷又叹了口气。
可能是余光瞄到了我,他仿佛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把老花镜戴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
过了会儿,他一拍桌子。
“嘿,甭说,俺这重孙子长跟俺们当年的恩人怪像的哩。”
家里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只当太爷爷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了。
只有我知道,太爷爷的话意味着什么。
原来,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
20、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准备看春晚。
我特意坐到太爷爷身边,拿出了珍藏着的那支派克钢笔。
“太爷爷,您看这是啥?”
太爷爷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了一阵,认出来了那支少见的派克钢笔。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地看向了我。
“原来那个人真是你咧!”
而后,我们曾爷孙俩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