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聂思羽陪聂冠麟来到东海别墅。
当熟悉的建筑迎面划过时,被记忆堆砌的人,越来越沉重。聂冠麟一路来时都没有说话,眉心拧了个似乎解不开的结,眼看就要到东海别墅,他紧张得握住双手。
轿车刚停稳,他焦急地下了车,快步朝主屋走去,聂思羽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追上来叮嘱,“爸爸,你别焦急,叶姨在里面,你慢点走。”
“嗯,嗯!”聂冠麟虽然答应了,但脚下的步伐还是保持着快速度。
聂司城看到他们来,倏然蹙起眉头,“你们怎么来了?”
“是钟队告诉爸爸叶姨找到了,二哥,你就让爸爸见见叶姨吧!”
“司城,我……让我见见你妈妈,好吗?”自从想通后,聂冠麟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前妻和儿子,这些天一直处于自责和愧疚当中。
“不行!”聂司城冰冷拒绝了他的请求,冷眼相对,“我妈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不方便见客,她需要休息。”
“二哥,爸爸怎么会是客人呢!”聂思羽走到他跟前,小声说道:“听了钟队的电话后,中午爸爸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焦急赶过来了,一路上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出来,他心里很在乎这件事情。”
“司城,我知道你恨我,你怨我,我当时并不是没找过你母亲,只是毫无头绪,你就让我见见她吧,我……想见见她!”聂冠麟清楚,自己说得再多,在他眼中不多矫情。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当年若不是突发这种事情,他们一定会恩爱如初。
这么多年来,聂冠麟虽然处于痛恨中,但如果没有爱,不在乎一个人,怎么会恨呢!
“二哥,你也想叶姨快点好,爸爸怎么说也是她最亲近的人,也许能对她的病情有帮助。”
聂司城脸色紧绷着,看似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
聂冠麟只好退一步,“要不,你就让我远远看她一眼,我不去打扰她,可以吗?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聂司城再不松口,就是他的问题,“你可以见她,但如果她看到你产生什么刺激,你必须离开。”
“好,我答应你。”
聂司城把聂冠麟带到二楼卧室,那抹消瘦的身影,延续了在养老院的习惯,坐在窗户,如一朵绽放在悬崖边的幽兰,柔弱安静,等待着救赎。
来到门口的聂冠麟,远远看着那抹人影,日光勾勒着她纤瘦的背影,心中响起强烈的声音,宝珊,他的妻子,终于回来了!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进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古典窗棱,红床木柜,无论是床头的靠板还是嵌入的柜门,都雕刻着精美的镂空纹路,连空气都飘荡着熟悉的檀香。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的一件一物,都是妻子布置的。
聂冠麟心头早已翻江倒海的情绪,刺激了泪腺,使他眼眶滚热。
从门口到窗户的距离,不到五米,他却觉得自己走过了千山万水,历尽沧海桑田,才来到她的身边。
“宝珊!”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内心有期待,有害怕,但更多的是内疚。
她没有转身,没有回头,没有任何反应,聂冠麟只能再往前走了一步,转向她,对上那张沉静的容颜。
这张脸,在这21年内,从梦中出现了无数遍,如今真是出现在眼前,他的手情不自禁抬起,想抚摸她,却又不敢,觉得自己会打碎这片美景。
“宝珊,我是冠麟!”低沉的老嗓梗着沙哑,他进一步仔细观察着她,蓦然发现她的脖子、手臂都有不同面积的疤痕。
狰狞的疤痕攀爬在雪白的肌肤上,如恶魔侵占了纯洁的领土,让人触目惊心。
聂冠麟陡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跪倒在地上,忏悔地紧握住她的手,浑身因为激动的情绪而颤抖,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宝珊,我对不起你!”
“是我不好,当年没有及时找到你,我甚至还一直责怪你,怨恨你,甚至……”他潸然泪下,一直看着她那张淡然的脸,“把对你的恨转移到儿子身上,对不起……”
从想通当年的事情后,聂冠麟的心就上了一把罪恶的锁,一直锁住他的心,压抑着、痛苦着,无法释怀。
如今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他更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罪人,他辜负了她、背叛了她,还不讲道理地埋怨着她,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聂冠麟这一辈子,做得罪错的事情,就是错怪了她!
叶宝珊似乎被他深彻的情绪为之所动,她缓缓低下头,空冷的目光渐渐有了一星点极浅焦距,看着面前的男人泪流满面的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反握住他的手。
虽然不言不语,但这细微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还记得他,她的内心,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聂司城一直冷漠地站在门口,看到母亲的反应,心里不是滋味。
那是一种又痛又恨,却又怜惜的情感交杂,他明白,其实母亲心底还是记挂着他和父亲。
聂司城再次看向父亲,老泪纵横,但曾经放下的错,可不是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忏悔的话,就能改变的。
不想听他那些煽情自责的话,他沉默退了出去,给钟闻天打电话。
“你为什么告诉他?”
“聂冠麟有权知道妻子的存在,这有助于你母亲的病情康复。聂律师,有时退一步,也是放过你自己的最好方法。”
钟队用心良苦,他这么做不是全为了想尽快破案,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从业那么多年,遇到太多类似的破碎家庭。
聂司城不语。
电话那头的钟队,摸不清他此时的情绪,故而转移了话题,“我这边通过养老院给的资料,已经查到你母亲是谁送去养老院的。”
“谁?”
“是琼州一家精神病院的院长,我已经拿到他的居住地址,现在在去的路上,稍后我了解了情况,再给你通知。”钟队为了这个案子,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不休不眠夜。
“好,那曼青父亲的事?”
“我已经安排了第二小队去找一些当年和倪建峰一起调查污染案的专员寻找线索,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好,谢谢你!”
他刚挂了电话,聂思羽便走了过来。
聂司城站在长廊的一角,阳光把他的脸洇得半明半暗,看到妹妹走过来,“有事?”
聂思羽握住手机,犹豫了一下后,问道:“二哥,你和曼青姐怎么回事?”
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他们俩冷战的事情,聂司城选择了隐瞒,“什么意思,我们很好!”
“二哥,你瞒不了我,我前几天给曼青姐打电话,她的电话打不通,打给你,你也老不接电话,我朋友还告诉我,他看到你和叶哥在酒吧喝酒。你不是好酒之人,不会无缘无故和叶哥去喝酒的。”
聂司城抿唇不语,目光落于窗外。
“叶姨对你来说那么重要,曼青姐怎么不来看望?这么大的事情,她为什么不在?”
“这是我们俩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他淡声说道。
“好啊,我看你怎么解决,刚才我同学说看到曼青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这话惊动了聂司城,他迅速问道:“什么男人?”
聂思羽打开一张照片给他看,以照片的角度,应该是偷拍的,照片中,倪曼青和许迦南正站在门口,他贴心地帮她围围巾,两人目光相接时的欢悦,刚好被偷拍人一并拍下来了。
“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星悦餐厅吃饭,我同学也去那吃饭,在门口看到他们。”
聂司城放大那张照片,面色毫无波动,但内心已经燃起了怒火。
他把手机还给聂思羽,又对护工千叮万嘱,一定要照顾好母亲后,驱车离开了别墅。
一路上风驰电制,聂司城心情烦躁地来到了聂思羽所说的餐厅附近,他挑了个视野对准门口的位置,缓缓把车停车。纯色的奔驰隐匿在草丛旁,一如一头高傲优雅的狮子,正等待着自己的列入。
他从窗外打量着餐厅内的装横,宽敞的餐厅装点的豪华奢侈,又透着法式的浪漫,他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映衬着鹰眸的狠光。
吃饭还真会挑地方,这儿还真够风情,那家伙还真懂得浪漫!
但是,他的浪漫对错人了!
聂司城紧握住方向盘,手背绷着青筋,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门口,耐心等待他们的出现。
果然,十几分钟后,聂司城看到那抹熟悉又遥远的倩影,穿着一袭浅绿色风衣的倪曼青走出来,长发慵懒披散,哪怕只是略施粉黛,已经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走出来的许迦南不知和她说了句什么,便朝旁侧走去。
他目光停留在倪曼青身上,曾经对他巧笑嫣兮的女人,如今冷漠相对,转身和男人幽会?
少许,许迦南驾车从另一侧驶来,看到那抹银色的车影,聂司城勾起一丝邪魅的冷笑,他麻利发动引擎,挂挡,猛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往前冲了出去。
一瞬之差,倪曼青正准备打开车门上车,料不到车后一抹黑影闪过,瞬间撞上了后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