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而逼仄的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
白音醒来之时,整个身体仿佛被层层茧房牢牢裹住,呼吸困难,甚至连眼皮都难以抬起。
五感之中,除了嗅觉受着些潮湿发霉的木头侵扰,其他感触几乎全消。
这样受桎梏的情形还是她头一次经历——
手脚被绑住,眼前蒙着布,嘴也被死死粘上,除了简短的哼鸣和粗重的呼吸之外,完全丧失了任何对自己身体的支配力——自己被劫持了?!
意识到此,她不安地哼鸣了几声,想试探自己身侧是否还有别人。
“你终于醒了?”
敌明我暗的场所里,女声夹了一丝漫不经心。
这声音是……宋知袅?
她果然没死!
白音瞬间警觉,感到来人的气息挪近身侧,她下意识地用身体蹭着地面朝后退。
对方则一把撕开了她嘴上的胶带,唇上一阵刺痛灼热感,她重重咳嗽几声,哑声质问:
“陈翊呢?他在哪?”
宋知袅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又好笑的事,轻蔑干笑了一声,在这幽暗里更显森然。
“你跟他还真是腻歪,自身难保了,还在关心他的死活?”
白音逐渐回忆起昏迷之前的场景——
他们打开了酒窖暗格后的密室后,坐在轮椅上的俞凡蓦然倒地,而后陈菁云发现了闯入的她和陈翊……
场景骤然漆黑一片,她听到了一声尖叫,不知从何声起、为何而起,她记得自己当时下意识抓紧了陈翊的手,但下一秒,他们又被黑暗吞噬,与陈翊被迫分开,陈翊那声焦灼地呼喊还回荡在耳际——
“阿音!”
——
时间仿佛就停在这里。
看来,那个暗中操纵酒庄的人,并不是陈菁云,而是宋知袅,断手果然只是个障眼法,罗勋父子自然也是听她差遣的,所以刚刚才会配合拉下电闸,也一直对俞凡彻夜未归之事守口如瓶。
“你费尽心思装死,绑架俞凡,又绑我在这,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什么?当然是让陈菁云身败名裂。”
见她终于承认,白音不禁道,“果然……所以你才和俞南风配合,假意对着陈翊献殷勤,计划秋月山的局,搭进去宋临川、俞凡,就是为了给陈菁云泼脏水?”
没想到她竟如此通透,宋知袅不禁愣了一下,窃笑着反问,
“不愧是慕白集团的千金,即使失散多年,还是一样敏锐,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们的计划的?”
这可真是个笼统的问题,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她自然老实配合她,娓娓道来——
“你的演技还挺好,好到当时丽行的案子里,我都快要相信,你是真的对陈翊动心了,多次强调喜欢他,所以这次才会联合父亲一起操办宴席。
直到昨晚,你看似跟他干柴烈火,却不过是假意亲热而已,不仅衣衫完整,他脖子上一点吻痕都没有,这可不像逮到机会,饿狼扑食的样子,这不是作戏是什么?
在马场,你和俞南风携带了少量药物香精,就是为了确认这药到底有没有作用,大概是剂量不够,对人没什么影响,却惊得马乱蹿,还伤着陈翊了,导致昨晚宴席他没办法和你出风头,所以昨晚你们干脆下了猛料,才唬住了他……”
宋知袅猛然鼓了个掌,在这不明就里的氛围里,显得愈加刺耳。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下药了吧?”
“因为你要让他误以为是自己没把持住,留在了你房间,这样第二天发现你‘死了’,他自然脱不了干系。俞南风早就看陈家不顺了,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全部拖下水。”
宋知袅这次却没接话。
“只是你没想到昨晚我带走了陈翊,没多久后,你父亲宋临川就突然来找你,却意外搭上了性命,彻底打乱了你们的计划。
但有这样的结果,也是你们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让你用了那么多剂量的药,没勾引到陈翊,反倒让宋临川上头了……”
听到这里,宋知袅愤恨地喘了口气,直到现在,她对父亲的死丝毫没有表现出分毫伤心,反倒是满不在乎。
而白音的头脑依旧清醒着拨开她的面纱——
“俞南风看到我带走了陈翊,前脚刚进你房间,后脚宋临川就来了,无奈她只能先藏起来,看宋临川对你起了歹念,事态僵持,俞南风才失手杀了他,导致你们今天的计划漏洞百出。”
而听到这里的宋知袅,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不觉提高了声量反问:
“你怎么知道是南风杀了他,而不是我?”
白音吞咽了口气息,平静怼:
“你本来就是共犯,谁动的手都不重要,况且,她藏在衣柜里带血的披肩,是你的吧?”
“……”
“是你昨晚宴会结束时披的,它藏在俞南风衣柜的角落,因为知道你们经常买同款,所以陈翊当时并没有疑心。只是我多管闲事,瞥见了背面的血迹……还好这羊绒料子不错,血迹也没有渗出去。
我想俞南风回到房间后,一定是意识到它被人动过了,所以后来再出去时,才会刻意披在身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呵,你可真是……细致入微。”
宋知袅冷嘲着评价,但这嘲讽,似乎不是对白音,而是对自己。
“秋月山既然是俞南风挑起来的,那她自然不可能撇清关系,虽然有插曲,但好在你们还是逼陈菁云出了庄园,算是把最初的目的圆了回来。不过就是可惜,多搭上了宋临川一条命。”
空气稍稍凝滞,不知过了多久,宋知袅才幽幽冷笑着,再次开口——
“呵,宋临川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我还巴不得他赶紧死!这样我就不用受他摆布了。”
“所以,宋临川昨晚突然去找你,是为了什么?”
“呵……”
幽深无光的环境里,这声嗤笑却格外耐人寻味。
“他为了攀上你们慕白集团,对南风的话言听计从,费尽心思办好这场宴会,就是为了能推动联姻这事,昨晚,他原本只需要把陈菁云约出来,借她车钥匙就够了,但……大概是陈菁云发现了他的秘密,反过来以此警告他:我和陈翊这事没可能了,他气急败坏,以为是我吐露的这事……”
白音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几乎能想象得到她即将讲述的悲惨,正如此刻眼前的昏暗一般,深不见底。
“他只是我继父,我母亲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嫁给了他。后来才知道,那个禽兽是因为我才同意和我母亲结婚的,他就是个恋-童-癖。
我七八岁,他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母亲发现后大发雷霆,要跟他离婚,可之后没多久,我母亲突然意外去世了……想也知道,那都是他的伎俩。
后来,他就对我说‘现在,你是我一个人的了’,他会尽全力对我好,让我成为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儿,真是令人作呕。
我逃了一次又一次,每次他都能找到我,把我关在屋子里打骂、侮辱……我逃离不了他的魔爪,只能困在他身边。”
所以,陈菁云是知道了宋家父女通-奸的事,才会逐渐对联姻这事冷淡下来,而这次宋家大张旗鼓地办酒宴,让她不得不给宋临川打预防针,趁早让他们断了这念想。
而宋临川怀疑,这种事只能是宋知袅透露出来的,昨晚才会毫不犹豫地冲去找女儿……
“在别人眼里,我是他那个温婉女儿,善解人意,美丽大方,像个玩偶一样被他炫耀,背地里,我这个玩偶就是他发泄的对象,他高兴、不高兴,我都是那个遭殃的人,直到鑫荣实业上市,在你们白家的庆功宴上,我遇到了南风,是她解救了我……
我们两个,有着这世界上最可恶的父亲,那时的我,像一个麻木的木偶,是她告诉我,那些自以为是、玩弄他人命运的人,总归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所以这次,宋临川的死根本不算意外,是惊喜!”
她的声音染上了百种愁绪,时明时暗。
“撮合我和陈翊是南风的主意,对她来说一石二鸟,既牵制了慕白集团,又带我脱离苦海。当宋临川突然要强-暴我时,是她拿起了那个碎掉的唱片,狠狠地划伤他的后背……
如果他当时清醒过来,我们本可以送他离开息事宁人的,可他偏偏像疯了一般,反过来掐南风的脖子,把她堵到了角落,我根本拖不动他……所以,我就用披肩去捂住他的脸,与南风挣扎着配合,用碎片划开了他的脖子。”
讲完了她的故事,宋知袅像是如释重负般,哀叹一声。
果然,那碎掉的唱片就是凶器。
所以杀了宋临川这件事,只是时间上意外,并非下手意外。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了陈菁云,我和宋临川的往事,但南风是不可能会出卖我的……”
白音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陈菁云在业界混迹了这么多年,你以为她是什么省油的灯吗?事关儿子的婚姻和慕白的资源,她对你们家的情况,恐怕早就翻得七七八八了。”
但她恐怕没想到,所谓的联姻,都不过是她们的幌子而已。
“管她之前查到了什么,宋临川已经死了,她也主动跳了出来,也该是揭她旧伤疤的时候了……”
宋知袅瞬间敛去了各种情绪,又回到了不屑一顾的状态——
“行了白音,我绑你下来,又陪你说了这么多废话,现在,到谈条件的时候了。”
她冷漠的声音逼近身侧——
“那会儿陈菁云杀了俞凡,你亲眼所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关于这个女人的其他事,你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要不要做个交易?”
终于到了这一步,既然困她在这,还听她这么堂而皇之的指控,肯定是做好了觉悟,要讲条件的。
但白音并未因此乱了方寸,反问——
“什么交易?”
“你一向看陈菁云不顺,当年你父亲去世,你就是被她除名的,所以慕白集团应该是你的,只要她倒了,她背后的所有资本都难逃审判,你难道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吗?”
“所以呢?”
“我不信你从来没查过,当年她是怎么嫁进白家的,又是怎么把慕白收入囊中的,甚至后来逼你离开,推自己儿子上位……”
可白音却安然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所以,你以为我知道她别的罪行,好说出来跟你配合,然后跟着你们两个杀人犯一起,把陈菁云送进大牢里?”
宋知袅显然是不满意她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语气也急躁了不少——
“她才是杀人犯!”
“到底是她真的杀了人,还是你们想让她成为杀人犯?”
“你…”
“明明底子都不干净,还不惜用同样沾着血污的手,去强加给她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她真正的罪名呢?真正背后为她所害的人呢,他们的痛苦又该如何声张?你们的做法又比她陈菁云高尚多少?”
“你给我闭嘴白音!”
喉咙瞬间被扼住,宋知袅的咆哮居高临下地袭来——
“你搞清楚现在的情势,是我在跟你谈条件!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你当年一声不响被夏鸿支走,现在又被夏鸿送回来,你的目的又比我们纯粹多少?南风受得委屈又岂止比你少?!”
“…放…开我……”白音尽力从她的手指间抢出一些气息。
“哪怕是跟你母亲有关的呢?我不信你真的冰释前嫌了,不然你干嘛跟过来?!别不识好歹,快说!”
宋知袅放开了她的脖子,那里已经被掐红了大片——
白音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息,“……我跟过来,只是想问关于那碟黑胶的事,那是我母亲生前刻录的曲子。我不知道陈菁云到底犯过什么事,如果我有她的把柄,你觉得,还轮得到在这跟你们分享合作吗?”
“怎么可能?那你跟…”
这时,场景里忽然闯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蓦然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小…小宋总,陈夫人醒了,吓得不轻,一直吵着要见你……”
这声音好像是罗景宇。
宋知袅的气急败坏被打断,很是不耐烦。
“知道了,陈翊那边呢?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他,他被我爸看着呢,应该没什么问题。”
宋知袅顾不得多问,看样子是要离开这里,去会会陈菁云了?
可离开前,她还是给白音下了最后通牒——
“白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肯说出来,你的目标,我们一样可以帮你达成。”
经过了刚那一通吓唬,白音的毛孔已然再次舒张,额间也落下了冷汗……可她嘴上依然倔强——
“我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你和俞南风现在已经是半只脚进监狱的人了,还能帮我达成什么?”
“哈哈哈哈——”
她再次癫笑,“好啊,装糊涂还这么嚣张,那我就让你装个够,罗景宇!”
白音的心恍然一颤,“你想做什么……”
“白音,你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会儿居然还想教育罗景宇,你知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辍学?因为他管不住自己,骚扰女同学是家常便饭,那个被他搞大了肚子的女孩,根本不是他女朋友,因为惹上了官司才不得不求助于我们家,要不是我们,他和罗勋这辈子都要玩完。”
她傲慢无礼的说辞,让白音无比作呕。
“小罗,好好伺候白小姐,这可是陈总的妹妹,慕白集团唯一的千金,傍上她,你可是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她想要鱼死网破?
既然行径已暴露,那谁也别想好受,要么她就老实听话,要么就让她也尝尝自己曾遭遇的痛苦。
宋知袅离开的脚步声轻佻极了,而与此同时,未知的空间里怖意如麻绳般,从她的胃里攀附而出,瞬间磨得她的五脏六腑跟着悚然翕动。
宋知袅走了,罗景宇正在不断逼近……
呼吸乱了节奏,全然没了刚刚的凛然无惧……
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明明自己手脚并失,空有一张逻辑分明的嘴,却偏偏要把人惹毛,害得现在自己彻底沦为案板上的鱼了。
来人的脚步不断靠近,自己却只能凭着莽撞和蛮力,奋力将身体朝后磨蹭……挪动微弱到无济于事。
“罗景宇你不要过来!强-奸也是犯法的,你已经错过一次了,还想错第二次吗?!”
可对方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白音越加语无伦次,急得声音都虚了——
“宋知袅是个杀人犯,你包庇她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你还没成年,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你别过来!”
白音感到对方已在身前蹲下,手指正顺着绑着脚腕的麻绳,触碰到了自己的皮肤,很快就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知道她要反抗的意图,对方竟忽然死死地抓住她脚腕上的麻绳!
“别碰我!!!”
她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刚要不分轻重地蹬开他——
“阿音,是我。”
深不可测的幽暗里,密不可宣的情势下,这声熟悉的低吟引得白音仿若回魂般,立刻僵直在了原地。
“……陈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