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何玉良和罗浩东眼中的，是一份条目十分清晰的病历。
开头是病患姓名、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入堂日期、记录日期、病史陈述者等一系列的信息。
之后便是病患主诉——三年不孕，闭经两年又三个月。
再之后是现病史——患者婚后一年、孕五月意外落胎后，经期开始后延、经量减少、渐至闭经。
患者发胖、面色萎黄、腰膝酸软、畏寒肢冷、头晕胸闷乏力，但无腹痛、尿频等症状。
两日前来我堂就诊，诊脉查体，发现脉沉滑、舌淡红、苔厚白腻，以“闭经、不孕”收入我堂，二十八日酉时入住；患者近期食纳、精神、睡眠偏差，二便正常。
既往史——既往体健。
月经史——初潮十七岁，经期五六日、周期二十七日、经量中等、无痛经、无血块，最后一次月经在承和二十年三、四月。
再后面，便是个人史、婚育史等，还有体格检查、大夫诊断、药方剂量、煎药注意事项、饮食禁忌、治疗后的病程变化、今日复诊后药物加减原因及如何加减等等表述……
无不清楚明白。
罗浩东面上现出赞许神色，口中也连连夸赞：“好，好！此法可行！”
他直接说道：“阿九可先在生久堂内，推行规范病历书写，等积攒一定数量后，我会汇总上报陛下，请陛下下令推行。”
楚青玖凤眸中闪过异彩，干脆利落行礼道谢：“辛苦师伯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也是我所愿。”罗浩东已经预见到，这种病历，对于医者来说，会有多大的好处。
他是希望医学昌盛、天下无人受病痛折磨的。
虽然这志向，是绝对无法完成的，但是能多一个病患痊愈，那也是好的。
而且，有这个规范性的病历在，以后遇到官司，对如同何玉善一般无辜的大夫，也是一种保护。
罗浩东在医生们忙完手中事情之后，把他们召集过来，让他们抄誊一份楚青玖所写好的《生久堂病患病历书写基本规范》，用以背诵。
罗浩东还让他们按照楚青玖的所书写的病历为范本，把其他病患的病历，也重新整理书写。
处理好这些，午后楚青玖便离开生久堂，打算去蔡家。
赤霄却在门口拦住了楚青玖，恭敬说道：“楚姑娘，在下有事要讲。”
楚青玖已经有许多日没有见过那翘屁皇子。
闲暇时候她心中也忍不住会想，他在做什么？是不是依然不喜欢与人靠近？是不是又会游离在人群之外，露出那种有些空茫的表情？
只是她瞧着自己肌肤只勉强白了一点点，因此之前瞧见赤霄的时候，也忍住了询问的冲动。
但现在赤霄自己送上门，楚青玖也不急问他有什么事情，反而询问：“这几日怎么没见着三殿下？他是在忙么？”
“三殿下这些时日不在京城。”赤霄行事比较严谨，不像是七星脑中总会转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楚青玖询问，他便据实回答。
不在京城啊……楚青玖有些失望。
算了算了，见不着也好，见着了却能看不能吃，闹得心里怪痒痒的。
算了算了，还是等她养好了再说。
这么琢磨着，楚青玖“唔”了一声：“原来如此……赤霄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是关于京兆府尹蔡家夫妻当年事情的调查结果。”赤霄话音一落，楚青玖心头便涌上惊讶，继而便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极轻微的酥麻。
让她凌厉的凤眸软了下来，话都轻软了三分：“三殿下让人去查此事了？”
“是，主子命人去石州调查此事，今日才传了消息回来。”赤霄递上一封书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楚青玖唇角便弯了起来，眉目间沁出点点愉悦。
一目十行看完，她颔首对赤霄道谢：“多谢你帮忙送信。”
赤霄正要退下，楚青玖心中一动，喊住了他：“麻烦你帮我把这信，抄誊一份，多谢你了。”
这信肯定是要给费湘琴看的，甚至还要送去刑部，但楚青玖才不想把翘屁皇子专门写给她的信，让别人摸来摸去。
赤霄不问缘由，应下照办。
楚青玖拿着墨迹刚干的信件，去了蔡家，先给蔡老夫人针灸后，与费湘琴回到她院中，才把信取出。
费湘琴才看了几眼，握着信件的手指，便越来越用力，指骨都发白。
楚青玖一看，就知道她是怒极了。
“琴姐！”楚青玖低喝一声，唤醒了费湘琴的神智，“气大伤身，莫要让宵小得意。”
费湘琴大大的喘了几口气，才压下了不断升腾的怒火。
当时他们在石州，除了几个要紧人之人，另外丫鬟婆子基本都是在石州采买后，签了短契。
当年方翠翠进了知府衙门后，因为打算请蔡老夫人收方翠翠为义女，费湘琴是按着蔡家嫡出小姐的惯例，来给方翠翠安排丫鬟的。
她给方翠翠安排了两个贴身丫鬟，其他的粗使丫鬟婆子，总共六个。
回京时候，许多人不愿意背井离乡，费湘琴便给了遣散费，任由他们各自回家。
方翠翠当时已经死了，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都选择了回家，费湘琴都准了。
如今再去查，一个丫鬟已经出嫁，另一个丫鬟却已经死了——她是半夜在自己家床上被人砍了两刀，她的家人听到动静赶来，丫鬟只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
朱大夫自杀前留下遗书，暗示是被她逼死；这个丫鬟死前遗言倒是比朱大夫干脆的多，她说“蔡夫人杀我”。
费湘琴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哼笑：“‘夫人杀我’？她这是觉得，那杀手是我派去的？”
“不止。”楚青玖淡淡笑了笑，周身气息有些冷：“那丫鬟估计到死都以为，暗害方翠翠的事情，是琴姐你吩咐的，她是在为你做事；而那杀人者，估计也暗示甚至明示了一些什么，否则她也不会认为是琴姐你在杀人灭口、从而留下遗言。”
费湘琴闻言，更生气了：“又是这样，人活着的时候利用他们害我，人死了也要利用一把，栽赃于我。”
“我真不知，自己到底是惹了什么人，这么处心积虑的一直盯着我、不让我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越是说，费湘琴越是愤怒，恨不能把那藏头露尾的幕后之人揪出来，剥皮抽筋狠狠折磨一番。
楚青玖也觉得那幕后之人，实在是过于恶毒——从这个消息，基本可以推断出，当年方翠翠的撞墙后，伤势应该不重的，但那死掉的丫鬟，不知道做了什么，导致方翠翠病情加重，最后身亡。
那幕后之人，最后还杀人灭口害死了那个丫鬟，又让丫鬟以为，杀她的是费湘琴。
但楚青玖眼睛不瞎，心也不盲，看得清费湘琴的为人，可以肯定，费湘琴绝对没有做过那种灭绝人性的恶事。
她不该这样被迫害。
“我要去刑部一趟。”费湘琴忽然站起来。
楚青玖没有异议，跟着费湘琴一起去。
正五品叫方颢。
楚青玖对他的印象不错，他虽然人长得普普通通吧，但是挺会来事的，这就让楚青玖很满意。
方颢听说是楚青玖要见她，不曾推脱直接便要去见，出门时候正好遇到了崔鸿。
朱大夫的案子，因为宫里的修仪娘娘和六公主都在关心，崔鸿不得不上心，何况遇到此案的幕后黑手这样的凶犯，崔鸿也很想把他抓捕归案，免得他再犯下更多罪行。
这段时间刑部排查，基本没有查出任何其他线索，崔鸿也很是不悦又着急。
听闻此案有了新进展，崔鸿沉吟片刻，让方颢把楚青玖和费湘琴带入刑部。
崔鸿虽然对沈云昭有诸多不喜，但却不得不承认，沈云昭掌管通政使司以来，做出的成绩，是上一任的三四倍还有余。
因此沈云昭查到的消息，他半点没有怀疑。
可沈云昭……为何会掺和此事？
朱大夫与他有其他关系么？
还是，沈云昭与京兆府有什么牵连？
崔鸿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目光落在费湘琴面上的时候，便带上了隐晦而深沉的打量，试探询问：“三殿下，是直接传消息给蔡大人的？而后蔡大人再传信给夫人你？”
“不是。”楚青玖已经发现了崔鸿对费湘琴的打量和暗中评估。
虽然没想出崔鸿到底在想什么，但不妨碍楚青玖说出实情，“今天三殿下的扈从把信给了我，我拿着去找琴姐的。”
崔鸿不信，但是隔了片刻，崔鸿渐渐想起，在朱大夫家的时候，三皇子沈云昭便一直与这个姑娘站在一处，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他之前没有多想，只以为三皇子与他一样，都是觉得这个姑娘有趣，如今想来，怕是三皇子最初的目的，就是她。
而非是什么京兆府尹。
得出这个结论后，崔鸿有些诧异。
可为什么呢？
崔鸿心底诧异，却隐而不露，只颔首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信……看着像是今天才写好的……”
墨香还在，这书信实在不像是从外地传来的。
崔鸿用怀疑目光看着楚青玖。